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伟宏
阳历二零一九年三月二十三日午夜时分,我回到家里。时父母大人已经酣然进入梦乡,而我怀揣清冷与孤寂,咳嗽了几声,顺手掀开门进入他们房间。摸摸抚弄得热烘烘的我毕生喜欢享受不尽的火炕,挤上炕,我躺在父母中间。
父母大人终究还是被我的莽撞打挠所惊醒。父亲拉开灯,照得房间亮堂堂的。母亲瘦弱的身子,像麻杆包着皮般,瘦得几乎风能吹倒,让娃我长期揪心牵挂不已。母亲翻了一下身子,看见我,一骨碌爬起来。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灿烂笑容,眼睛里闪过一束会心的快意,说:“咋三更半夜回来咧?吃饭吗?”
母亲穿上衣服,要下地做饭,终究被我挡住了。我眼眶里恍然闪过一丝温暖的泪花,说:“妈,妈!吃过了。”母亲耳聋,终究没听清,她缓慢挪动身子,要下炕却被我急忙拦住了。
母亲和衣躺下,喉咙里发出丝丝鸣音,让我倍感担心。说起母亲身子,还要从她小时候说起。
母亲出生于一九四五年五月十六日,古老董志原上长期经受驻军蹂躏,破败不堪,家家户户面临破产边缘。整日里,保长土匪接踵而至,要粮催草讨大烟,不堪其烦。他们常常逼着外爷外出逃债,一两月不敢回家。而经不住苦情日月的折磨,外奶终于病倒了。
一个日子,外公去跟集。临走时,他看见外奶躺在炕上,怀里搂上她女女我妈妈睡觉。而母亲的小嘴咂着她妈奶头,叭叽叭叽直响。跟集回来,外爷看见自己小女女仍然在咂奶头,而摸摸外奶额头,有些发凉,再探呼吸,已经断气很久了。
外奶走了,时年三十二岁。外爷把外奶停在两页门板上,而母亲偷偷端来小板凳,踩着爬上门板,揭起她妈衣襟,摸见奶头,伸头就吃。而她的小伎俩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外爷一把抱起他女女我母亲,上了崖背,站在一棵老杏树下,放声大哭起来。他哽咽着说:“你活要活得浑全,死要死得淋干,留下碎女女咋办哩?天呐!”他的哭声惊动了四邻,他们纷纷跟上抽泣了。
从此,外爷干扶犁扬场锄地等活路,都把他碎女女绑在自己背上,仼凭她去哭泣。终于,她哭累了,睡着了。他把她从自己背上解下来,放在了地埂边。
七岁那年,母亲患病,咳嗽不止,一度昏迷。时逢建国初的缺医少药年月,外爷艾灸酒洗,终于把她碎女女我母亲从死神嘴里夺回来,却留下习惯性咳嗽的病根。
从我有了完整记忆开始,母亲常常咳嗽不停,却从来没影响过她作为社请教师的工作。我常常想,在干好工作抓养自己四个娃娃孝敬高堂从使农业生产上,可谓四不误,她是如何兼顾的呢?却样样干,样样好,实属不易呐!
一九八八年初秋,母亲不幸患了癌症,到了晚期。遂去西安烤电治疗,长达三个月。回来后,他经常拾掇鞋底。她说:“娃啊,我能不能再照顾你三年,要好好学习啊。”此后,每每在梦里,我都在揪心母亲会离我而去,化作白云冷风的孤苦光景。
苍天有眼呐!三五年左右的时间过去,母亲终于抗争过病魔,竟然痊愈了。这对我们家我自己而言,是个天大的惊喜啊。而我们尤衷感谢给她予以规范治疗的西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大夫们!
长期咳嗽,给母亲落下哮喘病根,并慢慢发展成肺心病。晚年的母亲,给我们经管了一个兄弟妯娌和睦的大家庭。她常常说:“我成豆腐人咧,风一吹能跌倒。”
如果说我的文思还算敏捷,那么真得感谢母亲大人!从小学三年级至高中毕业,她年年订报,一花几个月工资。这对月薪三十块钱的社请教师而言,要咬紧牙管去苦撑。
母亲教书育人近三十个年头。学校一纸一笔一水一书,从不准跟上自己念书的娃娃去沾染。办退休手续时,接交的老师说:“张老师真是细致人,负责的学校图书,一本不少。”
正月十五,母亲托上我女儿猫猫到肖金街道去看社火,她想找个关老爷给自己过关。可找来找去,却不见点点影子。
于是,女儿哭着对我说:“爸爸,我奶太恓惶!想过关,找不见老爷。”我说:“街道找不见,叫场社火家里耍,专门给你爷你奶过关。”
⋯⋯
这晚上,母亲不断起夜,反复折腾。在朦朦胧胧中,我隐隐感到担忧,多想写一篇题为《妈妈,我能再陪您多少年》的文章,长歌当哭,聊解自己的揪心,却因为琐事的打搅,没有动笔。耳听父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和母亲的阵阵咳嗽声,一种做儿子的幸福感与存在感从我心底里油然而生,并袅袅升起,充盈着全身的每个毛孔,使我不能自抑,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这是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找见过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回到童年少年的山山水水中,享受到父母的宠爱与娇惯。这对已经作为人父的我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幸福啊!同时,一种深深的愧疚油然而生,我对自己长期飘泊般的忙忙碌碌感到怀疑,顿时觉得陪父母享受这亲情的时间太少,弥足珍贵呐。
父母在,家就在,儿子在,温暖在。没了父母,就没了儿子,没了歇脚的地方,只有去路,没有归路。对我而言,仅仅有自己作为人父的责任,而缺乏世上亲情给予的溺爱,没了一种叫母爱的如山幸福。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对自己女儿猫猫说:“昨晚我找见幸福了⋯⋯”猫猫撅起小嘴说:“人人都爱他妈他爸,我也睡在父母身边才感觉幸福哩!”
没想到,随着这次母亲溘然长逝,我是最后一次感觉与父母同在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