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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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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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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父亲逝世那么多年了,但我一直怀念他,时常梦见他。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把式,各种农活样样精。他有两大绝活,令当地农民口服心服。一是耕板田。所谓耕板田,就是秋天稻子收起来后,将稻田翻耕一遍,然后再种上所需的农作物。这是最见功夫的农活,十分难耕,搞的不好就会现出丑来,令人嘲笑。父亲耕板田如同在一张纸上设计一件工艺品,根据各种不同形状的田,设计出最恰当的开犁方案,做到心中有数,使每一垄宽窄相等,整齐如同用尺量过一般。碰到那些奇形怪状的田,他都会因势利导,恰到好处地耕得爽心悦目。特别是对田角的处理,他更是独有绝招,什么时候调犁,牛应该在什么地方拐弯,手掌犁的姿势、用力的轻重,他都把握得十分准确,耕出的田几乎不留田角,与那些耕田留很大的田角,用铁锹、锄头去挖的农民形成鲜明的对比。父亲割稻谷更是一绝。按理讲,割稻谷是女人的特长,但父亲令村里的女人们大开眼界,她们总是学不到父亲的那种本事。父亲割稻谷好像从事艺术的人一样,有特别的感觉和悟性,割得又快又好,他所割过的稻田,桩子平平展展,没有参差不齐的现象,所铺的谷子,也是整整齐齐。你看他割稻谷,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只见他走下田去,拉开架势,手舞镰刀,平稳而矫健,如鸟儿扇动翅膀,在稻海里有节奏地穿行;再看他将手中的稻谷很自然地抛出,仿佛神奇般展开的竹帘轻轻落在谷桩上,整整齐齐,厚薄均匀,便于晾晒,并且很有规律,两把谷刚好一抱,不多不少,村民们捆谷时,都喜欢我父亲割的稻谷,赞不绝口。

当然,为学农活,我也没少挨父亲的骂,特别是耕板田,父亲手把手教我,我却显得很笨拙,拐弯抹角总是不到位,急得父亲胡子直翘,恨不得用牛鞭抽我。虽然样样农活我都能干,却与父亲相差甚远。但有一样农活我竟超过了父亲,这也是父亲引以为自豪的,这就是栽秧。我当时在乡下集体干农活时,栽秧速度持别快,女人们一看见我下田了,都有些紧张,赶紧加快速度,笑声伴着溅起的水花,像野鸭子满田扑腾乱飞,生怕我把她们关进"壕子"里了(栽秧是往后退的,甩在前面的为关进壕子里),每当有父亲在场,看到这般情景,他都会露出惬意的笑。

父亲在封建社会读过五年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认得许多生僻的繁体字,每逢春节,也有人请他写写对联的,在当地来说,算得上是一位有文化的农民。父亲生性耿直,为人厚道,还爱打抱不平。有一次,村子里一个体弱多病的地主儿子,在水利工地上被人欺负,给他的箢箕堆上满满的土,非要他挑到坡上不可,他怎么也挑不上去,急得浑身直打颤。父亲站出来,将那一担土挑上坡,然后气愤地对他们说 : “你们和他抖什么狠,有本事冲我来!”这在当时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是很担风险的,有人暗暗为父亲捏一把汗,好在我父亲人缘好,德高望重,没有人借题发挥。事隔多年后,我的父亲已过世,有次我从城里回到家乡,那位受到我父亲保护过的农民,听说我回来,特意请我去吃饭,十分动情地向我叙述了我父亲为他打抱不平的往事。讲得很动感情,还嘱咐他的家人,永远不要忘记我父亲的大恩大德,让我深受感动。由此看来人还是要多做好事,做了好事总会有人记得的。

    父亲经常对我讲的一句话就是 : 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干事。这句话让我终身受用。人们常说老实人害死人,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老实人虽然会吃一时的亏,但最终是受益的。他一辈子做人做得正正直直,从不轻易沾别人的光,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吃亏,更不愿低三下四跟别人说好话。他还教导我们 : 人不求人一般高,一切要靠自己。当然父亲也有他的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固执,观念形成后难于更改。父亲一辈子不兴求医问药,年过七十还能干繁重的农活。1981年我进城工作后,有一次我将父亲接到荆州玩,见他有点咳嗽,我好说歹说,像劝小孩似地把他带到江陵医院去看病,医生给他开了处方,一去划价,说要23元钱,父亲气冲冲转身就走了,怎么把他也喊不回来。我只好跟在父亲的身后,陪他回到寝室。他很生气地对我讲,你一个月才40多元的工资,看个病就要23元,我才不狠心哩!他在城里只待了两天就不自在了,整天吃不安睡不宁的样子,感到很受委屈。我知道他在老家习惯了,一天不干活就浑身不舒服。第三天,他就硬要我把他送回乡下,我也只好按他的意愿办了。好在当时我的家属还未进城,妻子也很贤惠,父亲回去后有人照料,再说引孙子、干家务也离不开他。

后来父亲突然病了,长期不害病的人一害病就特别厉害。我连夜赶回家,时间来不及多想,我们几个兄弟迅速将他送往镇医院。父亲上吐下泻,水都难得喝下一口了,把大便也弄在了病床上,我和哥帮他洗时,他拉着我们的手说 : 我太对不住你们了,让你们为我干这样的脏事,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过啊!说着说着,他老泪纵横起来。父亲一辈子都很坚强,很少流泪的。那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路过我们村子,父亲和母亲带着很小的姐姐和哥哥去逃难,慌乱中父亲和母亲走散了。母亲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走不动,就骑在田埂上哭,子弹在耳边嗖嗖直飞。当父亲寻找她们时,遇到日本鬼子的骑兵飞驰而来,父亲迅疾躲进路旁的荆棘丛中,日本骑兵用马刀一挥,在父亲的头上留下个大口子,鲜血往外直涌,差点要了父亲的命,父亲疼得直咬牙,都没有落一滴泪。如今他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急得哭了。哭着哭着,他的声音显得微弱起来,我们都感到很紧张,忙喊医生来抢救。不知是药用猛了还是什么原因,挂了一夜的针,父亲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心脏开始衰竭起来,脉搏十分微弱。医生跟我们讲,你们的父亲不行了,赶快弄回家安排后事吧。我们虽然很悲痛,还是迅速做好让父亲回家的准备,几兄弟赶紧找来板车,将他拉回家去。一路上,我们很是担心,担心他在半路上断气,但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一直与死神抗争着,好在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家。兄弟姐妹和侄男侄女们在我的堂屋铺上稻草垫上被褥,将父亲平放在上面。这时父亲还没有断气,他的眼直盯着屋顶上的中梁,然后又转头看旁边的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根中梁是他年轻兴家立业时,用毛驴驮着两石谷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换回来的,作为“镇宅之木”,用在了房屋的关键部位。后来我们兄弟分家,老屋被拆掉,我们在做新屋的时候,父亲就把这根中梁分给了我。此时在父亲生命垂危的时刻,他盯着中梁看,主要是辨别他是不是真正回到家里了。我指着中梁大声对他讲 : 爹您放心,您已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嘴巴翕动着,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知道他听清了我的话。这时,他忽然又扭动头,盯着我们的母亲一动也不动了,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我们连忙对他讲 : 您就放心地去吧,不要惦记妈呀,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话音刚落,父亲一口气涌上来,眼珠散了光,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摸他的脉搏,他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父亲的一生,是勤劳善良的一生,是耿直厚道的一生,是辛苦坚强的一生,他的一生虽然平凡,却蕴藏着崇高。我们将永远怀念这位平凡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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