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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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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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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椿树板

                                                 刘文方

我是一堆椿树板,躺在静静家屋檐下的角落里已经十二年了。身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每天呆呆地望着角落,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有的网已经破了,风吹过,网上的丝飘下来,缠在我身上。只有虫子和蚂蚁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并不讨厌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我的伙伴。若没有它们,我会无聊死的。

我原本是根深叶茂的一棵大椿树,生长在静静家门前跟脚石边。最早,我是一个樗果,那年秋天,我被风吹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吓得我赶紧钻进了土里不敢露头。到了春天,我慢慢的发了芽,小心翼翼的往上伸着脑袋。那天夜里,当我把头上的泥土和垃圾推到一边,伸出脑袋以后,就着星光,吃了一惊。我离跟脚石仅二三尺,头顶上还有低压电线经过。我很伤心,人生地不熟的不说还来到了这个地方。我试图挣扎的逃离,可一切都是徒劳。既来之,则安之。想到这儿,我擦干了眼泪,用力的往上生长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我竟长到了一尺多高。慢慢的我知道了这一家有五口人,有一对中年夫妇,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发现了我,慢慢向我走来。小女孩是这家三个孩子中的老二,听她家人叫她静静。长得好丑哇,又低又矮,皮肤粗黑,真不像一个小姑娘。我心里想到。“你干嘛呢,不要啊!”尽管静静听不到我的叫声,但我看她拿着一把镰刀走近我,所以就拼命地喊起来。双脚处一阵又疼又冷的感觉触电似的传来,我被静静割掉了。她看了我一眼,走进了家门,用水洗起了手,她一定是讨厌我身上的臭味儿吧。我用嘴巴舔了舔自己的伤口,忍着疼又开始往上生长。我的臭脾气上来了,越不让我长,我偏长给你看,我心里想着。白天黑夜,我一刻也不休息,拼了命的长。没过几天静静又发现了我,当时我又长到了三四尺高。这次,她并没有害我,她仔细的看了看我,然后从屋里端了一盆水让我喝了起来。

有一天,一头牛从这路过,叫着向我走来。这头馋牛,它一定看到了我嫩绿的头发和身体了。我正自言自语着,眼前突然一黑,我被牛一嘴卷进了嘴巴,拦腰而断,静静好像难过似的对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半个多月过去了,我又养好了伤,再次钻出了地面,又长大了几尺高。呼吸着春天的空气,我得意的吹了一声口哨,这下坏了,一群小孩子发现了我,其中一个调皮的男孩儿拿着小刀照着我的脖子挥了一下,只听刺啦一声,我一头栽倒在地。

等到我再次醒来已是第三天晚上,我忍着疼坐了起来。我来到这里是个错吗,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我把头埋进泥土又一连养了四五天的伤。终于,我再次把头伸了出来。静静发现了我,她用几根带刺的疙针树枝把我保护了起来。我慢慢长了起来,到了伏天,已经长到了六尺多高,并且还能举起一把小伞似的荫凉。看到静静和一家人在我的小伞下面休憩,我开心的笑了。尽管这样,我也会时常感到孤单寂寞,我四处望了又望,竟然没有一棵我们的同类,就连其它树也没有一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家乡,我的亲人。那里有成片的椿树林,年龄最大的都百儿八十岁了。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开心的和一大家族生活在一起。大家族中,我们的名字叫臭椿,还有一类叫香椿。我可讨厌这个名字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身上从须发到身体表面都透出臭味儿,外表还长得粗糙,还会长出粘乎乎的树胶,一不小心就会沾到人们手上或身上。那个香椿,人家就是香,长得也细皮嫩肉的。到了春天,人们还能掐点香椿芽儿,加上几个柴鸡蛋,做成金黄中夹着嫩绿,淡香中透着清香的美食呢。

不过,我们臭椿也不是百无一用。比起香椿,我们家族寿命普遍较高,香椿即便自然生活也活不过五十年。在家乡,我很小都听我姥姥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经常说,小时候也常常听姥姥讲她姥姥的故事,说我们家族里的老祖先寿命最长的活了好几万年呢。每当讲到这时,姥姥总还会摇头晃脑的引经据典起来。古语中“椿年”、“椿令”词语常用来祝福人们长寿。《《庄子.逍遥游》载,“上古有大椿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杜甫诗中“但求椿寿永,莫虑杞天崩。”里面的椿,就是臭椿。

我时常怀疑这话,不过想想可能是真的。被人砍头腰斩都不怕,何况夏天干旱少雨,冬天寒风刺骨呢。只要让我们自然的成长,长寿不是问题的。我们家族喜光,耐寒耐旱,又可入药。臭椿有雌雄之分,雌的会结种子,南阳方城土语叫“椿姑姑”,书面语叫樗果。果实椭圆,带翅,中间圆形种子突起,横过来看就像一只凤眼。所以,在药书中称“凤眼草”,可清热祛湿,除了种子,就连根茎也能入药。

秋冬季节,樗果随风飘落到各个角落,春天来临,就发芽生长,一天天长大。我们可以长到二三十米高呢,从小脾气倔,骨头硬,身体结实,不易生虫,特别是结樗果的更受人喜欢。谁家娶媳妇了,都找这种椿树打家具、做新床,寓意健康长寿,多子多福。年龄大的椿树更受人类尊重。每年春节,老人们会让小孩子来到老春树下,让小孩儿用手摸老椿树,口中还念念有词说,春树椿树你为王,你长高来我长长。

想家有什么用,既然来到这,就长吧。第二年,我到了三四米高,身体也强壮了起来,可我的厄运又来了。虽然我小心翼翼的生长,但电工却时不时的把我的树冠用钩子钩断。那天他还拿了一个明晃晃的钢锯,说是要锯了我。小主人静静说:“都长这么高了,锯了挺可惜的,离电线近的钩了就行了嘛。”就这样我身体上部被电工弄成了两个大股叉的树干。我慢慢变得枝繁叶茂,到了夏季,静静还有许多过路的行人都喜欢在我的大伞下面乘凉休息呢。

小主人静静也慢慢长大了。那天夜晚,静静一家发生变故,只留下了十五岁的静静和十岁的弟弟相依为命。从此,她成了一家之主,又当姐姐又当妈妈。她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做饭洗衣,星期天还要去田里干活。倔强的她和我一样长得丑,不合群,同学和老师也都不怎么喜欢她。她有心事了,也只会抱着我自言自语的说给我听。

她说自己有一个愿望就是考上师范,为了山村里孩子们有个老师。静静学习很努力,早上四点起床。一边做饭一边读书,然后把饭盖到锅里,和弟弟一起上学,晚上学习到十一点多。星期天要么去田里干活,要么到山里挖药材,卖点钱补贴家用。第一次参加中招,静静落榜了。那个夜晚来到我的脚下,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后来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在亲戚帮助下办了份学籍,又开始复习了。

静静更加沉默了,她的心事除了和我说,别人很少知道。虽然她穿着补丁裤子,喝着稀饭,就着咸菜,但从不羡慕别人的新衣服和新书包,一门心思的读书。那个炎热的夏季午后,她拿着一张通知书和一朵大红花,非常开心的走到了我的脚下。把大红花粘在了我身上的树胶上,告诉我说啊她考上啦,还是全县第二名,乡里领导亲自发了这个大红花,还发了奖学金,许多同学也跑去祝贺。

静静开始了三年的师范生活。假期回来之后就会来到我的脚下,她说她仍然用功的读书,课余时间还跟着艺术老师学会了唱歌跳舞,弹琴画画,写毛笔字。三年后,静静又来到了我身旁说现在毕业实行双向选择了。许多同学要么交了上岗费成了正式老师,要么到城里私立学校任教,拿高工资,可自己交不起上岗费,但又想回到村里小学教书。后来,在族人帮助下,她成了村里小学的一名代课教师。除了教孩子们文化课,还教孩子们唱歌跳舞画画和写字,她成了全科式老师,每天和孩子们一起读书写字,愉快的生活着。孩子们有了希望,小学校有了希望。看到她开心的样子,真为她高兴。尽管一个月就拿一千元的工资,可她看上去可开心了,回来时都要到椿树下给我说几句话呢。

十几年过去了,我长到了四五把粗,二十多米高,终于长成了会结樗果的有材料的树了。静静也快三十岁了,终于她找到了男朋友,结了婚,后来当上了妈妈。因为盖房子碍事,静静找人锯掉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恨,既然长成材了,就要做点什么,尤其是能为静静一家做点贡献,我会很欣慰的。静静找人拉着我进了电锯房,按照做家具硬料的尺寸把我结成了十几块木板。本来是留着给弟弟结婚时当婚床用的,但弟弟说现在哪里还有木匠加工床呢,都是到家具店买的那种组合的板式床。实在没地方去,于是我就开始挤在这个角落里,一躺就是十二年。

一天,静静望着角落里我,看了很久。是遇到烦心事了吗?我猜测起来。果然,她的手机响了。从电话中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说,学校学生太少了,上面给的经费也越来越少,实在是养不起代课教师了......

看着静静,我也有点儿难过起来。当我还是一个樗果时,那个年代多好啊,最起码那时候人们都喜欢老树,我们都可以活到很久很久。谁家里娶媳妇,都稀罕用我们,还有不少做成了实木家具去到了城市,躺在豪华大房间里,每天被擦得一尘不染,也有一些造成了纸张印成了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书本,存放在精致的书柜中。

可现在呢,虽然成了材料,最后却成了让人纠结的问题,正像我的主人静静。也许有一天我会被斧头或电锯截成一大堆干柴,在寒冷的冬天被人们塞进火炉,燃烧,冷却,化为灰烬,最后回归到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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