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以来,云紫霞心里一直堵得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家要出大事。会是什么事呢?她也说不清楚,她就是感觉到会出大事。
云紫霞的这种心情与老巷近百户家人格格不入。老巷自从纳入市政旧城改造以来,家家户户欢天喜地,颇有“快解放了”的兴奋的感觉,大家每天都在计算着还多大的面积,还了面积以后可以得到多少补偿,如果选择比以前大的房子自己要补贴多少钱,几乎天天都是这些话题,乐此不疲。
老港和宜昌众多旧城差不多,躲在繁华闹市的背街,不是当地人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街道,更不知道还有一群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走在大街上,同样穿着光鲜亮丽,光彩照人,和整个城市大多数人一样。天刚刚亮,云紫霞被楼下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她不用拉开窗帘看就知道是住对面一楼炒瓜子的河南人在卸货,他们家每隔五六天都会搬回七八袋从内蒙古发回来的葵花子,在门口不大的场子上铺块蛇皮布晾晒葵花子,遇到好的天气晾晒三四遍即可炒了。晾晒到七八成干,用筛子筛选,大小分类,大的瓜子可以买到每斤30元,中等瓜子每斤25元,稍微小的瓜子每斤15元。筛选好了装回麻袋,用水性笔在麻袋上标记大、中、小,不作标记炒的时候容易混淆,还得重新筛选,不筛选都卖不出好的价钱。炒瓜子都是选择晚上,白天要卖瓜子,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从屋里拖出炒瓜子的机器,通了电源,架上簸箕,发动机器,“嘟嘟嘟嘟”一直炒到11点钟,不能太晚了,炒晚了影响街坊邻居休息,邻里关系搞不好,不说生意了,邻居都不会让他们住这里。
云紫霞洗漱完毕,拉开窗帘,她不是看楼下搬运瓜子,而是看天气,好像起风了,她从衣柜里拿了件绿色风衣套在西服外面。这里的房子是80年代建的二层砖混楼房,六户人家共一个长长的过道,走到头才是楼梯,楼梯要个拐弯才能走到楼下。云紫霞绕过卸瓜子的卡车,迎面遇见卖卤菜的杨建,他正推着自制的推车向外面走。杨建的脚一只长一只短,走路的时候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推车“吱呀,吱呀”的响声,正好符合他走路的节奏。杨建看见云紫霞,说:“新鲜的大肠。”
云紫霞笑笑,说:“不爱吃。”
杨建说:“小毕对我讲了好几天,他说卤了大肠告诉他的。”
“他出差了。”云紫霞说完,匆匆穿越巷子。
巷子与街道衔接处有二栋楼房形成的通道,下岗的二口子在通道上面搭了个雨棚,雨棚下面用木板建了个房子,架个炉子,摆了四张矮桌子,卖热干面、牛肉粉、混沌、卤鸡蛋,每天早晨四点起钟床,生火、弹面、碗盘消毒,开张前的各种准备工作,差不多六点钟左右有第一波客人来过早了,大多数是起早床做蔬菜生意的人,他们从蔬菜批发市场买了各种时令蔬菜,用三轮车拖到附近的菜市场来卖。这是个没有名字的热干面馆,和其他馆子不一样,取个好听的名字,比如“面对面”、“一碗面”,虽然没有名字,二口子却干了十几年,赚了钱在小区为儿子买了一套房子,一般中午十二点前收摊。这里近邻小学,云紫霞就是这所学校的语文老师。到了七点钟,来过早的大多是学校的老师、学生和送学生的家长。云紫霞点了碗热干面,要个卤鸡蛋,打包,边吃边朝学校走去。她今天有第一节课。
2
毕进出差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楼下正在“嘟嘟嘟嘟”炒瓜子,已经炒熟了二麻袋,摊在地上凉着,炒锅里添加了瓜子正炒着。老何站在机器旁边,伸着脑袋往锅里观察,看见正常,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抽烟。小郭坐在一堆炒熟的瓜子旁磕着瓜子,地上已经有一地的瓜子壳了。毕进找了个板凳坐下,在地上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老何的老婆梅梅端了一壶茶水从屋里出来,用一次性杯子给小郭和毕进倒了茶水。老何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看看没有了火星,从地上拿起一个硕大的茶杯,茶杯里一半是茶叶,他打开水杯盖喝水,茶水顺着他的腮帮子流了下来。老何在老巷租房子炒瓜子五六年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都叫他老何,也有叫他瓜子老板的,其实,他刚刚40岁,不算老,只是面相有点老而已。他老婆梅梅显得年轻许多,看她那样子不像走南闯北,吃过苦,还有二孩子的女人。各人有各命,好多女人精心打扮,涂脂抹粉,企图掩饰岁月的痕迹,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半老徐娘,满脸的皱褶。梅梅则不一样,从不打扮,天亮就出摊,天黑了收摊才能回家,给放学的二个孩子和老公做饭,周而复始,哪有时间打扮,可她天生丽质,如出水芙蓉,皮肤白净,白里透着红。她老公叫她梅梅,邻居都跟着叫她梅梅,同样不知道她的大名。
杨建的推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由远而近,他的卤菜卖完了,收摊回家,看见毕进在磕瓜子,停了车,说:“小毕,今天早晨遇见你们家云老师,我告诉她有新鲜的大肠,她说你出差了。”
毕进说:“出差三天了,刚刚到家。”
“你在政府部门上班,我问你,我们这一块什么时候可以拆迁?”杨建在衣服上搓着满手的油腻说。“都说了好几年了,还不见动静,政府还作为不作为?”
毕进磕完一个瓜子,说:“你以为市政建设是个简单的事情?从规划到实施有一个过程,西陵一路在拆迁,那边建设好了才会到我们这边。”
“那不要好几年的时间?”杨建自言自语道。
“你着什么急,这么多年都过了,还在乎这几年?”毕进说。
杨建说:“不是着急,我在想,我们这边拆了,我的卤菜生意怎么做。现在房子虽然破,但可以随便生火做卤菜,到了小区这些肯定不让做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小毕,我看网上说美国佬的军舰开到南海了,会不会打起来?”老何趁着空闲凑上前问道。老何比毕进小,大家叫“小毕”,他也这么叫。
“去,去!”老何插话把杨建惹恼了。“那是你操心的事?”
“我咋就不能操心了?美国佬的军舰都开到家门口,我不操心还等外国人操心?你不是中国人吗?”老何一点不示弱。
“那你去联合国工作,我明天就向联合国秘书长推荐你,好不好?”杨建提高了嗓门说。
“老杨,要卤菜了,就知道在外面咵天,不干正经事!”远远传来杨建的老婆的声音。
听见老婆在叫,杨建收了话,推着车,“吱呀吱呀”的回家了。
杨建走远了,老何说:“炒瓜子的就不能操国家的心?谁像你,心里只有几斤卤肉!”
老何不是本地住户,当然不会关心拆不拆迁的事,拆迁了大不了换个地方炒瓜子。在老巷还有一户也不是本地住户,或者说是一个人,就是小郭,他是宜昌周边县城的人,在宜昌送快递,在老巷租了个单间,负责老巷前后街的快递,每天可以送500多单,按照每单8元计算,每天的收入在400元左右,除去电话费、电动车充电费用,每天的收入不会少于300元。一年四季早出晚归,下雨下雪都要送快递,人是非常辛苦,收入不低,小郭很珍惜这份工作。前些日子,小郭谈了个女朋友,姑娘家住宜昌,双方家长见了面,他在宜昌看好了一套房子,拿了证就买房、装修、结婚,临近要拿证,姑娘不干了。姑娘莫名其妙提出分手,对小郭是莫大的打击。
小郭失恋的事只告诉过毕进,在老巷他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小郭认为毕进在政府部门上班,是文化人,相信他。
看见小郭垂头丧气地焖头磕瓜子,他还没有从失恋中走出来,毕进说:“宜昌好姑娘多的是,你何必为一个不爱你人生气?”
“我就是想不通,房子是她挑的,她的要求我都满足了,说分手就分手,也没有个理由!”小郭说。
“你还小,爱情这个东西说不清楚,要有得之幸事,失之坦然的心态等待。”毕进说。“你不经过几次失恋很难体会到爱情的滋味,我们单位有好的姑娘,有机会我给你介绍。”
小郭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壳扔在地上,气愤地说:“我感觉她就是个骗子!”
毕进一笑,说:“她骗你什么了?都说好聚好散,分手了不要说人家是骗子,如果说她是骗子,你就是傻子。”
“我是傻!”小郭说。“她在三峡大学读书,我怕她吃不好,再忙也要给她送吃的,还不重样,我又得到什么了?”
毕进拍了拍小郭的肩膀,说:“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付出是你心甘情愿的事,她有选择的权利。”
这时一股浓浓的卤菜味道在空气中慢慢弥漫开,这是老巷熟悉的味道。杨建开始卤菜了,每到晚上,老巷都会这种独有的味道。梅梅说:“毕哥喜欢吃大肠,叫杨建的老婆送点卤菜过来宵夜,好不好?”
“毕哥哪是爱吃,他在扶贫。”小郭笑道。
毕进说:“杨建的大肠卤得与别家不一样,好吃!”
杨建的老婆端了一盘卤菜送来,笑眯眯地说:“杨建就是说小毕爱吃他卤的大肠,昨天还在说没有看见小毕,这里还有老何爱吃的凤爪,杨建说挑几个大的给老何。”
梅梅从自家的冰箱拿从几罐啤酒,给了一罐杨建的老婆,叫她带给杨建喝。老何还在干活,不能喝酒,梅梅挑了个凤爪给他吃。老何接过凤爪,啃了起来,说:“我爱吃杨建的凤爪!”
听了老何的话,小郭哈哈笑了,说:“杨建的凤爪你敢吃,那不是吃人肉了?”
梅梅忙说:“老何说杨建卤的凤爪,杨建的爪子谁敢吃呀!”
毕建和小郭嘭嘭开了啤酒,梅梅从毕进的啤酒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杯子一口喝了。
毕进刚喝完一罐啤酒,发现自己家的窗帘拉开了,又马上拉上,他知道这是云紫霞在叫他回家。
毕进临走对小郭说了句:“你帮老何收拾一下。”
3
毕进回到家,云紫霞正坐在电脑前准备第二天的课件。她一边忙着课件,一边说:“回来了也不着家,外面有什么人吸引你?”
毕进脱了外套,说:“在楼下遇见小郭了,和他聊了几句。”
云紫霞没有抬头,说:“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狐狸精的骚味。”
毕进哈哈笑起来,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酸味怕什么?”云紫霞说。“只要不把骚味带到床上就可以了。”
毕进走到云紫霞背后,说:“你什么意思?”
云紫霞站了起来,说:“你心里明白!”
“无聊!”毕进说完,脱了衣服去洗澡。
“把你身上的骚味给我洗干净!”云紫霞冲着卫生间叫道。“不洗干净,休想碰我!”
最近一个月来,毕进不知道云紫霞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他想可能是云紫霞到了更年期,他查百度,50岁以后是女人更年期,可云紫霞才40多岁,百度还说,个别女人更年期会提前,而云紫霞除了脾气大了,没有其他更年期的征兆。毕进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云紫霞并非无缘无故发脾气。他们家住二楼,对面一楼住着老何一家人,有一天,云紫霞无意间发现了个秘密,梅梅在家洗澡,窗户上拉了块窗帘,可窗帘只遮挡下面一半,云紫霞从窗帘的上半部清清楚楚看见梅梅洗澡的全过程,她认为,梅梅有意让毕进看她洗澡,在挑逗她老公。从那以后,云紫霞家的窗帘就没有打开过,她也不允许毕进靠近窗户。
云紫霞不能确定毕进看没看过梅梅洗澡,无凭无据怀疑自己的老公肯定不对,她又不便问毕进,这话怎么张得了嘴?万一毕进知道了这个秘密,趁她不家的时候偷偷看梅梅洗澡,那可能真的就会出大事。云紫霞也不好直接告诉梅梅,叫她把窗户都拉上窗帘,这样讲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梅梅洗澡被偷看了。云紫霞不能确定梅梅是不是有意让毕进看的。
云紫霞就是为这事心里堵得慌。这种心堵的感觉还无法向人述说,心里就更堵了。
云紫霞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她在暗地里悄悄观察过毕进,他每次回家,路过老何家,都要哼哼几句,或者借故在他们家坐一会才回家,而且,他和梅梅说话的时候,二人眉来眼去的表情,看了都叫人恶心。
上了床,云紫霞本能地将腿压在毕进的腿上,一瞬间,她挪开了腿,转过身子,背朝着毕进。毕进观察到云紫霞的细微变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云紫霞轻轻拔开了毕进是手,说:“早点休息,我明天有第一节课。”
“明天姑娘放学你有时间去接吗?我下午有个会,不知道开会到几点钟。”毕进问。
他们的姑娘13岁,在25中读初中,平时住校,星期五晚上回来。
云紫霞屁股一挪,转过身面对着毕进,说:“你大脑里在想什么啊?明天才星期四!”
“哦,我过糊涂了。”毕进呵呵一笑说。
“是不是在想哪个狐狸精?”云紫霞捏了一把毕进的肚皮说。“你要是想,我成全你,给你们让位置。”
毕进被云紫霞捏疼了,“哎哟”叫了一声,他的兴致上来了,要脱云紫霞的衣服,这时,门外传来小郭的叫声:“毕哥,你睡了没有?”
小郭的声音有点急促,毕进忙穿衣开门,小郭说:“杨建刚才摔了一跤,老壳摔破了,出了很多血,老何把他送医院去了。”
毕进和小郭赶到医院时,杨建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老何正守在他旁边。杨建不是第一次摔跤了,上一次摔跤差一点起不了床,好在老巷离二医院近,送医及时捡了一条命。老何说杨建摔昏迷了,头上缝了几针,医生叫留院观察,梅梅去给杨建办住院手续去了。
天亮了,小郭去送快递了,他们九点要集合点名,然后清理包裹,按单派送。老何说他留在医院照顾杨建,叫毕进去上班,说他是政府的人,不上班影响不好。毕进说晚上来接班。
4
杨建这次摔得不轻,昏迷了整整一天没有醒来,杨建的老婆急得团团转,他们的女儿在深圳打工,找个老公成了家,外孙还小,叫她回来也帮不上忙。杨建刚卤了一大堆卤菜,有猪头肉、顺风、蹄髈、大肠、凤爪,还有牛肉,天气渐渐热起来,卖不掉只有扔了。
云紫霞是第二天早晨听毕进打电话告诉她,才知道杨建摔跤了,她路过杨建家门口,看见杨建的老婆愁眉不展,便问道:“杨建还没有醒过来?”
杨建的老婆说:“这次恐怕醒不过来了!”
云紫霞忙安慰道:“你也不要着急,医院有老何,晚上毕进去接班,你把自己照顾好,你可不能再有什么事。”
杨建的老婆一下子流出了眼泪,说:“哎!哪有不急的?老杨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叫他走路过细一点,他偏偏像年轻人似的,出了事就好了,搞得你们大家都不得安宁。”
“你不要这样说。”云紫霞说。“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有事互相帮忙应该的。”
“哪有那么多应该的呀。”杨建的老婆说。“你们家毕进要上班,老何的瓜子刚进回来还没有炒完,梅雨季节到了,不炒完就放霉了,我们家这点卤菜算什么?”
“嫂子,我去给你卖卤菜。”梅梅送她的二个孩子上学回来,她架稳电动车,到杨建家里来说。“我卖瓜子可以带着给你卖卤菜。”
云紫霞看了一眼梅梅,说:“这个办法蛮好的。”
杨建的老婆为难地说:“这样会影响你们的生意。”
梅梅说:“我的生意不差这一二天,你们家的卤菜卖不掉就放臭了,臭了就可惜了。”
“臭了就臭了。”杨建的老婆说。“人都没有了,还在乎这点卤肉?”
“别这样说,老杨不会有事的。” 云紫霞说。“我去上班了,你别瞎想,啊!”
梅梅在菜市场附近的商业一条街租了间门面,取名“瓜子王”,经营炒葵花子、炒西瓜子、炒花生,咸的、淡的、五香味的都有,整条街就她一家卖瓜子,生意十分好,大有称“王”的感觉。时间一长,有人看他们家的炒瓜子生意如此火爆,便也在这条街开了间卖炒货的铺面,取名“瓜子王中王”,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盖过“瓜子王”,成为王中王。一条街做生意本来是件正常的事,生意好你可以做,别人同样可以做,如同满街的药店一样,你可以开药店,别人也可以开药店。可是,梅梅看见他们家取的名字就上火了,心里骂到:哼,想做王中王?老子还是王中王的老娘,你王中王还是老娘生的。她和老何商量,要不要改个名字,改成“瓜子王中王的娘”,老何说现在这个名字好好的,改什么改?店铺的名字没有改,但应验了梅梅的诅咒,果然“瓜子王中王”是“瓜子王”生的,他们家不管怎么折腾,生意都不如“瓜子王”的生意好。
梅梅这里很多客人都是回头客,经常买她家的炒货,成了朋友,她将杨建的推车摆在自家店铺门前,有客人开玩笑问她:“瓜子老板怎么成了卤菜老板?”杨建也是在这一带卖卤菜,很多人认识杨建的推车,说:“这不是老杨的卤菜?怎么摆到你们家门口了?”
梅梅忙从店铺里出来,向客人解释:“杨哥病了,这些卤菜不卖掉就臭,我帮他卖一点。”
客人说:“他一定是被熏倒的!我对他讲过很多次,长年累月做卤菜,迟早有一天会被熏倒的,真是要钱不要命!”
梅梅笑着说:“杨哥是摔了一跤,把头摔破了。”
客人听了,无不同情地啧啧,说:“造孽,他本来就是个残疾人,这不是雪上加霜!”
客人说完离去了。市场管理人员从梅梅店铺路过,看见杨建的推车,问:“瓜子老板,你怎么卖起卤菜了?”
梅梅认识这些市场管理人员,说:“哪是我的卤菜,是杨建的。”
市场管理人员认出了杨建的推车,说:“老杨怎么了?不会是又病了吧?”
梅梅说:“摔了一跤。”
市场管理人员说:“这么不小心!”说完走了。
商业一条街靠近菜市场,在这里买炒货的集中在上午9到11点钟,大都是来买菜的人顺便带几斤炒货回家,再就是下午6到8点钟,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人,买点炒货回去看电视磕。梅梅守在店铺里面,忙少闲多。闲的时候,梅梅下载了“全民K歌”,自娱自乐,以前她喜欢唱“真的好想你”,在群里得到很多点赞,有一天被老何听见了,老何问她:“真的好想谁?”梅梅一笑说:“想你呗”。老何憨憨地说:“想我?天天睡在一起,还想我?”最近“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火了,梅梅也学唱这首歌,唱着唱着把她的眼泪唱出来了。
5
老何在医院照顾杨建二天二夜,毕进对云紫霞说:“今天我休息,去换换老何回来休息。”
“姑娘一个星期在家一天,你不陪陪她?”云紫霞的脸色阴了下来说。“杨建的老婆不管,你忙哪门意思?”
毕进听云紫霞这样说,不高兴了,说:“都是邻居,帮一下怎么了?”
云紫霞说:“老何无所事事,他要去让他去,你平时说工作忙,这样的事少掺和。”
“老何怎么无所事事了?”毕进说。“他们家刚进的瓜子还没有炒完,现在又是回南天,再不炒都霉了,你以为老何心里不急!”
云紫霞说:“我怎么一说老何家的事你就急?你是不是和老何家里有一腿?”
“无聊!”毕进说。
毕进说完,没有理会云紫霞,直接去了医院。到了医院,老何看见毕进,说:“你再不来,我也要住院。”老何的脸色本来就黑,在医院辛苦了二天,脸色更黑了。
杨建还在昏迷中,病床头挂着五只大小不一的瓶子,瓶子里的液体有白色有黄色,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输进了杨建的血管里。老何走了以后,毕进从水房打来水给杨建擦洗脸,小郭也来医院了,从毕进手里接过毛巾,仔细擦洗杨建的脸和手。梅梅拎着二包塑料袋进了病房,笑嘻嘻地说:“听老何讲你们没有过早,给你们送点吃的。”梅梅从饭盒里拿出早晨,有馄饨、豆皮、锅贴,小郭用手抓了个锅贴就往嘴里塞,梅梅打了一下小郭的手,说:“在医院也不怕脏。”
锅贴的油水顺着小郭的嘴角流了出来,他吃着锅贴,含含糊糊地说:“饿了才不管脏不脏。”
毕进用筷子夹了块豆皮吃,梅梅说:“豆皮和馄饨是绝配。”梅梅用勺子喂了一口馄饨给毕进吃。
“好吃!”毕进说。
梅梅分了一半馄饨到另一个塑料碗里,递给小郭,要用勺子喂毕进吃馄饨,这时,云紫霞进了病房,梅梅没有停住手,将勺子喂到了毕进的嘴里。
云紫霞说:“毕进,你好会享受!”她说完,离开了病房。
“哎,嫂子怎么走了?”梅梅问道。
小郭心里明白,他没有说破。毕进从梅梅手里拿过勺子,吃完了馄饨。梅梅将用过的塑料碗、筷子装进塑料袋,打包带走,回家了。
梅梅离开病房以后,小郭说:“我听说普通老百姓夫妻问题都出在经济上,像你们知识分子夫妻要有问题,都出在性生活上,是不是这样?”
毕进拍了一下小郭的脑袋,说:“乳臭未干的孩子,懂个什么?”
小郭说:“你以后对嫂子用心一点。”
“我们老夫老妻了,不会有事的。”毕进说。“你自己的事怎样了?该放下就要放下。”
小郭说:“我最近在婚恋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广东惠州的,自己做生意,我们加了微信,早晨她叫我记得吃早晨,下午提醒我路上注意安全,我告诉她我是送快递的,没有什么钱,她说我可以不用做,去惠州和她一起打拼。”
“小郭走桃花运了!”毕进高兴地说。“不过,网上认识的你要小心,现在骗子多,她找你要钱没有?”
小郭说:“她知道我没有钱,怎么好开口向我要钱。”
“看来还是个不错的姑娘。”毕进说。
小郭九点要点名,毕进叫小郭去上班。小郭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杨建,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6
杨建昏迷了三天终于醒了过来,他刚醒来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到医院来了。同病房还有三张病床,有一床的病人和杨建一样,也是摔倒后中风,他一直是清醒的,他老伴陪在床前,二个孩子分别送饭,看见杨建睁开了眼睛,她激动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毕进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手机,听见有人说话,抬起头看见杨建在动,忙走到病床边,杨建看见毕进“啊、啊”想说话,没有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他的眼泪出来了。“杨哥,你醒了就好。”毕进握住杨建的手说。“想不想吃东西?”
杨建用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毕进忙从开水壶里将水倒进杯子里面,兑了凉水,用吸管送到杨建的嘴里。杨建吸了口水,吐出吸管,张着嘴喘气,他还想喝水,毕进将吸管放进他嘴里。
杨建喝完水,毕进给杨建的老婆打电话,告诉她杨建醒了。杨建的老婆听说杨建醒了,“哇”地哭了起来,哭了许久才说:“我马上到医院来。”
杨建的老婆和老何一起到的医院,杨建的老婆进了病房就扑到杨建的病床上,抽泣地说:“你就会吓人,把我吓死了你就好了!”
杨建不能说话,眼泪在脸上静静地流着。杨建的老婆用纸巾檫拭杨建脸上的泪水,说:“快点好起来,邻居都在等着吃你卤的菜。”
杨建点点,眼泪又流了出来。
老何对毕进说:“你明天要上班,今天晚上我在医院。”
毕进在医院照顾杨建二天了,感觉有些疲倦,离开病房回家,刚走到病房外面,老何追了出来,说:“小毕,跟你说个事。”
看见老何神情凝重,毕进问:“什么事?”
“你老婆云老师放话了,要和你离婚。”
毕进呵呵一笑,说:“不会的。”
老何没有说错,云紫霞确实要和毕进离婚。
云紫霞萌生离婚的念头,是从发现梅梅家的窗帘遮挡不住梅梅洗澡哪天开始。云紫霞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她也知道毕进更要面子,二个人在面子的包裹下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云紫霞找了个公务员老公,还是个科长,她觉得特有面子,在同事中她永远是别人羡慕的对象;毕进能找个老师做老婆也是自豪无比,在他的朋友圈里,在他的家族里都认可云紫霞。如今面子这层网已经破了,面子维系的婚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云紫霞在对待离婚这件事上,也是表现出死要面子的本性,她不愿意面对毕进谈离婚的事,更不会去法院起诉离婚,而是巧妙地通过杨建的老婆告诉大家,她要和毕进离婚了。
周末休息时间,云紫霞都会睡懒觉,姑娘一大早被同学叫出去玩了,毕进在医院照顾杨建没有回来,她睡到九点多钟起床,去菜市场买菜,到楼下遇见杨建的老婆。“云老师,这几天幸亏有你们家小毕和老何,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坎。”杨建的老婆眼泪汪汪地说。
云紫霞说:“我也想去看看杨哥的,工作太忙了,实在走不开,休息了姑娘又回来了,去不成。”
杨建的老婆噙着眼泪说:“毕进操了不少心,你们都是好人……”
“我和毕进要离婚了,他和我没有关系。”云紫霞打断了杨建老婆的话。她知道,她这样一说,不出半天整个老巷都会知道他们离婚的事。
果不其然,杨建的老婆是个心里放不住事的女人,更主要的是,在老巷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离婚。看着云紫霞离去的背影,杨建的老婆张着的嘴许久合不上。她看见梅梅路过,一把抓住梅梅的衣服,说:“云老师要和小毕离婚了!”
梅梅甩开了杨建老婆的手,说:“你胡说,他们不会离婚的。”
“我没有胡说,云老师告诉我的。”杨建的老婆说。
不管谁说的,梅梅都不会相信云紫霞会和毕进离婚。她要找杨建的老婆问个究竟,转过身杨建的老婆不见了。梅梅在老巷是出了名的“妇联主任”,有一次,杨建的老婆回老家进原材料,她住宜昌周边乡里,在乡里买原材料比在市里批发市场便宜很多,她告诉杨建顺便回家看看老娘,晚上回家,临走时叫杨建把家里的被子抱出去晒晒,昨天是多云,晒过,今天是晴天,再加固一下。杨建听了老婆的话,抱着被子晒在门口的绳子上,他出摊做生意去了,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天气预报那么不准,太阳露头一个多小时,突然阴了下来,接着就是大雨,杨建光顾着做生意,把家里晒着被子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已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他一拐一瘸回到家,被子早已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仿佛从水塘里捞出来一样。他老婆回来看见一堆淋湿的被子,气得把杨建劈头盖脑痛骂了一顿。梅梅听见杨建的老婆的吼叫声,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事,过来一问,是杨建忘了收被子,二话不说,从自己家里抱来了一床被子,这才缓解了杨建的老婆的气。
7
宜昌城四面被山环绕,雨水格外充沛,晴不过三天,就会迎来连续不断淅淅沥沥的雨水,有一阵子朋友圈流行这样一个段子:“晒儿子,晒美食,晒美照,你敢晒被子算你狠。”
连绵细雨苦了老何,看着十几袋没有炒完的瓜子愁眉不展,再拖几天瓜子都要发霉了。前段日子是晴天,为老何住院的事忙前忙后给耽搁了。本来想不会下雨的,即使下雨也不会下很长时间就晴了,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看样子一时半会晴不了。无奈,老何想了个办法,把剩下的瓜子卖给同行,可他平时只顾干活,不善交友,同行的朋友梅梅倒是认识几个,可整整一天没有看见她了。
这会儿,梅梅在巷口等云紫霞下班,这里是她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梅梅搞不明白,毕进与云紫霞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在老巷是最有文化的人,为什么还要闹着离婚,她要找云紫霞问个明白。
到了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才看见云紫霞下晚自习回家,走进巷子,梅梅又饿又乏,她打起精神叫道:“云老师!”
云紫霞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她定晴看见是梅梅,说:“梅梅呀,你怎么在这里?”
梅梅说:“我在等你!”
“等我?”云紫霞问道。“你有事吗?”
梅梅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知识分子讲面子,所以我在这里专门等你,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我们聊天的内容”。
云紫霞一笑,说:“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了几分。云紫霞与梅梅做邻居有好几年了,对她有些了解,梅梅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很善良,热心快肠,很有侠肝义胆的意思。
梅梅说:“你有吃的东西吗?我在这里等你晚饭都没有吃。”
云紫霞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鸡腿,说:“这是我们学校晚上吃的,我没有吃,带回来了。”
梅梅接过鸡腿,吃了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和小毕离婚?小毕那一点配不上你了?”
“我和他的事说不清楚,也许缘分尽了吧。”云紫霞说。
梅梅几口吃完了鸡腿,说:“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云紫霞冷冷地一笑,说:“做了怎样,没有做又怎样?”
梅梅狠狠地说:“他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就叫我们家老何把他劈了!”
“你要劈了谁啊!”毕进的声音,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小郭,他们下班遇到了一起。
“云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笑话。”小郭说。“前些时候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的,惠州的,做灯具的老板,她说不嫌弃我是做快递的,叫我去惠州和她一起做生意,她昨天说开了一家新店,叫我这个未来的老公给她撑面子,送她10个花篮,还给了我花店的电话,我打电话一问,一个花篮1888,我就给那个女的回了短信说,我暂时没有钱,你可否先代我买花篮,等我过去了还钱给你,你知道怎么了?她直接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云紫霞说。“这是典型的骗子!”
“小郭这小子不错,云老师,你们学校有合适的给关心一下。”梅梅说。“还有小毕,你认识的人多,小郭的事你要放在心上。”
“你们俩怎么在这么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说话?”毕进说。“梅梅刚才说要劈人,你要劈谁啊?”
“劈你!”梅梅说。“你敢做对不起云老师的事就劈了你!”
“哈哈!”毕进笑了起来说。“我就是辜负全世界,也不会辜负我老婆,全中国十四亿人,老婆只有一个。”
“贫嘴!”云紫霞说。
“我这是真心话。”毕进说。“我这个小命还想多活几年呢!梅梅,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