爷爷，抽烟

此刻是深夜一点，如果爷爷还活着，他应该很痛苦……

爷爷离世已有半月之久，但我依旧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些天，我携着悲痛入睡，带着绝望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过，“节哀顺变”的安慰对象会变成我自己，我甚至无法直视这四个汉字，因为它们充满了恐惧！

我害怕这一切成为现实！可它就真的已成现实！

爷爷他真的离我远去了……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我刚与公司签订完三方协议，还没来得及与爷爷分享自己找到工作的喜悦，他就在那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二分离世了。在这之前，他还在家里走来走去，他避开了家里的两个监控，在通往祖屋的过道里与世长辞。爷爷跪卧在地上，张着嘴闭着眼，身上没有任何摔伤的痕迹。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大伯还带他到镇上理了头发，帮他修剪了手脚上所有的指甲。他是干干净净走的，走的那么突然，走的令人心碎！

见到爷爷时，他已经长眠在水晶冰棺里了。那时距离他离世不过四个小时，我抱着自己的毕业证书和一盒获赠的茶叶跪在他的面前，大声地对他说：“爷爷，您的小孙子大学毕业准备工作了！给您带了一盒好茶，您起来喝吧！”可他再也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了，那时我的眼睛就像开了阀的水龙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哭喊着，哀叫着，但爷爷始终没有回应！泪干了、喊累了，我就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能感觉到他在呼吸，甚至觉得他能从水晶棺里苏醒过来！可奇迹没有发生，爷爷依旧酣睡。我就跪在那里，反复擦拭着爷爷冰棺上的水汽，为了能看清爷爷最后的容颜。看着看着我便趴在了冰棺上面，这样似乎能和爷爷靠得更近一点。我闭着眼，就像小时候趴在爷爷怀里入睡一样！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封建迷信的人一样，盼望着爷爷死后能化为神明，陪伴在我的左右。但理性还是告诉了自己，封建迷信终究含带着贬义！是的，我不相信鬼神，内心也就没了期待，这比信的人更加悲痛。因为在我的意识里，人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无欲无求、无争无斗、无喜无怒、无哀无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带不走生前所留，留不住死后所想！剩下的只有活着的人的哀痛。

这有多痛？我真的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可能是我的文采不够，描绘不出那种心境。总之不是那种肢体受损带来的疼痛。就感觉内心空空如也，没有方向！痛在来不及回报，痛在没留下告别，痛在永不能共同呼吸！我就像做了错事，找一个角落跪上一天、两天、甚至十天也不觉得是受罪！

跪在逝者灵前是反思自己过往的最好时刻，你做过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在那种环境下就显得特别清晰。大脑总会动的，而且是自动的！会自然而然地回想很多事情，像翻阅一本书，一页一页地慢慢细看，喜怒哀乐应有尽有，只是大多时候会泪流！

我是真的接受不了爷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离开。虽然我知道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虽然大家都说爷爷八十八了，这种没有痛苦的离开很安详，是福分！

可真的没有痛苦吗？

假如有的选，我宁愿让爷爷再受些痛苦，哪怕是卧病在床要我服侍！我只想他活着！因为活着，就留给了我再叫他的机会！因为活着，就能满足我所有幻想！人总是自私的！我还想自豪地说一次——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我还想把过年时说要将第一个月工资给爷爷的事做到！我还想帮爷爷捶捶背、按按摩！我还想……我没有办法得知爷爷是如何离世的，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他十年乃至十五年的缩影！十五年前下楼梯不慎翻滚下来进行了开颅手术，保住了性命但却不幸伤及了排尿神经，从那时开始，尿袋导尿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半个月就要到医院更换新的尿袋，到了他生命的后期，尿道感染出血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之事！在这期间，还经历了右眼感染摘除手术和膀胱结石取出手术，爷爷单眼生活了八年，取出的膀胱结石也整整有一大饭碗。我不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才能忍受这些痛苦？或许只为了活着？可再强的意志也会被磨灭！忍受了所有病痛的折磨，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所想，那活着又有何滋味？

人老了，忍受着痛苦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倘若我能早点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么我的心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痛吧？爷爷活着，就只是为了能好好地再抽抽烟吧？或许这几年里，香烟就是他的生命了，可悲的是我们做子孙的亲手把他的生命终结了。

太多无奈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位做过人民公社社长，五三年便入党的老党员，在他八十八岁高龄时，竟沦落到捡别人抽过的烟头抽的地步！写到这，我的眼泪又不经意地往下流了！爷爷父亲在爷爷年幼时便远走新加坡谋生，所以爷爷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十二岁便当了家。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抽烟，一直到十五年前进行了开颅手术才进行了戒烟。那个时候，他也已经七十多岁了！或许他还对生活抱着无限的期待，他还想活着！所以坚定地戒烟了。戒烟后他的身体自然也变好了，白白胖胖，八十出头了还照样骑着摩托车赶集。但这几年他又突然的复吸回去了，身体也开始变差！我们做子孙的自然不想他吸烟，因为他吸了之后半夜会咳嗽喘粗气，时常吓到隔壁睡觉的奶奶，而且爷爷吸多了身体就发病，头晕呕吐。所以大家都极力反对他抽烟，不给他买烟，吸烟的亲人也不敢给他发烟。爷爷年轻时做事是没人能拦得住他的，之前身体好时他还能自己到外面买烟，慢慢地腿脚不方便了，也就没办法买烟了。我自己是不抽烟的，所以我没有办法体会烟瘾能将人控制到怎样的程度。总之爷爷没有烟抽半夜会很烦躁，睡不着觉。每到深夜一点，他就会拄着拐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东翻翻西摸摸，似找些什么东西！以他年轻时的脾气，不给他烟抽是要骂人的，但这几年他总是笑笑，一切似乎都没有所谓。爷爷的大脑也时而清醒时而迟钝，有时候好像一问三不知，有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清楚。过年的时候家里人多，抽烟的聚在一起，爷爷就会围坐过去，他也不开口向他的子孙要，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根根的抽，脸上写满了渴望！就像小孩子想要糖果一样，渴望但又胆怯！有时大伯姑丈见状会给上一两根，自然免不了大家的责备。那个时候，爷爷思维可能已跟不上我们的节奏！他似乎听不懂我们在谈论什么，就总是笑笑。

人总是自私的！爷爷可能早就没有了死亡的恐惧，他的私欲是抽烟，烟就是他的快乐！而我们呢？只不过是想爷爷再多活几年！倘若我们放纵爷爷抽烟，或许爷爷的生命早在十多年前就结束了！我们最终还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而付出的代价就是爷爷无尽的痛！今年五月份时，爷爷没有烟抽，他竟然捡起别人扔在地上的烟头，一根一根的攥在手里，正准备点着往嘴里抽时，被爸爸撞见了！爷爷迅速将烟头扔了出去，惊慌失措，像做错事的孩子！

这是爸爸在爷爷灵前说给大家听的，他见到时也只能强忍着泪水当做无事发生。爷爷一生都将最好的给予我们，可我们最后也没能让他好好享受！“孙子不孝，从来没有亲手给您点过一支香烟！”那个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吼着、咆哮着、哭喊着：“爷爷抽烟！爷爷抽烟！爷爷抽烟……”我拿了一包烟跪在爷爷面前，一根一根的给他点上！但那时的香烟注定是没有灵魂了，灭了化成灰，风一吹便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