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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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乌云密布，酝酿良久，忽然急雨如注，烟雨迷蒙，山野草木宛如梦境。步入林中，黑槐落花遍地，大树遮雨处鸟雀聚集啄食。黑槐花味苦，人不能食，但鸟雀喜欢啄食其细小的花蕊。七八只山鸡引颈曳尾，在层林中跑跑停停。鸭子喜欢雨水，绿头鸭、花鸭、白鸭、绒毛小鸭五六十只云集湖畔，没有人的打扰，或眠或行，怡然自得。松针悬露，曲径通幽，雨伞叮咚，碧水微波，秋雨轻寒，空气清新，颇有逸趣。秋雨时断时续，荷叶上水声滴嗒，湖水中涟漪层层，愈显清幽。
雨天的树林幽暗而神秘。“树木带给我一点恐惧/它们如此美丽/安静的动物们聚拢过来好让我说出它们的名字”博尔赫斯的诗句恰如其分地描述出了雨中的景致。
雨中的树林几乎无人。蜗牛在小径上悠然漫步；蚯蚓在路边缓缓爬行；两只大刺猬领着刺猬宝宝穿过小路在草地上试探着前行；野兔抖着耳朵上的水珠，一蹦一跳地在灌木丛中奔跑；几个甲壳虫也在散步，乌黑、幽蓝、荧绿的甲壳被雨水冲洗得闪闪发光；一种叫水拖车的的昆虫，像有轻功一样在水面上跑来跑去；两只没来得及回窝的鸽子冒雨飞翔，雪白的鸽子在黝黑的树林里飞过，俨然拉斐尔画中的天使……
沉浸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人的心境是纯净的，脱离了白日的喧嚣，摆脱了繁杂事物的叨扰……雨赐人以幻想，给人以宁静和慰籍，使掩埋在凡尘之中的灵魂回归自身的本真，把人的内心引向大海般辽阔、星空般深邃的远方。
雨中散步，有一种隐逸的感觉。这种隐逸的感觉不仅是闲适和超脱，而是体会到世界更为广大深沉的存在……
雨天，在无人的原野散步，还有一种自由的感觉。这使我想到爱因斯坦《关于广义相对论——1915年12月21日给贝索的信》中的一句话：“我很喜欢呼吸瑞士的空气，同时为能摆脱对言论的钳制而感到高兴！”
在迷蒙的雨雾中，自由的心灵唤醒孩子般好奇的眼睛，从而领略并体会到万物的美妙。
我时常仰望鸟巢，感觉多数鸟巢的形状像放置于树杈间的笸箩，担心小鸟在雨天淋雨。一次雨天散步，大哥说：“鸟巢的建构不那么简单，看似笸箩的外形中，有的还搭建着覆盆形的居室，防风、防雨、防雪，精巧的还有隔间。”这是我没想到的。鸟雀们自有其生存的智慧，它们在天地间自由飞翔，在林木间自在地生活，以花果抑或昆虫为食，沐雨饮泉，其健康的生活方式，人所不及。
《儒林外史》有段与雨有关的文字：
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
一场雨引出一位画家，也“造就了”中国历史上一位隐士、一位文人“心向往之”的高士。此时雨的作用，有若美酒，又若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与灵感的女神缪斯。
云层低垂的雨天，湖泊、池塘、河渠里的鱼会探出头来，张口接雨的样子，引人注目，有时场面还颇为壮观。不知情的人真以为鱼在仰首饮雨，其实是低气压导致缺氧，鱼才探出头来。我们也时常这样“探出头来”，以感恩的神情和欢呼的姿态。
雨中的野花比平时鲜艳。挂满雨露的野果更加晶莹鲜亮，青的、绿的、黄的、红的、紫的，黄中透绿、青中泛红……像被雨水冲刷出的宝石。但树上的果实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雨水，脆枣、大枣在成熟采摘的档口遇到一场雨，就会爆裂。小麦也有怕雨的时候，麦收遇雨，麦面就会发粘。红薯收获的季节，如果晾晒的红薯干被雨淋湿，也会变苦。我在雨中思考——在我们收获的档口，何尝不是经常遇到使人生报废、变苦的大雨……
2019年9月12日，我在《雨濛濛》中写过一段文字：
连着三天的雨……步行街的夜雨，古韵敲打着新意。方砖上的积水反射着变换的霓虹，李贺诗中的冷绿和萤蓝的云朵飘来荡去。
塞外，九月的雨很冷。
雨雾蒙蒙……金陵的雨、杭州的雨、金门的雨打在芭蕉上是暖的吧？如果洛夫还在，微信会发来迷蒙的诗句，雨里会有花开的声响，震动太湖、日月潭的水波，激荡起马远十二水法般的涟漪……
雨中想起洛夫，想起王冕……《儒林外史》开篇中那场富有启示意义的雨和眼前清凉爽心的雨应该是一样的雨吧。
2022年8月23日刘朝侠于止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