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

由呼和浩特小井沟穿越大青山，往东北走，沿路皆山，当地人唤作后山，山山相连，山外有山，可谓山外山。

山与山之间的缓坡是绿色的草地，和缓的山峦被绿草密密实实地覆盖着，草地是绿色的，山也是绿色的，波澜起伏的绿色，一层层荡漾开去，像绿色的波浪，可谓海山壮阔。

绿色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带带、一片片苍绿的松林，漫山遍野的绿色有了层次。浅绿、翠绿、深绿……色彩以山的轮廓为界限，层层变幻，极远处的山呈现出美妙的淡蓝，融化进深远的蓝天里，让人想到东山魁夷极具装饰色彩的山野和森林的绘画。

同行的人说这段风景像欧洲，又走一段，说像瑞士。我感觉，直观上很像我去年阅读的索德朗格、洛尔迦、格奥尔格诗集封面鲜艳、纯净、充满诗性的绿。有些路段两边的色彩则像荷尔德林、里尔克、狄金森诗集封面柔和而深沉的绿色。沿途一座座山、一条条谷、一处处草地，就像一本本诗集；书橱里一排排、一格格诗集就是一座座山、一条条谷、一处处草地。

在一个叫“大拐弯”的景点，俯瞰浩瀚绿色中拧成6字的土黄色弯道，亮丽而神奇——这一弯人工的道路，成了巧夺天工的风景。其实人工也是天然的一种——人是自然之子，人走出的道路和蚂蚁在细沙上走过的痕迹，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过了“大拐弯”，有人喊：“鹿、鹿、鹿”——远处草地上有几头鹿在奔跑，很快隐没在松林里。相隔一公里的样子，又有一群鹿出现在近处，这群鹿很悠闲，对人很友好，我们看鹿，鹿也翘首向我们张望。

沿途不断有各种动物出现——马、牛、羊、山鸡、斑鸠、白脖鸦、花喜鹊、灰喜鹊、红山雀、麻雀……它们的出现让寂静的原野生动起来。三五成群的马，俊美而矫健，尤其是黑白相间的花马，显得奇异不凡。牛群缓缓移动，像一大块飘动的棕色地毯。白色羊群像浮动在半山腰的云朵，大片的羊群在山顶吃草，就像随时会飞上天空的云彩。绵羊群里有山羊就热闹多了，山羊好动，蹦蹦跳跳，有的还喜欢顶头打架，似乎有意要把沉静的山野激活，把时空扰动一番，把万古空濛搅出几个快乐的旋涡。

中途是红石崖，远远望去，没有看到红色的岩石，但见远山之巅坐落着一处寺庙，安详而庄严。寺庙就像风景的眼，给风景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风景有了神，有了魂。

后来发现这一带山上的寺庙不止一处。有座孤零零的小庙，让人想到《西游记》中孙悟空和二郎神打斗中的变相，突兀而醒目。

大家在车上有些倦了，遇到一片大树，栖迟茶博物馆的茶友请大家到树下喝茶。大家席地而坐，或以石为凳，热水泡红茶，用茶的温暖浸润身心。野外泡茶，颇有茶道古风。

饮茶观山，近处三山层叠，肌理不同，一山横纹重重，如国画的折带皴；一山花草簇簇，如米家山水的米点皴；一山绿草平铺，像西画的敷彩用色。人类用语言文字表达自我，山川的纹理就是它们表达自我存在的语言，而且各自有各自的语言，表达着各自的特点和与他者的区别，差异性构建出宇宙万有蓄意丰富的美。

围坐饮茶处，有一大片野生的灰灰菜。灰灰菜是可以和面蒸着吃，或者做菜吃的。被人们忽略的灰灰菜，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惜。转念一想，这种人们关注之外的野逸，才是庄子的逍遥自在。仰视树冠，在极高处有几个鸟巢，这里的鸟巢高蹈于红尘之上，不但很庄子，还很陶渊明呢。

树下饮茶，抬头望去，道分两路，一条道路劈开草丛向北延伸，通向远山；一条道路转折向东，通向武川县城，两条道路之间是一处村庄，农民在农田里劳作。这里主要的农作物是莜麦和向日葵，地广人稀，让中原人羡慕。

往县城方向走，村落多起来，田地与草地交错穿插，人气和烟火气引导你回到人间。

再回首，山外有山，山外又山，远山在呼唤……

2024年6月28日

刘朝侠于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