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况味

无论你内心多么强大，在家乡的味道面前，你总会显得异乎寻常的柔弱和不堪一击。在那食不果腹的年月，人们犹如被时光列车载着，年光的车轮快得你连回头都来不及，错过了一道道风景。那抛洒在路边的遗憾与惆怅被碾压出道道深深的辙。

如今，进入一个圆梦时代，家乡的味道大张旗鼓、高调地重回人间烟火。我在想，它们的归来，该是为了还债的吧，为了偿还当年欠给人们的一笔笔心酸债。这债，同样也欠我一笔。

故乡传统小吃，几乎是家乡味道的全部。这些年常回故里，弥补了不少“损失”。可有一种食品却久未谋面——“油炸包子”。困难时期，我只是听说过。那时，只是一种闻而生津的小众食品，大众消受不起，故难见其身影。这次回乡前，我怎么也想不出它的模样。

昨晚夜宿桑梓小镇。清晨走出酒店，不远处，见一食肆门前挂着的“油炸包子”布幌在晨风里显摆招摇。其门前，车马喧阗，人声鼎沸，买包子的食客早已排成了长队。接踵而来的人群，瞬间将店铺围得密密匝匝、水泄不通，如同赶赴一场风云际会。

仿佛被“油炸包子”的香味所撩拨，小镇瞬间沸腾起来，各色早餐店争相敞门迎客。一片喧嚣的市井烟火，将人们火红的日月演绎得声色斑斓，小镇因也变得风情万种。

我携一身风尘，沿着时光的走廊而来。追溯过往，是为了寻找那份流年的况味。我到底是一俗人，也想尝遍这人间百味，以了却大半生怅惘的追忆。于是，便步履匆匆，融进了眼下的烟火气息之中。

店铺门前支着一口大平底煎锅，锅里的包子发出嗤嗤嗤的油炸声，很是喜庆，仿佛是在向前来的追捧者道谢；那扑面而来的香雾，亲抚着人们的脸颊，慷慨地送去个个香吻。

圆圆的包子被炸得两面金黄，个个像金元宝似的。原本香喷喷的包子，被食客们期待的目光和一颗颗温润之心滋养，更显得雍容华贵。食肆未设桌凳，“油炸包子”一元钱一个，食客们提着即走。

“油炸包子”的主要食材是萝卜、粉条、豆腐和面粉。就是如此之俗的包子，在“困难时期”，可是金贵之身，普通百姓只能望而兴叹。在生活如此富庶的今天，一道普通食品竟如此受人热捧，足见其强大的亲和力和生命力，这其中蕴含着厚重的乡愁。

我环顾一周，镇上的早点铺鳞次栉比，品类繁多，可唯独“油炸包子”格外受到宠爱与青睐。我想，这人流中，也许很多人和我一样，与其说是吃味道，倒不如说是为了寄情于斯。

一张嘴，两种味。吃“油炸包子”的人，有的人是吃日常，而有的人则是在吃“补偿”；有的人是为了果腹，有的人则是在品尝世味。热乎乎的包子，抒发着多少人的情怀，了却了人们多少春秋的眷念。

第一次饱此口福。看着手中的包子，我动情地朝它们粲然一笑。刚出锅的“油炸包子，”既光鲜又饱满，还不失一种热情，观之悦目，令人食欲大开。

我有些急不可待，吃一口，果然鲜香脆爽。我猜想，这应该还是儿时的味道。不由觉得，宛如流年回转，年华不曾更换。顿时感到，我们不曾虚度岁月，而是岁月虚度了我们。

嗯，的确非凡，不但味美，且仅凭其金灿华润的面容就惹人亲近。然而，可曾知道，其不凡气质，是经历了一番凤凰涅槃般的煎熬。人亦如此，只有经得起岁月的打磨，才会光彩照人；只有内心丰满，方会魅力逸群。“油炸包子”的蜕变，饱含着人生况味。

小小的包子，每天按时唤醒人们的味蕾，充实着人们的生活，带给人们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其娇媚的姿色，绽开了小镇人的笑脸，浸润着人们的心田。它质朴、实在且真诚，如同这方小镇人厚道与豁达的性格。

包子虽小，可份量不轻。这里面储存了一代人的记忆，包裹着一代人的乡愁，如今填满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期许与憧憬。在这小镇陌上，它细数着人们的日月，渲染着人们多彩的光景，朝朝夕夕，是那样的长情。

想念家乡的味道，其实是想获得一种慰藉，寻求一种寄托。小镇上，传统小吃比比皆是，同样能宽慰心灵的还有那“莲藕炖排骨”“红烧芋头”“热干面”“洋糖发糕”，等等。过去，它们只是偶尔在农家人的小桌边徘徊，而今早已登上大雅之堂，成为梓里人的日常，其烹艺也被一代代所传承。

在这个大众创业的时代，创业者们抓住人们的怀旧心理，使这些怀旧菜食大行其道。就连那深深小巷里的酒肆，一桌家乡的味道，竟让人们吃得兴高采烈，眉目舒展，捧腹喟叹，大呼快哉，仿佛还清了一世的怨债，好似一笔勾销了曾经的苦难。

街口那一家家食肆门前悬挂的布幡，召回了多少失落的灵魂；那一张张油乎乎的嘴角，遥挂着多少对盛世的感叹。如今的“油炸包子”，多了几分个性与风骨。

我不禁想起了姚燧的词章：“十年燕月歌声，几点吴霜鬓影。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是啊，与君虽古今，同是宦游人，也为乡愁困。对于家乡的味道，或许皆如此，柔情善感多晚年。

家乡的味道是一道浓郁的乡愁。这乡愁，是岁月忘记更改的时光，是儿时留在家乡的羁绊，是一种难舍的牵挂。

曾经，匮乏是乡愁浓浓的色彩。而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稀罕，这世界已成为一个地球村，在异乡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因此，人们似乎说不清什么是乡愁了。未来，乡愁或许就慢慢的淡了，淡得失了颜色。我们这一代人的乡愁，下一代人也定将不再延续。

韶光似水流年，惟有味道不老。也许来日，人们将不再感叹生活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