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在回山边家的路上，妻子说这次想在那里多住些时日，叫我一会路过镇里大超市时，停一下车，她要去买些禽蛋果蔬。

超市门前的路边，用黄色油漆划了一长排停车位，横向的，停了很多车，齐整的排着队列。我找到一空车位，将车停了进去。妻子下了车，让我在车上等她。我说去帮她拎东西，她执意不肯。说完，扭头就走了。妻子知道我不喜欢逛街逛超市，但凡我陪购，她总觉着有压力，担心我说她能转悠，总是匆忙收场，结果不是忘了买这，就是忘了买那。我不陪她时，她会很悠闲的仔细遴选，如同寻宝似的非把整个超市翻看个遍不行，然后，拎上大包小袋，像挂满战利品、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战士。

七月的下午，上蒸下煮，车内空调也似乎失去了效用。抬头间，看见超市门前的阴凉处空一车位，我迅速将车停了过去，便信手拿起一本未看完的书，继续翻阅着。不一会，忽觉有人影在我车边游荡，不时朝我车内看。我一瞥，是一位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个头不高，很精瘦，头发蓬松，着一件已穿成灰色的白汗衫，用手掌将手机紧贴耳边，仿佛在打电话，可半天不见动嘴，边转悠边朝我车四周看，他的举动让我觉着有些不正常，他想干什么呢？我不免警觉起来。我摇下手边车窗，小伙碰到了我警惕的眼神，便停下脚步，立在我车前，转瞬，继续沿我车两侧从前至后往复转着，纠缠不休。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此时，各种“碰瓷”的电视画面在我眼前叠现，心想，莫不是遇上了一位想碰瓷的？我坐不住了，下了车，想一看究竟，也做好了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我在车四周巡察了一番，未见异常，便站在马路牙上，注视着那小伙的一举一动。小伙一直将那黑色手机紧紧地压在一侧耳上，像在贴一块怎么也粘不住的黑膏药。见我下了车，小伙便大步向一侧走去，此时我才发现，不远处停有一辆微型面包车，驾驶室内坐着两人，小伙回到他们车边，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我心想，这碰瓷的，还是团伙作案。过了一会，那小伙又作打电话状向我这边走来，这次兜的圈子大了一些，但仍以我车为中心。我神情严肃地盯着那小伙，静观事态如何发展。转了好几圈后，那小伙终于走上前来：“叔叔，你捡到一部手机没有？呵呵，原来是想讹我一部手机，我终于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我一脸不悦，眉峰高耸，像扔向那小伙三枚点着的小炮仗：“我——没——见！”小伙无趣地离开了，继续将手机放回耳畔，再次走近我车，弯下身，用目光向车底下扫了又扫，似乎已卷起尘埃，然后起身回到他们车边，一道嘀咕着，只听见车上两人笑了起来，那笑声令我觉得很狰狞。此时，我确信那伙人绝非善人，再看看那辆破旧微型面包车，与电视里常看到的作案车辆何等相似。我酝酿好应急方案，一旦事态严重，立即报警，并寻找目击证人，不过此时热浪滔天，街上四望无人。我做好了思想准备，倘若他们前来我滋事，我会毫不示弱。正想着，那小伙却拉开车门，上了车，面包车便很快消失了。

半个多小时后，妻子从超市里出来，我快步迎上前去，一眼就看见她手中拿着一屏幕已破损的黑色手机，我尚未来得及问她，她告诉我是刚才来时，在我车位的空地上拾到的。她说：“这手机刚才不停地响了好一阵，可我正在忙着交费，没顾上接听。”我一听，恍然大悟。这手机一定是那小伙的，他们的车之前可能是停在我现在的车位上，一定是离开后发现手机丢失，就返回原车位来寻找，刚才那小伙一直在打电话，并不是假象，而是想通过电话声来寻找遗失的手机，看来是我错怪了那小伙。我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站在车边，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妻子。半晌，妻子微叹一声：“唉，也不怨你，这电视整天铺天盖地的宣传碰瓷的事，叫谁也会多个心眼。”她接着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吧，如果电话铃响了，就叫他们来取。”可是，等了好一阵，不见电话铃响，手机屏锁着，我们别无他法。

也不知是因着急还是这闷热的天气使然，我上衣已贴胸贴背了。妻子说，咱们边走边等电话吧，电话应该还会响的。我想也是，只要那小伙不失信心，手机一定会回到它主人身边。

回到家，那部手机铃声依然没有再响起。可是，我们的内心却翻腾起来，坐立不安。妻子说：“这可怎么办？我咋觉得像偷了人家一部手机似的不自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那小伙寻找手机的样子。想着，如今手机与人们的工作、生活关联度很高，手机一旦丢失，其损失是多方面的。对于那小伙而言，重新买一部手机也并非小事，更重要的是，手机信息因此丢失，会给工作和生活带来影响，信息恢复和重建需要时日。现在的人们，丢了手机，如同丢了生活。沉默一阵后，妻子说：“你开车再去一趟原地吧，万一那小伙再次返回去寻找呢。”我想了想说：“还是咱两一起去吧，我一人去，见了那小伙如何解释？刚才人家问过我，我说没见到，可这会手机又到了我手上，而且手机屏幕也碎了，说不准被人讹着了，还得赔他一部手机。”

妻子说我想得太多，但还是和我一起来到了超市门前。我们四处张望，希望能见到那小伙，也希望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失去了信心，决定不再等了。我建议将手机放回原地，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来接力。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手机放在了地上，妻子说不行，放在地上不容易被人发现，一旦有车来停，看不见时就有可能遭碾压，那就彻底用不成了。我拾起手机，将其放到了马路牙石上。稍许，妻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从包里掏出餐巾纸，擦了擦手机上的尘土，然后将餐巾纸抖干净后对折，像包裹襁褓中的婴儿般轻微细致，整齐地托在手机背面，轻轻地放回马路牙石上显眼的地方。看到妻子认真的表情，我倒觉得我们是在还回他人的一名弃婴。

上了车，妻子转过头去，不舍地看了一眼那部手机，不停的后悔当时没有接听一下。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设想那部手机的命运。妻子很乐观，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手机垫上那张餐巾纸吗？那是一种提示，告诉他人，这部手机并不是遗失者偶然遗落在这里，而是有人专门放在这里的，人们会看出这种不同寻常举动的用心，就不会轻易起了歹念，手机也就因此多了一份物回原主的希望。她相信，只要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只要有人听见，就一定会有好心人拿起来接听……”

此时的我，除了打心眼里佩服妻子的举动外，更多的是为自己当时的表现自责，倘若不是我那样冷眼相对，也许那位小伙就不会轻易丧失信心，兴许还会继续坚持寻找，抑或会继续拨打电话。我不禁叹息，如今人与人之间有了过多的戒备、猜忌与隔膜。不过，我也有些许抱怨，失物者明知道被遗失的手机没有关机，表明希望还在。如果他对世间多一份信任，再尝试拨打一次手机，他的面前一定将是春暖花开。

在返回的途中，天突然下起雨来。前方，雨雾笼罩，几乎辨不清回家的方向。是啊，正如《以赛亚书》中所说：“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