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居住在老家。老家院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大坪庄,显得好宽阔、气派、富庶,估摸着是我们的先祖落担开基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罢!其实就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叫“大坪冲”、“大坪凼”更名符其实。水田少,山地多,长期以来,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依据当地的自然地理条件,总结出了适应当地生产、生活的种植制度,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地段种植不同的作物,有粮食作物,油料作物,经济作物等。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下,乡亲们的生活条件之差可想而知,大家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还是能想方设法勉强度日,也许正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吧!
那时候,大凡生产队收获什么作物后,我们小孩子们就去拣什么,打了禾,就去田里拣禾穗,挖了红薯,就去地里刨拣红薯,扯了姜,就去姜地里刨拣姜……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刨花生了。
花生作为油料作物,在我地种植历史久矣!主要是可榨油,可生食,可爆炒,且营养丰富,食、药同源。据载:“花生仁 味甘、平,入脾、肺,健脾胃,利肾去水,理气通乳,治渚血症”,并富含维生素k、E、C等,有止血,抗衰老,稳定人体血糖平衡,降血压、防癌之功效。同时,该作物有根瘤,能固氮,施肥量少,又能改善土壤结构,提高土壤肥力。加上名字好听,“花生花生,发子发孙”,喜庆、吉祥,为我地逢年过节,家有喜事的必备食材,所以广为种植。除了用来榨油外,队上还会分一小部分于各家各户,用于平时招待客人或过年用。总之,我们小时候就是在“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两个白胖小子”的谜语中长大的。
队上种植花生,通常是成片种植的,估计是为了便于管理和看护。我们队上在“凉粉园”里和“大坪岭”上种植最多,一般是和小麦套种的。在小麦的孕穗期,于小麦苗的行距间打凼播种,为防止山老鼠等“山野东西”盗食花生种造成缺蔸,队长银堂爷爷和几个队干部头天就把剥好的花生种用稀释的桐油浸一下,一来种子吸收水分便于发芽,二是花生种外皮上有桐油气味,“山野东西”听不惯气味不敢盗食了。
待小麦成熟收割,花生苗也长出来了,成片的梯土里由金黄的麦浪换成了碧绿的盛妆!这时,就可中耕施肥,用不了多少时日,地里已是一片绿油油的景象,过不了多久,绿叶下的一朵朵小黄花,星星点点的羞涩地开着,并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来。待授花传粉之后,果针就像根须一样扎进土壤开始生长。
待到了八月中旬时,花生地里的碧绿一片渐转枯黄,好些叶子的表面还长出了麻褐色的斑点来。队长银堂爷爷就和队上的乔爷爷、普爷爷等几个老者商议,待一泼天(下雨)后,就可扯花生了。这时,乔爷爷往往会侧耳一问:“今天阴历是好久”?然后闭目、养神,右手的几个手指头一勾一勾,不一会儿,就可断定还有几天就要下雨。果然不出所料,雨还真准时落下来了,看雨的大小,若刚落透土的话,第二天清早队长喊工时,就会全队劳力出动,扯的扯,挑的挑,一天下来,就可扯完,全部堆在队上的仓库边的晒谷坪上,随后又组织女劳动力分组摘花生,摘完后的花生藤分好堆,以“抓阄”的形式分与各家各户。同时,队长用一个木瓢每户分发一瓢湿花生尝新,小孩子们在自家分回的花生藤上寻找未成熟的“水籽”,摘下,洗净,连壳生吃味道好甜,花生藤可用来做饲料。
清早大人们去出工时,我们稍大点的孩子们就知道了消息的。大伙也很兴奋,待队上收获后就可去刨花生了!但书还是要去读的,只是当天上午在学校里上课,我都不知道老师们在讲些啥?我想我的那些伙伴们肯定也一样的,满脑子里尽是花生果荚的影子,在思考着到哪块地去会刨得多些?和谁去?我分析着“大坪岭”上的土粘性重,易板结,队上扯花生时,肯定会散落些在土里面,因为我知道,花生果有“水籽”、“熟籽”、“老籽”之分的,由于“老籽”成熟早,果针老化严重,易断,扯花生时果荚易掉在土中,所以散落在地里的往往籽实还饱满些……
放学后,我约上伍叔、正叔,伍叔和我年纪相仿,正叔比我俩大两三岁,因家里条件差,读书开蒙迟,所以和我们同班,但人老实、真诚,和我最要好,我们三人是“有祸同当,有福共享”的“死党”。我们扛上锄头,腰系一个鱼篓,三人径直往“大坪岭”上跑,边跑边往岭上看,扯完花生的地块里已经有一些人也在刨拣了,正叔说,不用急的,东西各是各的,慢的快不来,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还说刨花生也是技术活,费蛮劲收效不大的,边走边传授他的刨花生“秘笈”,并一再告诫我俩不许外传:首先得看地块,土质带沙、疏松的地少去,队上扯的时候全拔出来了,遗漏少,而板结的地块上散落在土中的往往就多些;其次是看扯花生时动开的“土凼”大小,动土太宽的就少,动土窄的就多些;再次是地块的四角边上比中间又多些,因地边阳光充足,有“地边优势”,花生苗粗壮,根系发达,结实多,但因地边平时有牛羊之类的牲畜把花生藤损坏了些,导致没被扯出;最后是动锄要轻,用力过猛,就是有花生果荚也被你挖烂了,只需在扯花生动开的土凼四周,轻轻用锄头一勾,然后把土抛开,有花生就露出来了。
我们一路上边说也走,平时看他读书成绩不是很好,可说起这些来倒一条一条的。我深深佩服他的见多识广,他仅大那么两三岁光景,可知道的比我多多了!授了他的“真传”后,来到花生地里,一实际操作,还真管用,费的力气小,收获却蛮大,一个下午下来,几斤湿花生就到手了,有近大半鱼篓的。有时总忍不住馋劲,边刨边呷,散落在土中的都是“老籽”,籽实饱满,壳硬,剥不开。索性放嘴里,用牙齿咬爆后,再剥开咀嚼,吃得满嘴是土星子和花生汁,哪顾得这些,只觉得此时的湿花生的那种香、甜、脆、鲜是无法用言语能表达出来的美味,加上自我劳动的收获喜悦,心情愉悦极了!
待天色快暗下来时,大伙各自用锄头把挑着自己的“战利品”陆续往回赶,到院子里时,还互相将对方的掂量掂量,看看谁多谁少,并约好明早天一亮,又准时会队出发……
其时,刚好读四、五年级的样子,语文书上有许地山先生的《落花生》一文,语文老师在讲课时按作者的行文线索“种(花生)一收(花生)一呷(花生)一议(花生)”来讲,并要求我们背诵议花生的段落。多年以后,依稀记得,好像是讲花生不像桃子、石榴、苹果把果实高高地挂在枝头上,而是默默地埋在泥土里,做人也要像花生一样,不要做只讲体面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上课一般是很认真的,也善于思考问题,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人家花朵红艳艳,果实高高挂,那是人家的事,它们对社会也有用。而花生你自己的花又小朵又羞涩,果实还往土里钻,对社会也不过是有用,那不是一样的么?可老师硬是要表扬花生,实在不明白。但我性生胆小,不敢举手提问的,老师说要怎么做就怎么做,要背就背。现在想来,事也好,人也罢,各自来到世上生存,大家都不易,各有各的活法,何必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呢?只要守住做人的底线,守住社会的公德和良知,活出自己的精彩,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做到无怨无悔,这不好么?别人怎么活是别人的事!
事隔多年,世事沧桑,年少不再。曾经的光脚少年伙伴们如今都在为生计奔波着,不知西东,偶尔碰面或电话微信联系,除了感叹就是嘱咐,有人说,人生不过三晃,一晃长大了,一晃就老了,再晃就没了,已经晃了两下了,不能再晃了!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唯有各自珍惜当下,各自为安。平时就餐或聚餐,我对油爆花生米不大感兴趣,可每年出新花生的月份,总要去农贸集市买点湿花生回家尝尝,可怎么也嚼不出年少时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