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我驾车回了一趟老家。
近些年,我每年都会在国内自驾游,跑了不少地儿。回老家不足一千公里路,自然不在话下。
离开家乡半个世纪了,总想开车在老家的周边好好转转,可每次都未如愿。
父母离世后,大哥家就成了我们在外几兄弟要回的“家”。我在距哥嫂所在的城市边下了高速,未急着回他们那里,而是沿着大道,像一位挣脱了大人管束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自由“观光”起来。车窗外,目之所及,一切既新鲜又亲切。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正茫然时,一座小镇出现在眼前,我加快了速度。小镇街道很宽,马路两边多是三层建筑,沿街而建,像两列整齐的队列。楼下商铺林立,车来人往,很是热闹。街道平坦整洁,一看便知是一座年轻小镇。
看到街道两旁的餐馆,忽然觉着有些饿了,遂停好车,走进一家食肆。一位貌似老板的姑娘接待了我,听到那熟悉的乡音,顿时倍感亲切。姑娘热情地招呼我坐下,问我想吃点什么,我问有没有我最想吃的家乡菜——“莲藕炖排骨”,她回答有,我说来一份,外加一碗饭。
很快,饭菜上来了。见到那香喷喷的饭菜,我仿佛刚从饿牢里逃出来似的,迅速拿起了筷子。姑娘见我急不可待的样子,便笑了。随之问道:“看样子,您是从外地回老家来的吧?”我答:“是。这不,还没到家呢。”“您离开家乡多久了?”我玩笑地说:“我出去那时,你还没来到人间呢。”姑娘呵呵呵地笑了。
一会儿功夫,饭菜下肚,心满意足,便喊老板结账。姑娘连忙过来,说:“不用了。您大老远回来,不容易,算我为您接风。”我说那可领当不起!我拿出一张百元钞,姑娘执意不收。家乡人的热情,我不知如何是好。见姑娘如此善良,觉着却之不恭,便再三谢过。
晚间,哥嫂告诉我,大伯家的长子—我们喊“阳哥”,曾多次捎话来,希望我再回老家时,一定去他们那儿看看。
我家四兄弟自七十年代陆续走出农村后,阳哥一大家子便举家迁往了三四十公里外的洪北。以前我每次回老家都是来去匆匆,不曾去过他们那里。于是,我高兴地答应了。
给父母扫墓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同哥嫂一起驱车前往阳哥那里。
约半小时后,我们进入一小镇,大嫂说前面不远就到了。走着走着,便觉着眼前的小镇好像很眼熟,我突然想起几天前来过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哥嫂一脸茫然,我便向他们讲了几天前曾在这里吃过饭的故事。
很快,我们便看见阳哥一家人在路边迎候我们。
我被众星捧月般拥上了二楼,老少一屋人,除阳哥两口子外,其余我都不认识。一别半世纪,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坐定后,阳哥向我一一作了介绍。听说我要来,在武汉和外省工作的几个侄子也专程赶了回来。阳哥说,我们所在的这栋楼是他小儿子家的,他们老两口住在另一条街上。我环顾一周,见屋内宽敞明亮,装修精致,陈设时尚,整洁卫生,很难将之与乡村联系起来。阳哥说,这条近一里路长的主街道,半条街都是他们几兄弟子女的房子,全是三层楼房,装修一家比一家好。从他们的居住条件便知其幸福指数有多高。
我对阳哥这一大家子几十年来的情况一无所知,于是便问他们当年是如何下那么大决心离别故土,又是怎样扎下根来的。
阳哥的思绪被拉到了四十年前:“唉,生活所迫啊!那时,父母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我们五兄弟中三人相继结婚生子,一大家子十多张嘴全靠种那点地,一年到头难吃一顿饱饭,一家人衣衫褴褛。后来,二弟三弟去学裁缝,家庭生活压力才稍有缓解。一九七九年,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我们几兄弟觉得会有很多商机,便不想再固守那几亩地了,决定一搏。于是,二弟三弟率先来到这里做裁缝生意。当时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只有三五户临时居住户。白天,十里八乡前来种地的人很多,见有一裁缝店,且店主待人热情,光顾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渐渐有人送活来,生活从此有了转机。”他呷了一口茶,接着说:“一九七九年腊月,我们卖掉房子,正式举家南迁。我和四弟五弟用一架破板车,装上锅碗瓢盆及可用物品,领着老人,拖儿带女,逃荒似地走了几天才到这里。见我们实在可怜,生产队勉强同意让我们住在一臭水塘边,我们搭了一个草棚,一大家人全都挤在里面。这里雨水多,草棚里阴冷潮湿,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来这里后,我没有书可教了,也没有土地,一家人要生存,怎么办?只好去地里拾苞谷、稻子或麦穗,偶尔打个临工,有时靠捡树枝或下河捕鱼捉虾换点钱。”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经济逐渐活跃起来,待裁缝生意有了一点积累后,我们便盖了几间砖瓦房,总算安定下来。随后,二弟三弟去武汉经营服装生意,洪北这里也开了几家店,一大家人的生活才有了着落。很快,二弟三弟的生意火了起来,旺季时日进斗金,每天都能挣出个万元户,在八十年代实属了不起。他们忙不过来,便叫我去帮助收钱。”
阳哥继续说:“洪北这里,起初生意并非一帆风顺,也赔过钱,孩子们也哭过鼻子,但一家人心齐,硬是闯出一条路来。在这里,我们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子孙共好几十人,可以排半条街,基本上都在本地经商,每家都有店铺,大家还联合成立了一家仓储物流公司,股份均分,每年销售额达一亿多元,年终每家分红所得近百万元。”
阳哥感慨地说:“四十年过去了,我们家由当年食不果腹到如今达到中等收入水平,真心感谢国家的改革开放,得益于我们这个小家的发展契合了时代的大发展,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与国家的发展同频共振。更令人自豪的是,在我们的影响下,当初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已发展成一座小城,带动了很多人致富。”转而,他神色凝重起来:“不过,奋斗是要付出代价的,三个弟弟都英年早逝。”
正说着,传来一阵急促地上楼脚步声,一位姑娘满面春风地推开门喊道:“吃饭啦!”姑娘进门的刹那,我们彼此几乎同时一愣,姑娘惊讶道:“哟,原来您是我家叔叔哇?!”大家一脸茫然。我忙问阳哥:“这姑娘是......”阳哥说:“是二弟的四姑娘,在对面开餐馆,今天中午她请客!”见我诧异的神情,大家不明就里。我便讲了前几天的经历,大家听了很是吃惊:“真的?!这也太巧了。”姑娘笑着说:“叔叔这次回来真的很巧,今年是我们来这里创业整整四十年,也是我们这个大家庭重获新生的四十年,更重要的是,今年是我国成立七十周年和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而且还是我四十岁生日年。今天是个好日子,无论大家小家、大生日小生日,我们去一同庆贺吧!”姑娘话音未落,大家便前仰后合,满堂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