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雪呼啸着。
昏黄的灯光照在花白的头发上,皱纹中雕刻着岁月的影子,削掉的肉与苹果皮落在桌子上,苹果上浸染了一层新的红色。但是伊戈尔先生并不在意,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呆滞注视着桌子角落里的照片。那是阿廖莎太太,伊戈尔先生的妻子,自从三天前,她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阿廖莎太太与伊戈尔先生发生争执后,就像往常一样摔门而出,而伊戈尔先生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次,阿廖莎太太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一小时前,警方宣布在附近的树林中发现一具女尸。明天,伊戈尔先生就要去辨认尸体。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伊戈尔先生绝对会追出去的。阿廖莎太太出门时,外面甚至没有穿一件大衣。要知道,西伯利亚的雪在呼啸着。
“该死的伊戈尔啊,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五十年,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说的呢。”伊戈尔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二十年前他的大儿子淹死在河里的时候。
“不,都怪那该死的老太婆,走的时候就不能穿件外衣嘛。”伊戈尔先生想要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想到这里时,伊戈尔先生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烁着。
“都怪这该死的西伯利亚,如果是在像夏威夷之类的什么地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对,都怪这该死的西伯利亚。”伊戈尔先生哽咽了。
隔壁不断的传来女人抱怨的声音,而伊戈尔先生多想这声音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
伊戈尔家的灯一夜没有关,昏黄的灯光淹没在了太阳里。
伊戈尔先生平日里穿着邋遢,唯有今天整理的格外干净,就像他曾经参加过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父亲一样。毕竟今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西伯利亚的雪呼啸着,白色在空中飞舞着,飞舞着,便落在了伊戈尔先生黑色的大衣上,而这大衣之中揣着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一把马卡洛夫手枪。一个黑色的点在白色的画布上移动着,留下了两排椭圆形的点。
“都是这该死的雪,如果没有你.......”就像刻在心中的烙印一般,伊戈尔先生的脚印深深地刻进了这西伯利亚的雪中。
“不要去想,伊戈尔......没事的,没事的......”虽然在外面看不出,但伊戈尔揣在口袋里的手却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紧紧地抓着什么,就像想在阿廖莎太太三天前离开时抓住她的手一样。
现在,伊戈尔先生正站在警局的门前,他停顿了。不知为何,总是没有力气去抬起脚踏进门内。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穿着警服的大胡子男人正坐在警局里看向门外。而伊戈尔终于还是踏进了警局。
“米哈伊尔警官,我是昨天打过电话的伊戈尔,我来......”话还没有说完,伊戈尔先生便说不出话了。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伊戈尔先生。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准备,毕竟死者的状况实在是太令人不忍直视了。”米哈伊尔的话让伊戈尔更加害怕了起来,他已经不敢去想象阿廖莎太太现在的样子了。
“死者身上有多处撕咬伤,初步判断为大型哺乳动物所致,内脏丢失,但是死者的脸却奇迹般的保持的很完整。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对,但这确实让我们确认死者身份能够轻松不少。”米哈伊尔一边说着,一边把伊戈尔先生领到停尸间。
房间里,充满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让人甚至想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一般。米哈伊尔掀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一张死白色的脸进入了伊戈尔先生的实现中。然而,伊戈尔先生仿佛释然了一般,只是眼睛微睁了一下又恢复了。
“这不是我太太。”伊戈尔先生似乎又充满了希望一般,坚定的说着。
“好的,谢谢你,伊戈尔先生。”米哈伊尔再一次把白布盖在了尸体的脸上,带着伊戈尔先生离开了这个充满恶臭的房间。
离开警局,伊戈尔先生来时的脚印已被这西伯利亚的雪给盖住了。伊戈尔先生再一次把手揣进口袋,一阵痛意却从手上传来。“这是,什么时候?”伊戈尔先生看着自己被削掉一大半肉的手指,上面也已经结着一层厚厚的痂。
“没时间管自己了,伊戈尔,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阿廖莎找回来。看看刚才那个可怜的人了吗,我可不想让阿廖莎也变成那样。”伊戈尔的腿仿佛恢复了青春一般跑了起来,向着树林的方向。
“阿廖莎!阿廖莎!”伊戈尔呼喊着,虽然他本应该三天前就这么做的。
不知过了多久,伊戈尔先生已经来到了树林深处。而在他的面前,一排一眼看上去就不属于人类的脚印烙在这西伯利亚的雪中。伊戈尔先生向远处望去,一只西伯利亚棕熊正背对着伊戈尔,它正蹒跚的向前蜷挪着。那灰棕色的皮毛上似乎被什么黑红色的液体所浸染,虽然早已干涸。
“伊戈尔,难道你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我可不想要变成那位可怜的人一样。”伊戈尔的脚停了下来,开始向后移动起来,“伊戈尔,慢一点,伊戈尔。”
西伯利亚的雪呼啸着,这让伊戈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正被他那家乡的大地所拥抱着。从昨天开始,他已经快恨死这片土地了。雪花被压实的声音从他的身下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伊戈尔先生开始害怕了起来,他面前的那只灰棕色的嗜人怪物已经停下来了。
伊戈尔身下除了雪的感觉外,似乎感觉到,还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下。他把手向身下摸去,冰凉的金属触感从他的手上传来。这是一把马卡洛夫,伊戈尔先生原本想要用它来自我救赎的,而现在,真是讽刺,现在似乎就要做截然相反的事了。
“伊戈尔,冷静下来,这三发子弹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伊戈尔先生颤抖的端起了手枪,尽力的用那昏花的眼睛去瞄准那头凶恶的野兽。
“啪——”,“嗷——”野兽的耳朵流着鲜血,把它那灰棕色的头染成了红色。虽然身体很笨重,但却灵活的转过了身,伊戈尔先生进到了他的视线内。那枪膛正对准着这头野兽,而饥饿的野兽也盯上了伊戈尔先生。
“没有退路了,伊戈尔,你已经惹毛了这头畜生了。”伊戈尔先生再一次扣动了扳机,“啪——”这一次,野兽再也看不见伊戈尔先生了。
受伤的野兽更加不能放过伊戈尔了,它漏出那骇人的獠牙,加速向着伊戈尔的方向袭来。巨掌拍在雪地上,激起的雪花飞舞着,飘落于那黑红相间的毛皮上。黑色,白色,红色,充斥着整个西伯利亚。
“啪——”子弹进入了野兽的口腔,从脖子后方射出。红色把这白色的画布所浸染,野兽也永远长眠于此。
手枪从伊戈尔的手中滑落,他喘着粗气,坐在这西伯利亚的雪中。“还好,还好,不然现在倒在这里的就是我了。”他看着那头西伯利亚棕熊,只是看着。
枪响声与野兽的哀嚎声传进了小镇中,没人知道树林中发生了什么,除了伊戈尔先生。“不能在这里停下,我还要去找阿廖莎。”伊戈尔用手拄着雪地,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但是伊戈尔已然迷失了方向,西伯利亚的雪已经把他来时的痕迹变得无影无踪。他只能尽力的去辨别来时的物体,可是这西伯利亚的雪不允许他这么做。可就算这样,他心中还有一个方向,阿廖莎。
伊戈尔在树林中徘徊,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人。臃肿的身体裹着一身警服,脸上的胡子也裹上了一层白色,口中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伊戈尔先生!发生了什么?”米哈伊尔用着与他身材不相符的速度向着伊戈尔的方向跑来。
“警官,我没事,我只想知道阿廖莎到底在哪。”伊戈尔先生绕过了米哈伊尔,继续向前走着。红色与蓝色闪烁着,还有黄色的带状物在雪中阻碍着想要前进的人。人们伸着脖子张望着伊戈尔,伊戈尔也看着人群。
终于找到了,伊戈尔先生要找的人。阿廖莎,她就在人群中看着。“阿廖莎!”伊戈尔冲过封锁线,直向阿廖莎的方向。然后,伊戈尔先生倒在了人群中。
西伯利亚的雪在呼啸着,昏黄的灯光照在花白的头发上,布满岁月的嘴唇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眼睛睁开了,虽然还不能忍受灯光,这让伊戈尔先生感受到一阵刺痛感。
“伊戈尔,你白天干嘛跑到树林里去,你疯了吗?”阿廖莎在一旁看着伊戈尔。
“阿廖莎,这是哪?”
“家。”
“那这些天你都去哪了?”
阿廖莎似乎打开什么开关一样,怨气似乎要一泻而出,“哈?我一直都在隔壁安菲雅女士的家里,昨天晚上我还在向她抱怨呢。今天早上我刚要回家,就看见你不知道去哪,还打扮的特别利索。”
“我那是出去找你了!”伊戈尔坐了起来,把头转向阿廖莎。
“你找我还找到树林里去了?还杀了一头熊?伊戈尔,你的精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阿廖莎完全不能理解伊戈尔的话,而伊戈尔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
“算了,你回来了就好。”伊戈尔掀开被,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绷带。
“啊,可是明天又要走了啊。”
“去哪?”
“安东医生家的女儿失踪了,昨天被发现在了树林里,她......”说到这时,阿廖莎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哦,伊戈尔,你该不会是......”
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仿佛他们第一次在西伯利亚的雪中相遇时一样。
而西伯利亚的雪,仍然在呼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