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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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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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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情长

南梁情长

作者 刘伟宏

很久以来,我对南梁都怀着一种神望与膜拜交织的复杂感情。而斯情却源于我对几代人如烟往事的梳理,烙上情感的印记,长期在心田里汩汩流淌,于是不得不一吐为快了。

民国九年的一天,我的祖父出生于一个书礼传家、手足情深、妯娌和睦的大家庭,有百十亩地。此时,高祖作为一家老掌柜,他熟读孔孟,精研老庄,家中规矩道道多,劳心劳力地追寻着耕读传家的人生梦想。怎奈那个年头,天灾频发,人祸交织,辛辛苦苦耕作一年,却全家人时常要忍饥挨饿,艰难掀转日月。时间到了民国十八年,陕甘大旱,成群结队的饥民拉上枣杆去逃荒。而造成这的深层次原因,却是陕甘军阀长年鼓励农民种大烟,以榨取高额税费,致使关中一带户户只种取了当年口粮而没有余粮,于是年馑特别严重。而董志原地势高,积温低,不适宜种大烟,且斯人有精耕细作的传统,相对户里有点点粮食,可充饥寒。这时侯,大批叫化子涌上了董志原,他们白天背着搭裢,挨家挨户讨吃讨喝。到了晚上,就蒙着面,拎着口袋,结成口袋队,到处去抢粮。

在天灾人祸的反复蹂躏下,高祖父不堪家大嘴多的泼烦,就宣布另家。时年,祖父九岁。曾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他仅仅分得了两口袋麦子、五亩薄田、一口铁锅。为了糊口拉命,抓养六个儿女,他不得不出门去拉长工打短工。可大户人家的心底却像锅底一样黑,曾祖父力出了汗流了,一年到头却拿不到应得的工钱,还遭到他们的辱骂与毒打,并被地主揪掉了辫子。这年夏初,祖父跟着曾祖母在玉米地里破苗。而她手里的锄头熟练地翻飞着,眼窝里却不断地滚淌着泪珠。一旁锄地的祖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妈,大不用出门去拉长工了,我已经长大成人咧。”她看了一眼他,破涕为笑了:“你还小!”这话不多,声音很低,意思却是毋庸置疑的。于是祖父沉默了。

不远处的萧关古道上,一支驮队呟喝着向这边趁了过来。到了地头,领头的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寻水饮牲口。听了这话,曾祖父扔下手里的锄把,小跑着到地坑院里,摇起辘轳把,一口气绞上来九桶水,晾在崖背上的石槽里,就供牲口喝。而他的热心热肠与勤快吃苦,终于打动了这帮人。了解清楚家里的窘迫光景,他们纷纷说:这娃脚勤手快,就跟着我们去脚户道上混日月,保管一趟的收入足可以养家糊口。

从西安出发,经董志原,走南梁或定边,一个来回一千多公里路程,往往需要四五十天时间。十一岁的祖父跟在驮队后面,挥着鞭子吆牲口,一趟下来能分到两块银元的“油水”,他就力主停了曾祖父拉长工的屈辱生活。那时候,西安一带吃得就是定边盐。从定边驮上盐,顺便捎带些烟膏,他们沿途边走边卖,爬山涉水向西安赶去。到了西安,剩余的盐和烟膏,就一次性卖给盐行和烟馆。然后,拿着白花花的银元,他们置办些棉花、棉布、药品、颜料、茶叶、丝绸等,又向北里赶去。在西安城里,他们碰见什么,就置什么,有赚头就干。有时,他们也买些骡马,吆到北里去卖,而把北里山区的肥猪贩卖到西京城里,供阔佬富商兵头去吃。

当摸清门道,他不再满足这“捉驴尾巴”生活,毅然置了扁担和筺,独立操持生意,用双肩挑起了全家人的日月,时年仅仅十三岁。初次担盐,稚嫩的肩膀负不住沉重的磨难,他只能装半筺盐,边走边歇晌。慢慢的,就能担着满筺的盐,与大人们一起去竞走。

这时,北面、东面的山区里闹红。看见富人啃着猪蹄蹄,抽着大烟,而穷人只能舔细糠,喝草根汤汤,祖父油然萌生了置办家业的念头。于是,他与董志原上的穷汉汉一道,驴驮马载肩挑地把大量的物资运到了红区。当时,尽管在大多数人的心心念念里,都是为了一张嘴,跑坏了两条腿,但里面不乏也夹杂着地下党的引路因素,也有人因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从西安出发,往西北有一条萧关古道,逶迤在崇山峻岭之中。它既是茶马古道,又是盐道。在萧关古道沿线,人们把祖父这样的靠着贩运物品谋生的汉子习惯上叫脚户。他们把脑袋撇在裤腰带上,冒着随时搬家的风险向红区运物资,尽管初衷各不相同,有的带有革命的目的,有的只是为了自己一小家人的日月过活,但从事实上都支持了革命。一次,祖父担着两筐盐,在驿马关接受国民党保安大队的检查时,被从盐里面翻出了两包大烟,就坐了大牢,面临被处决的风险,幸得亲朋搭救,终于脱险。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祖父这回完了,对刘氏一脉而言,我们这支的瓜蔓不就被提了吗?先人创业之艰难,后辈定当时时感念,并鉴往知今,有所作为。

父亲这一代的少年或青年时期,正值我国处于三年困难时期。在董志原上,纷纷出外逃荒。

尽管祖父当时还是干部,但面对来势汹汹的饥荒,他既解决不了群众的生计,也没办法顾全自己儿女活命的最低需求——吃饭。于是跟着逃荒队伍,父亲和姑姑二人来到了南梁一带的名叫白家砭的地方,被当地群众所收留。父亲在当地参加了农业合作社的生产劳动,靠着自食其力去生活,而姑姑被推荐去农校上学。每每到了出工的时候,父亲都扛着镢头铁锨,走在劳动队伍的最前面。在心心念念里,他感恩这块土地,想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来回报南梁群众的收留之情。

据代代口碑相传,高祖出生在同治七年,恰逢董志原结束清末那场人祸的第二年。而高祖的父亲那代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去北里逃命,有些跑到南梁一带,同样取得了活命。

于是,对南梁一代的了解,我是从几代人如烟往事的梳理中得到的,并且还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根根茎茎。就常常去想,为什么每当人的生活没有着落的时候,只要到了南梁一带,就能求得生存呢?这种真挚的情感,如同一坛陈年美酒,使我陶醉其中,不能自拔,又像一把长长的牛皮绳子,把我越捆越紧,并挽成了死结,只有一吐为快,方能解开。

南梁情长!长在几代人汩汩流淌的血脉长河的记忆中,长在百年往事的孜孜书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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