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缘
我的家乡地处江汉平原,系长江中下游平原的重要组成部分。那里,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没有大山的阻隔,放眼望去,广袤无垠。小时候,我和许多当地人一样,从未见过山,对山始终怀揣一种神秘,只因常听老人们讲,“山里很穷,”也就从心底对其闻而生畏了。
不满十八岁那年,我投笔从戎。一千余新兵,同乘一列“闷罐车”,经过两天一夜的呼啸,终于到达终点的火车站。下车后,大家迫不及待地上了部队前来接新兵的解放牌大卡车。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车队徐徐驶离车站,向原野进发。长长的车队,从头见不到尾,浩浩荡荡,如同部队奔赴战场一般壮观。就要到达部队了,新兵们无比兴奋,欢声笑语抛洒一路。忽然,有人喊道:“快看,大山!”大家急忙顺其所指方向望去,果然,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大山已然横亘眼前,后来方知是秦岭山脉的一段----终南山,也称南山。那是我初次看见大山。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眼看就要到山边了,部队一定是驻扎在深山老林里。”在各种猜测中,大家已预感未来将会与“穷山”为伴,顿时,车上气氛沉闷起来,紧接着便有人抽泣,受其感染,满车厢人开始抹泪,我也没有例外。
我们在山脚下扎了下来。自那时起,我与大山便不曾有过太久的远离。
两年后,部队移防至青海互助县山区。在那里,我对大山才真正有了认识。那里的山,绵延起伏,势如波涛;山间苍松翠柏,遮天蔽日;谷底流水潺潺,山花烂漫。当你步入山间时,松涛风海,深邃难测;当你登高远眺时,云岚缠绕,烟雨锁空。当地山区的原始生态不曾被破坏,植被茂盛,森林天然。品种繁多的野生动植物,漫山遍野的稀有药材,随处可见的可食菌植,还有储量可观的稀有矿产。至此,我才知道大山是何等的富饶与秀美。我对大山有了好感。
不曾想到的是,两年后,我被部队送至初见大山之地的省城上学。在城外,朗日下于南山举目可望。毕业后,我返回了部队。又过了几年,命运再次将我送到了初见大山之地的省城。从此,我认定我此生必定会与南山结下一场不解之缘,便欣然客居于此。因为,这里有了我的家。
转业到地方后的较长一段日子,由于忙于事业,我与南山少了亲近,多了疏远,只是偶尔与朋友进山游玩。直到前些年,城里常常被雾霾笼罩,与大多数人一样,节假日,我便会携家眷来到南山里“避霾”、“洗肺”,遂与南山走得日益近乎起来,彼此情愫渐生。
一天,一位好友前来告诉我,南山边有一新建小区,徽派建筑,颇有特点,其房子正在热售,价格合适,且可办理银行按揭贷款,建议我去看看,我毫无犹豫的立即驱车前往。还好,不算晚。因为南山,我便果断地选定了一套。从此,南山边便有了我的新家,但凡节假日,我和家人便会回到山边的家里小住。兴致来时,略备小酒,置于室外亭中,与南山为友,邀白云作陪,浅酌几杯,畅快之至。
曾一度,由于城里空气污染严重,城里人不分工作假日的向山里涌来,大山里的农户便大肆违建各类游乐设施,开办各色农家乐园。一时间,游客漫山遍野,人满为患;天空烟雾笼罩,山色晦暗;垃圾遍地皆是,污水横流;车辆拥挤不堪,事故频发。秦岭被践踏,南山在呻吟,大山不堪重负。
庆幸的是,政府大手笔及时进行整治,将山里的农户全部迁至山外,统一规划,统一安置,统一置业。不久,一个个颇具规模的具有徽派特色的农家乐小区正式对外接宾待客,并火速蹿红。随之,政府对南山旅游实行严格管控,促其休养生息。如今,南山的自然环境业已复初,山边的雨水多了,天又蓝了,山也绿了,空气一如之前。我家距山脚不足千公尺,晴日,站在自家窗前,几乎可清晰看见山上的大型动物(实际上已绝迹)。
我与南山可谓“三见定终身”,终是有缘,我十分珍惜与之相处的时光。素日,我特别乐于在我家楼台上伫立。清晨,看南山初醒,迎朝云出岫。傍晚,赏夕阳斜照,叹霞光倾泻。雨后,仰望一丝无染的蓝天,远眺苍翠欲滴的峻岭,心生万般舒畅。现在,我每年大部分时间会在这里度过,我喜欢南山的宁静,喜欢清晨的鸟鸣,喜欢满山的花香。闲时,或打理庭院菜畦,播种、收获,自得其乐;或坐于自家院子亭中,捧一盏清茶,看庭前花开花谢,观天边云卷云舒。每当这时,我便会想起王维的《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王维也曾是南山边一居民,晚年定居南山边陲,其隐退后,居然将自己中年半隐时的闲适情趣写得如此有声色,足见其豁达性格。还是这座南山,同住南山下,相隔已千年。此时居于南山的我,与王维当时之比较,就心情而言,所不同的是,王维壮志未酬,抱憾别业,而我则以礼致仕,铅华尽洗,似乎超然洒脱了许多。
与山处久了,便生了“相看两不厌”的情谊。我渐渐发现,面前的山如同一位巨人,巍峨中显沉稳,俊秀中现博大,幽深中显虚怀,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则透溢着一种真正的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