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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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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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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在田野里的固执

夏季就属七月最热,烈日撒在大地上,像铺满了玻璃渣子。外公可管不了这些,吃过午饭就又抄起镰刀出门了,这架势像极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要干架,而他这一架却干了一辈子!

外公出门从不穿鞋,用他的话解释就是费事儿。他一脚踩在“玻璃渣子”上,不痛不痒,这得多亏了他脚底那多年练就的老茧。那茧厚的跟块砧板似的,就算是菜刀往上一剁,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事,何况这乡间小路上的细碎沙石!

外公的目的地很明确,他是要到别人家的荒田里割水草。在割水草之前,他还要到自家的田里看看刚下的秧苗。外公总是抄小路过去,不一会儿便到了第一块田里。他站在田埂上,伸着脖子,微弯着腰,双手交叉勾在后背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田里的每一株秧苗。远远望去,像极了沼泽里寻觅猎物的白头水鹭。当外公看到倒伏或者烧苗的秧苗时便愁眉苦脸,看到长势良好的秧苗时便又眉飞眼笑,苦脸和笑脸不停地在他的脸上切换,像是在表演川剧中的变脸,逗得清风发出嗖嗖的欢笑声!使得炎热的夏季多了一丝清凉。但即便如此,汗水还是悄悄地浸湿了外公的衣裳。

外公做事总是那么的细致,他仔细观察着秧苗,时刻关注着它们的长势,生怕出现一丁点的差错。他不时地撸起裤脚走下田去,弯下自己的腰来扶直那些倒伏了的秧苗。外公总是担心倒伏的秧苗却从不关心自己的老腰,当他弯下腰后便再难直起来,他要接着把水稻的破坏者——福寿螺一一从田里捡拾出来,这些家伙可是种水稻者最憎恨的东西,因为它们会啃食秧苗,严重影响水稻的收成。但它们也并非毫无用处,在家养的麻鸭眼里,它们是那么的美味!所以外公并不会将拾来的福寿螺丢弃,而是将它们装到塑料袋里,带回给家里的麻鸭吃。

外公打理完这块田,就又匆匆赶往下一块田去了,直到六亩田都视察过一遍,他才安心地开展另外一项工作。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即便坐在家中也能使人汗流浃背,何况外公在炽热的烈日下,他的衣服早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但外公毫不在乎,他挥掉了脸上的汗水,走到旁边的一块荒田,他要给草鱼割水草了。他清楚自己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割够八口池塘草鱼所需要的水草,这是外公与草鱼打了多年交道得出的经验,他了解草鱼的食欲会随着傍晚水温的下降而变得越来越好,这个时候投放水草就再合适不过了。这些经验是课本上学习不来的,虽然外公没读过多少书,但经验和本领却从不匮乏!外公通过影子的长度便能知晓此时大概的时刻,这是耕耘者与太阳的无声交流,他说这比钟表还要智能。的确,对他来说抬手看表要远比低头看影子费劲!影子的长短便决定着他动作的快慢。外公看着自己越拉越长的影子,便加快了割草的速度。他低着头,半弯着腰,左手随意抓住一把水草,右手拿着镰刀轻轻往后一拉,一抓一拉反复几次,待左手不能再抓住水草了,他才把割下的水草一同放在田埂上,然后继续……这样的工作是乏味的,亦是艰辛的。外公头上顶着烈日的暴晒,脚下却又受着田水的风寒,一冷一热像未蒸熟的包子,一口下去令人作呕。所幸割草要比割稻轻松,割稻时为了方便后续的打稻,要求所割的稻穗长短一致、整齐有序。而割草就随意许多,想怎么割就怎么割。完全不用担心草的长短是否均一,只管割够,鱼吃饱即可。

当外公再一次伸直腰时,太阳已不知不觉地坐在了半山腰上,一天的劳作也该告一段落了,外公这才收起镰刀,在路边扯下一根长长的藤草,把水草绑在一起,背在背上,起身往山脚下的鱼塘走去。外公的鱼塘分布的有些散乱,最远的是山脚下的鱼塘,外公称它们为坑塘。他要先到那里给草鱼投喂水草,水草一扔到水面,鱼儿便开始雀跃,成群的鱼儿蹿出水面又冲下水底,吧嗒吧嗒的吃食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曲动听的交响乐!深幽的山谷似天然的剧场,拿着镰刀比划几下,外公便成了出色的指挥家!只可惜缺少善于聆听的观众,只有不知名的树木坐满全场。但外公从未抱怨,而是自我欣赏。待鱼群安静下来,外公这才舍得离去……

外公喂饱了所有池塘的鱼,他自己的肚子却饿了。此时的天已被涂上了黑色,只有依稀几束月光点缀其中。外公虽已卸下了背上的所有重负,但他的背却依旧压弯着,像一把镰刀,慢慢地割开那层层的黑夜。除了外公,路上再难发现其他行人,直到走出山坑,才能听到几声犬吠的声音,这给萧条的乡村增添了几丝繁华。但路始终是暗的,外公却不曾害怕,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那种自信是日积月累而来的,他总能化险为夷,哪怕曾经遇到过无数次的危险,受到过无数次的伤,最后都能安然无恙。他相信了上帝所赠与的幸运,但却忽视了岁月对人的摧残!那是悄无声息却又是显而易见的,就像黑夜曾赐给外公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最终仍难逃岁月的剥夺!

也许的确是外公的眼睛花了,才会连路边那么大根的竹杈都没有看见。外公从田间的小路直抄回来,越过菜地便能到家。正当他走过菜地,危险却在这时来临。不知何时地上躺着一根断节的竹杈,像一头饥饿的豺狼,呲牙咧嘴地盯着外公。当外公的脚一靠近,竹杈便凶狠地咬了上去,疼痛瞬间在外公的身体里弥漫,外公往脚上一看,才发现一根竹杈插在了他的左脚背上,伤口足足有两寸长。鲜血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缺席,争先恐后地从外公脚背上喷射而出。冷汗不自觉地从外公额头上冒出,彻底浇灭了这夏日的酷热。显然,外公他慌张了,毕竟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深且长的伤口。外公向屋里呼喊着什么,声音似往日的平和但又夹杂着些许急促。外婆这才匆忙从屋里跑出来,此时外公的鲜血已染红了他的左脚,外婆见状吓得不知所措。外公倒淡定了许多,他咬紧牙齿,不慌不忙地把插在脚上的竹棍拔了出来,扔到一旁,接着示意外婆扶他进屋。两人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外公坐在椅子上,把左脚往茶几桌上一搭,拿出一袋烟丝,卷上一根香烟,点上,抽了起来,任由疼痛摧残着自己,外婆则在旁边匆忙地为外公止血,宁静地屋里只剩下刷刷的抽纸声,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一张张纸巾被鲜血染红,直到整包纸巾被抽光,鲜血才有点罢休的意思,也不知是血累的不想流了,还是血流的实在是快干了,总之血算是止住了!

外婆哪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啊!

“叫你不要耕田养鱼了你就是不听,现在好啦,伤的那么严重!要不是我今天刚好回来了,你说你该怎么办哦!”外婆一边抱怨一边拨打着电话。她把外公的意外告知了城市里的我们,大家的心便被这短短的电话线串联在了一起!电话那头是外婆慌忙地向我们讲诉着当前的情况,电话这头则是我们边听边匆忙地收拾着衣物。大家都准备回家一趟,为了召开一场徒劳无功的家庭劝谏会议!之所以说它徒劳,是因为这样的会议早已开过无数次了,但结局终究是不如人意。外公听到我们说要回家一趟,非但没有欣喜,反而责怪外婆把小事说的那么严重。大家都执意要回家看看,最先回到老家的是镇上居住的大舅,他当晚便要求载外公到镇上医院缝合伤口并注射破伤风,但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外公的拒绝,外公的理由依旧简单:小伤,血止住了就行了,没必要大动干戈!大舅拗不过他,只好等大家回来再进行劝说。

昏暗的屋里再次陷入了宁静,大舅按下了餐厅灯管的开关,才发现墙上的灯管早就罢了工,只有一盏灯泡还愿发出点微暗的光,那光照在油腻腻的餐桌上,显得明亮了许多。餐桌上放着外婆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几只不识趣的苍蝇在饭菜上不停地飞着,外婆用手驱赶,却怎么也无法将它们赶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公突然说话了:

“叫他们别赶回来了,回来一趟要耽误不少事!他们要是不回来,我以后就不再这么操劳了”

这真是破天荒了!倔强如牛的外公竟然第一次和大家谈起了条件,之前无论你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停下手中的农活。外公的固执是出了名的,村里的人都说他死脑筋,有福也不会享。没错,外公确实不会享福,他已经操劳了一辈子了。外公的父亲去世的早,外公十二岁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他靠种田养鱼为生,并有一手捕捉野生甲鱼的本领,他把捕捉来的甲鱼拿到集市里售卖,就这样辛苦地与外婆共同养育了五个儿女。儿女们虽不能说大富大贵,但每一个的生活都还算过得去。大舅和二舅在镇上各建了一栋楼房,他们曾让外公和外婆出去镇上居住,但外公却无动于衷。面对劝谏他不要劳作或者少去劳作的谈话,外公总能想到一些毫无道理却又无法反驳的话来搪塞过去。比如两个舅舅让他出去镇上居住,他却说:“镇上居住还有过好咩?你们要是能找出五点好处我就出去住。”又如二舅说每个月给他两千块生活费让他不要耕田和养鱼了,而他却说:“我的钱你给,那你的钱又谁给?”总之说破嘴皮也无法改变外公的心,他是下定决心要把固执种在田野上了。这次他突然愿意停下手中的活,应该也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吧!大家都非常的开心,觉得外公终于会为自己着想了!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外公的条件,决定不再匆忙地往家里赶了。

夜这才算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那晚外公是如何度过的,总之他天还没亮便起了床,这大概也是痛醒的。起床后的外公就像往日一样忙碌了起来,他先把锅里的剩饭倒在一个盆里,掺上一些米糠,搅拌均匀,装进鸡料桶里。外公永远都是先让牲畜吃饱,然后再考虑自己。他往锅里倒入自己种植的大米,淘洗干净,放在煤气炉上熬起了粥。外公虽然脚上受了伤,但动作却依旧灵活。等外公忙完了这些工作,太阳这才悄悄地探出头来。此时外婆也起了床。近些年来外婆身体欠佳,常常会咳出血来。她的病没有办法根治,隔三岔五就要到医院打针治疗。为了方便外婆治病,舅舅把外婆接到了镇上。只有当外婆感觉身体较为舒适时才会回老家看看。这次回来恰好遇到了外公受伤,外婆便决定多住一段时间来照顾外公。

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监督吧!吃过早饭后,外公的确比往日“老实”了些。他坐在椅子上,眼睛却瞟向他门外的耕地。大片的耕地长满了碧绿荒草,唯独外公的田里还遗留着黄土的颜色,这是多么刺眼的颜色啊!外公有些按捺不住了,平时这个时候,他是要到田里转转的。他先是看了看墙上的摆钟,突然站了起来,接着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背,然后坐了下去。最后只卷了一根香烟,抽了起来。外婆则在一旁打扫着卫生,男人永远要比女人邋遢的多,外婆平时不在老家,家里便到处脏兮兮的,鸡鸭的粪便堆满了院子,像筑起了一座座坚固的堡垒。外婆默默地打扫着,尽可能地将每一个地方都打扫干净。

老年的生活本该如此悠闲和惬意,喝喝茶、散散步或是下下棋。可外公却不这么认为!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自言自语。

他一会哀叹:“哎,也不知道现在田里的水还够不够?”

他一会又担忧:“今天草鱼怕是要挨饿了!”

他小声嘟囔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外婆说:“我想到外面走走!”

外婆自然明白外公的意思,他是又闲得不耐烦了!外婆放下手中的扫帚,坐在外公的旁边,对外公说道:“你都快八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固执啊?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个个都有车有房,连曾孙都已经上小学了,你怎么还天天那么劳累不知享福呢?该歇歇了!你这么老的人了还在田里干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的儿女没出息、不孝顺呢!再说了,你要是累出个啥事来,最后苦的还不是咱们的儿女吗?”

外公没有作声,而是再一次地卷起他那心爱的香烟。

“你应该……咳咳咳……”外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肺病又犯了,她咳嗽地非常厉害,不得不马上回去房间喝水吃药!

外公此时已经把烟点上了,他把烟夹在手上,许久也没有抽上一口,烟灰带着沉重快速地掉落在地,那声音是那么的微小,而我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公依旧还爱着他所爱的东西。他爱抽自己手卷的卷烟而不爱抽市面上售卖的香烟,不管那烟卖的多贵,他都认为那是没有灵魂的香烟。他就是喜欢最原始最朴素的东西。或许你一时无法理解他所爱的理由,甚至觉得他的喜爱是多么的奇怪,但当你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慢慢咀嚼,你却又能发现他的想法其实还是能悟出一些道理。外公常说买猪脚吃最不划算,那是和狗在打交道!在他看来,猪脚大多是骨头,吃不了几块肉。而骨头又多扔给了狗吃。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外公有着许多这样经典的话。他善于言谈,小到生活的私人琐事,大到国家的政治军事,他都能给你讲的头头是道!但当你和他聊少耕田少养鱼的话题时,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他最喜欢的还是跟我们年轻人聊男婚女嫁之事,每次我回老家,都免不了给他教育一番,他总唠叨我在大学期间该找一个合适的女朋友,什么样的女生勤俭,什么样的女生顾家,说的跟去了婚姻介绍所一样!外公跟人聊天并非嬉皮笑脸,而是像在演讲,他说话时表情自然,吐字则铿锵有力,他的语速缓慢但又不至于拖沓。然而大多数人并不喜欢和外公聊天,他们觉得外公的思想过于陈旧,可我却很愿意去聆听。小时候我最爱听外公讲以前的故事,从新中国成立的普天同庆到人民公社化的无粮恐慌,他讲的每一段历史都是他曾经的亲身经历,我虽没有身临其境但仍能够感同身受。

我是了解外公的,他终究是闲不住,就像囚禁的老虎最终得放归山林。没过几天,外公就又不“老实”了!外婆打电话来向大家“告状”,说外公脚还没好就又跑去荒田里割水草了。这些天外婆的病情逐渐加重,她是实在没有办法管住外公了。这可真把全家人都急坏了。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回老家一趟,我那时也正好放暑假,便跟着一起回去了。我们连夜出发,回到老家已经到了中午的饭点。虽然大家经过长途跋涉都已饥肠辘辘,但谁也没有心思去吃饭。所有人都围坐在外公的身边,外公则坐在椅子上,抽着自己所卷的香烟,破旧的老式吊扇在外公头上心不在焉地转着,发出吱吱的响声,有种一生气就往下掉的感觉。外公依旧把脚搭在茶几桌上,脚边摆着一套杂乱的茶具,桌边则放着一个沾满茶垢的茶杯,里面正冒着热气。外公伸手便能端起茶杯,他喝一口浓茶再吸一口卷烟,香烟有气无力地从外公的口中吐出,弥漫在空中,朦胧了外公的双眼!接着又在吊扇的吹动下渐渐失去方向,摇摇摆摆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剩下的只有外公那张憔悴了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外公的脸。那脸又黑又瘦,没有一点儿活气,倒是眼睛依旧深邃,深邃的像一个黑洞,让人看不见底。当我试着进入这个黑洞,洞里却突然闪过一道金黄色的亮光,直直地刺入我的心脏。那光是如此的坚定,仿佛洞穿了世间的一切。这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才能装下如此之多的神秘?我无能知晓。外公的眼睛上面耷拉着几根稀疏的眉毛,眼睛下面则驮着一对微肿的眼袋,两只耳朵像两轮弯月似的挂在了脸的两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外公那张大大的嘴巴,他的嘴唇干裂的像干涸的田野,哪怕注入一条河流的水,也没有办法将它滋润。嘴巴外面框着花白的胡子,嘴巴里面则包着又黑又黄的牙齿。老人斑在外公的脸上随意地躺着,加上那横七竖八的皱纹,一个典型的农民形象便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这可全都是无情的岁月在外公脸上留下的痕迹啊!倒是鼻子还算守点规矩,端正地竖在了外公脸的中央!

我注视了外公许久,眼睛开始有些不适,我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却变得更加模糊。外公依旧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倒是妈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哭着说:

“爸,我求求你别再劳作了!之前让你去打破伤风你不去,现在又出尔反尔,你都快急死我们了!”

这时舅舅阿姨们接上了妈妈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是呀!你一个人不听劝就算了,但你不能老是连累了妈呀,妈她身体不好,她在家里陪你就忍不住要帮你干活,你说地里的活她还能陪着你干吗?一受累她就容易咳血!”

“最重要的是你这么辛苦地做,却又得不到什么回报,你请别人帮你收稻,出的工钱都差不多比你卖稻的钱多了!你怎么还这么乐此不疲啊!”

“就是啊!爸,你这么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想什么就做什么啊!做事要考虑效果啊,去年你辛苦种下的那几亩水稻,最后却因为除草剂使用过量而导致颗粒无收。这不是徒劳无功吗?”

“还有你每年养那么多鱼,每天按时给它们割草,可最后呢?洪水一来,鱼全部跑到田里,上百条鱼活活旱死,上次和你一起去捡死鱼时场景你又忘了吗?条条鱼都有三四斤啊!”

……

所有人都用无奈的眼光看着外公,外公则斜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门外,门外的木棉树上趴着几只知了,它们也按耐不住寂寞,加入了这场吵杂的劝谏会议,使得大家心更加烦躁。

“总不能让我的秧苗和鱼旱的旱死、饿的饿死吧!”外公终于说话了,他接着说:“你们都回去吧!耽误几天又得扣工资了!我的身体我有数,不用你们操心啦!”

大家都知道这场会议又以失败告终了,大舅频频地摇着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外公却已经起身准备去吃午饭了。于是大家都围坐在饭桌上吃了起来,但这餐饭大家都吃的有些费劲,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实在难以下咽。可能是因为饭菜过于朴素,又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在这个饭桌上一起吃饭了。这不禁让我想起以前,那时候外公还年轻,他经常到外面捕捉甲鱼,每次抓到大的甲鱼他都会留下一个放在一个沙池里养着,等到过年了才拿出来吃,野生的甲鱼配上家养的土鸡,煲上一大锅的汤,就算不加其他佐料,也能如此的鲜甜美味!一大家人围着喝甲鱼汤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但甲鱼汤的滋味却好久没有品尝过了。外公已经很久没有去野外抓过甲鱼了,他也在默默地放弃着一些他曾经赖以生存的东西,哪怕有多么的不舍!

大家潦草地应付完这餐午饭,就又匆忙地准备返回各自工作的地方去了。

汽车开向了远方,我们的离去,带走了城市才有的浮躁,留下了农村原本的沉静。屋里恢复了往日的空旷,家中又只剩下了外公一人,是他自己选择了孤独并早已习惯了孤独,只是他那受伤的脚背仍在隐隐作痛。我实在于心不忍,在中途下了车,决定回去陪伴一下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我再次回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屋里,外公依旧坐在椅子上,我洗净了桌上的茶具,泡了一壶新茶,只拿两个杯子,就有了一个故事!

“外公现在老咯,做事不比当年了,要是能有辆收割机我就轻松啦!”

“你现在应该休息了,怎么还想着耕田呢?”

“休息?人活到老应该做到老啊!等你大学毕业了就给我买辆收割机吧!”

“那我不成了家里的罪人了?”

“哈哈哈哈”

……

“你外婆现在是用钱堆出来的呢!”

“嗯?”

“她治病可花了不少钱。”

“生儿养女,不就是为了以后能有个依靠吗?”

“我现在还能替她做些东西,为什么不呢?”

……

是啊!为什么不呢?我这才明白,外公所爱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舍得放弃。他有多爱他养的草鱼,就有多爱他的伴侣。他有多爱他种的秧苗,就有多爱他的子女。他想通过自己的劳动来分担家人们的压力,他倾尽了所有,耗尽了一生,哪怕明知是徒劳!或许我们都不应该劝阻这位老人,因为他把劳作当成了一种兴趣。人活到老做到老!外公这辈子是离不开农田了,他把固执种在上面,长出的是勤奋,收获的却又是真情!

“就让我来做你的收割机吧!”

我和外公喝完了最后一杯茶,便抄起镰刀,一同往荒田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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