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公交车
刘朝侠
我长年乘坐一个人的公交车上班。
之所以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我一个人,是因为凌晨6点头班车发车时,其他人还在睡梦中。
在这一个人的“专车”上,可以安静地看书,用手机写作。回忆往事,梳理当下发生的纷纭复杂的事情……
花香飘进车窗的季节让人陶醉,那多半是路边的紫丁香浓郁的香气,丁香也有白色和淡绿色的,沿途见到的少。有时嗅到野桃花的香味,比丁香花淡,其清寂如月的滋味也是清晨这个时段独有的。
以前在《夜深沉》里写早晨5点起床赶乘头班车的一段文字:“此时,路灯醒着,草木睡着;道路醒着,天地睡着。天上的星星眨着迷蒙的眼睛,细微的风轻拂着我的衣衫。”那份独知的怡然,讲给别人,别人也体会不到。
在一个人的公交车上,遥望车窗外深沉的夜空,皎洁的月亮永不停息地演绎着她圆缺不定的故事,为此我写过这样一首诗:
月亮一半丢失一半尚在
在的一半打着桔瓣似的灯笼
漫山遍野寻找另一半
慢慢找到,终得圆满
圆满的月亮不小心
又丢失了另一半
月亮总是不小心丢失另一半
总是锲而不舍地寻找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在一个人的公交车上,朝霞的辉煌与绚丽在夏天才能幸会,其彤红橙黄像咸鸡蛋淹透的蛋黄的奇异之美,晚起的人是品味不到的。
清少纳言《枕草子》中“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这种美好,早起的人才能意会。
至于清露寒霜,在干爽的高原相对稀有,出现的时段极为短暂。正是因为少见,所以让人心动,引人感慨,诱发我写过不少踏露履霜的诗。《清晨》中有这么几句,能体现清晨的气息的——
黎明有一丝青草味
有一点井水味
清泠泠,凉丝丝
从夜的缝隙渗进来
所以,黎明又唤作清晨
还有一首诗《黎明》:
黑夜深处最先亮起的
灯盏,轻轻唤醒黎明
窗户打开晨曦的清凉
翻开素雅的书页
阅读仍在沉睡的静谧
铅笔标注的沙沙声
如松风拂过苍郁的森林
我静静地倾听文字
细雨随风般的呼吸
远古的气息从指尖滑过
黎明在树梢和发梢相映生辉
遇到雨雪天气,让人感怀,蒙蒙雨雪中,如果快乐,快乐增一倍,如果忧伤,忧伤增一倍。风天则不同,微风习习,怡人娱心;罡风猎猎会给天地增加许多壮烈抑或悲怆的色彩。
夜与昼交接尚早的凌晨,在车站等车,可以欣赏满天的星斗、朦胧的树形、楼群窗口稀稀落落灯光、赶夜路的汽车。偶尔可以和早起的清洁工打个照面,打个招呼。有一次,等车时读线装的《春秋左传》,一位五十多岁的清洁工对我说:“这书好,伟大领袖就看这种书。”让我受惊不小。其实,他只是随便一说。从此以后,他见到我,总和我打招呼。
还有一次,早起看错了表,凌晨4点多出发,到了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公交车的影子,看手机才知道早行了一个小时。好在,拿本费曼的《发现的乐趣》看得津津有味,也无大碍。只是寒冬的早晨零下二十多度,站久了冻得直跺脚,棉衣似乎失去了保温作用,穿着厚厚的棉皮鞋,也跟光脚踩在冰上一样,致使皮肤过敏红肿。手机冻得死机了,从那之后经常遇冷死机。科学著作有时比文学作品还让人着魔,《丘成桐的数学人生》也曾让我坐过了三站。
一个人的公交车,好像一个寓言、一个童话、一部梦幻的电影……现实中似乎不会有如此真实而恒久的存在,但这个寓言、童话确实真实而恒久存在着。
寓言、童话给人慰藉和启发,但很难落地成真。我们的努力也一样,很多坚持不懈的努力,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无效的,但我们的努力不会停止。也许正是这种充满希望的无望,艰辛而缓慢地推动着社会的发展。
再过三年就退休了,一个好像寓言、童话、梦幻电影的故事也就结束。
也许,它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相信,美好的事物会永存人间的。
2023年2月4日刘朝侠于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