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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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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陪我在故乡飞翔

伊壁鸠鲁陪我在故乡飞翔

梦中我在故乡的天空自由飞翔,不用飞行器和翅膀,伊壁鸠鲁陪我飞翔。

故乡还是我熟悉的故乡,有我熟悉的气息和感觉。村北的田野生长着红色的高粱、黄色的玉米,麦田闪着温暖的金光,豆子地墨绿的叶片下蝈蝈和鹌鹑在自由鸣唱。祖坟上两颗参天的古柏的树叶间闪着幽蓝的星光。田野和村庄之间的小河清澈的河水在舒缓地流淌。伊壁鸠鲁说你的故乡和我的伽尔格托斯不太一样,哪里的苹果园和葡萄园铺盖了全乡,那里的河流流水湍急,飞溅着波浪。

我们的飞翔平缓而舒适,手脚可以随意活动,随时可以转变飞行方向。伊壁鸠鲁穿着曙红色长袍,我穿一身土黄色休闲装。

飞到我的故居。我俩降落到地上。故居庭院中央的大枣树依然像法国风景画一样漂亮,苍老的树皮则像梵高的笔触般粗犷。院子西南角另一颗歪斜的脆枣树呈现出弘仁图画简洁明快的摸样。院子东南角的奶枣树像普桑《秋天》中的果子树。正南方的两颗椿树像被陈洪绶用笔墨渲染过一样。西北角的那颗槐树向东南斜倚着,像阿谢尔·B·杜兰德《亲情》画面最右面的那棵树,连细枝的盘曲都很相仿。两间堂屋的土墙上有我童年用小刀刻画的字迹,其中一句是“爷爷今天给我读了一页《凤洲纲鉴》。”我爷爷住的堂屋西墙倒塌了,里面的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其中一个圈椅和王世襄《锦灰二堆》229页的那把一模一样。我们住的那间堂屋还完好,爷爷在我四岁时送给我画画用的条案靠西墙放着,和王世襄《锦灰二堆》78页的那条插图相仿佛。一个类似八仙桌的书桌有三个抽屉,桌面的右下角因为父亲晚上读书忘了熄灭蜡烛烧焦了一小块。我从左面的抽屉里找到了我五岁时用胶泥刻的一枚印章,印章的四面还装饰着花草图案。从中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孙悟空图案的红陶模。伊壁鸠鲁说:“这些中国艺术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说:“这都是日用品和小孩的玩具。” 伊壁鸠鲁还从西面我爷爷倒塌堂屋里找到一个绘有金鱼的青花瓷盘和一个刻着“宜子大吉,祥子之造”的铜墨盒。我当时就把这两件东西送给了他。他表示其中一件转赠希罗多德。他说这些东西两万年后终将消失并变为永恒。我说“它们会以原子的形式存在,并以此为中心凝聚成一个瓷与铜混合的星球”。他说:“里面还会混合进其他流射物,并且有可能生成新的生命。”我坐在我住的堂屋靠东墙的床上,他坐在书桌北面的杌子上。我说:“你的哲学观点我都同意,但你回避对时间的解释。时间是什么?时间是运动的虚无吗?显然不是。也许时间压根就没运动,只是事物在变化,比如我们所感受的白天和黑夜是太阳和地球运动产生的的现象。万物的生死是万物的变化。”他笑着说:“这个问题还得由你继续阐释。我们再参观一下你家其他房屋。”

走进东屋,里面看不到什么家具。伊壁鸠鲁说:“房梁上好像有东西。”他飞上去,拿下来一个黑色的包裹,打开一看是十函蓝布面包装的《凤洲纲鉴》,每函十本,线装元书纸,书很古旧了,但完好无损。我又想起了我的爷爷,感慨地拍了拍墙,墙壁发出空空的声音。我用劲一推,一块砖旋转了四十五度,我把砖拿下来,里面隐隐看见一些蓝白相间的图案,拿出来一看是个蓝布蜡染的包裹,里面包着几套书,线装元书纸六卷本《增篆中华字典》,宣纸本《老子》、《庄子》、《论语》、《孟子》,线装元书纸附英文的《幼学琼林》,宣纸本《剔弊元音(全)》,《剔弊元音(全)》原封面没有了,在后装订上去的封面上,我父亲用小楷写了书名,并写着辛亥年花月上浣订的字样。伊壁鸠鲁问:“这是你童年读的全部书吗?”我说:“不是。我家书很多,运动中,大多都烧掉了,烧了三天三夜。” 伊壁鸠鲁问:“为什么要烧书呢?”我说:“……”。他摇摇头笑了。

我们又到了西屋。西屋的南山墙已经裂了,里面堆着一些邻居家的杂物。伊壁鸠鲁又从房梁上发现了东西。是一个小皮箱,里面装的仍然是一些书,有《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德谟克利特的《大宇宙》、《小宇宙》,还有一本列宁的《哲学笔记》。我说这么多东西可是不好拿,他笑着说:“他们会伴随着你”。我们飞翔起来,这些东西果然伴随着我们飞行。伊壁鸠鲁说:“还是参观一下你的乡村吧。”

我们以飞翔的方式出了家门,在胡同里飞。我们村有一条东西街,三条南北胡同,我家在中间胡同的中间,是村子的中央。在飞行中我忽然发现中间这条胡同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廊道,尽管很宽阔,有树木和藤蔓,但看不到天空。家家户户的房屋都古旧中透着豪华,有些大门像故宫的大门。在这个廊道里到处是镶着红色镜片的摄像头。我看见朝还哥从家里拿着扫帚出来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他又回去了。福金背着一只上了刺刀的步枪在我们前面向南走去,我们快速飞行,竟然没追上他。东面胡同的学如叔拿着一部宪法坐在地上读,我们飞过去,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鲁迅在南面靠东的学明叔家门口冲我们微笑,我们飞过去,他却变成了贴在门上的一张画。苏格拉底拿着雅典公民送给他的一杯毒芹边喝边唱。我想飞过去和他说话,伊壁鸠鲁拉着我袖子说:“不要打扰他心灵的宁静。”

我们反过头来向北飞,发现这个廊道正一节一节被像泄洪闸一样的东西封死。飞一节被封堵一节,好像永远也飞不出去了。我对伊壁鸠鲁说:“是否找爱因斯坦和霍金帮我们个忙,通过宇宙虫洞飞出去?”他没有回答我。这时我看见北面一截胡同里一片骚乱,一群既熟悉又叫不出名字的人在殴打一个小姑娘。我过去喊了声:“孩子!怎么了?”那群人停止了殴打,怯怯地看着我。女孩圆圆的面庞,眼睛里充满了善良温和的光。孩子试探着问我:“爷爷,你能给我画一张天堂的图画吗?”我肯定地说:“可以!”我刚说完,这孩子就仰面朝天倒地身亡了,这时伊壁鸠鲁也忽然从半空中掉下来死去了。我放声大哭。

我哭醒了,泪水打湿了枕巾。

我打开手机。时间是2010年10月31日5时22分。

这时我手机响起了短信的震动声,我打开短信,是来自故乡的一条短信。

但短信显示的文字是——文本丢失……。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2010年10月31日7时22分刘朝侠于S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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