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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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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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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都去哪儿了

车赶完小高二班毕业留念 196065号。

这是一张万分珍贵的相片。

父亲去看他的老同学,老同学家不远,离我们村十里路,虽只隔十五里,两个人却有好几年不见。在父亲老同学家里,看到了这张泛着岁月光泽的相片,两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双手捧着一张相片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了。美好童年,难忘的友谊,当面对时光的考验时,怎么能不发出点声响呢。空气寂静,而两个人的心里却如大海汹涌澎湃着的波涛一般,有许多话要说。四手相握,四目相视,从现在开始说起太过于普通了,还是从小时候爬树掏鸟窝开始吧……

窑里光线不好,父亲走出屋子,在太阳光下,戴上老花镜也没有从相片中认出哪个是自己。父亲的老同学笑着从窑里走出来说:时间真的是个魔法师,把人变换了模样,连自己都不认得了,老了,我们都老了。 我逞能的接过相片努力的看这张泛黄的黑白相片,左看,右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哪一个才是父亲呢,我没有认出来。我能认出你爹,大伯说:看看,就是这个,第三排右起第四个,那个光头小子就是你爹”。说完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真叫人难以相信,相片上的这个方脸光头小子和父亲没有一点相像之处,可他就是我父亲小时候的样子。在老同学的讲述中,父亲慢慢的记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人老了,记性都不好使了。

谁都不知道时光的走失竟然可以如此的悄无声息,这么多的时光都到哪里去了啊?

很可惜,父亲没有保存这张全体师生合影的毕业相片,我赶忙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这一年,我的父亲13岁,他完小毕业了,他和这张相片上的所有人一样,告别校园步入了社会。他们之中,有的人成为了乡村小学教师,有的成了公销社售货员,有的成为了公社会计,有的成为了村大队的记录员,也有的人告别故乡到外地谋生,而我的父亲也终于告别了没有母爱的温暖下,独自在一眼石窖里过着充满饥饿的童年。

这一年,我的父亲开始独立生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为村里人干力气活。修房子,补路,担粮,送炭、送石灰等等,到处能见到我父亲的身影,为了有一口饭吃,父亲最大限度的以劳动力来换取村人的认可。我的父亲年轻时喜欢看故事书,凡是翻看过的书,不过两次便能从口中给人们讲出生动来。寥落的老屋因此变得热闹了,村里的老老少少,农闲时间饭后晚上挤了一屋子的人听我父亲讲故事……

22岁时的父亲遇到了18岁的母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人穷志不穷,这世上还有一辈子的穷人?只要你肯使力气,还愁没有活法?小伙子长得帅气,高大,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又会讲故事给人们解闷,是一个文化人呢……

经过媒人这么一说合,我的父亲与母亲相识,随后结婚组建了家庭。

个年代的照相技术很落后,所谓的彩色相片,看上去好像是在黑白的相片上抹上一些粉红的颜色。

我的父亲与母亲结婚时就照了一张相片照相是一件很时尚且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姑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照过一张相片,为了省钱,又为了满足姑姑照相的愿望,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姑姑三个人一起照了张相片。姑姑站在父亲与母亲的背后,她是我父亲和母亲婚姻和爱情的见证人。

婚后的生活极其的窘困,总是饿肚子,随着我大姐、二姐与、哥哥以及我的出生,一家六口人的活法全在地里。我父亲春种秋收,种着二十几亩田地,清晨上田间劳作,黄昏回到家再做家务活,起早贪黑的,可是,就是不见活法有所好转。遇到时节八方,父亲的油漩饼子卖得很快。夏天的时候,父亲从前南沟冰棍加工厂那里进冰棍回来,红颜色的,绿颜色的,浅粉色的,冰糖的,奶油味的等等听着就让人嘴馋。我记得我父亲骑着飞鸽牌加重自行车,车子的后座铁架上挂着两个铁筐子,铁框中放着两个竹子做的冰棍箱子,只要我父亲从前南沟回来,冰棍箱子里就会装满冰棍。站在冰棍箱子跟前,能闻到冰棍的味道。我偶尔也能吃到父亲给我从冰棍箱子里拿出来的一根冰棍,我看着我父亲先打开外面的那层盖子,再拉开一个比较薄的竹片,各种颜色的冰棍就映入了我的眼帘,起初的冰棍没有纸包裹,后来就有了,那些冰棍纸也很有意思。我喜欢跟我父亲去赶集卖冰棍,除了我想看一看集会与戏场的热闹之外,我还是惦记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冰棍。一根冰棍一毛钱,不时我还会学着父亲的样子,扯开嗓子叫喊两声:“冰棍,各种味道的冰棍,一毛钱一根,走过路过口渴的人来一根。” “冰棍,一毛钱一根,水冰棍,奶油冰棍,各种颜色的冰棍……”很多时候,我父亲会从冰棍箱子里拿出来送给认识的人吃冰棍。父亲对我说,冰棍的颜色是染上去的,为了好看。有一次我偷偷的趁父亲不注意自己拿了两根冰棍吃,第二天就拉肚子、恶心、头晕,说不出来的难受,父亲看到我生病的样子就对我说,你肯定是偷吃冰棍了,我嘴上不承认,但脱虚的身体骗不了我父亲。后来他就和我说,做冰棍的染料就是染衣服的染料,做冰棍的水从河滩里提的,不太干净,吃多了会让小孩生病。我知道我父亲说的不是真话,要是这样,谁还来买冰棍呢?为了不让我多偷吃冰棍他才这样说罢。

秋天来临,拐棍脑沟里的一树树桃子、子、苹、梨挂满了枝头,一篮子一篮子的摘来提到街上去卖。还有那红红的枣子犹如一个个大红灯笼高挂,非常的喜气,一串串,又一串串挂满了金色的田野,喜悦了渴望丰收的眼。

从摘苹果、摘梨到打枣,秋天始终是充实与忙碌的,捡枣,是一件无法避免的工作,弯下腰,虔诚的对着黄土地感恩,一边感恩一边捡,时间在无声的向前行走。摘回家的桃子、梨、苹果等一部分送给亲戚邻居吃,一部分留下来放到纸箱子中留着冬天吃,打下来的枣,回家后归类分开装放,一些不太好的枣晒在地上自己留着吃,好一点的装了起来,一部分当活枣卖,一部分当晒干到了冬天当干枣卖。我总是会想起父亲站在冬日寒冷的街上卖枣的情形,他瘦弱的身体在寒冷中来回徘徊,不时还在瑟瑟发抖,有时站上大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来买,有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卖掉大半袋子。附近有人的时候,父亲会和他们聊上几句,没有人的时候他就走来走去,活动一下增加身体中的热量,而不至于太冷。枣的价格从二毛至一块不等,好一点的枣能卖到一块,稍差一些的就是几毛,也有一些买家抠门,好枣也只给个一般枣的价格,大方的客户不多,偶尔也能遇到,你说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不还价。我的父亲在方山县城卖枣的那几年,因为我也在那边打工,我去看过几次父亲,他在街上卖枣时我给他送水,也送过饭。早上吃了饭,如果生意不太好,要在街上站一天,当我把带的热水与饼子递到父亲的手中时,他总是说他不渴也不饿,不用给他送,让我赶紧回去忙,他说:“你总是跑出来,人家老板会不高兴。要好好工作,不要瞎花钱。”我说:“没事,快下班了……”在我递给他饼子的时候,他那双因为一整天露在外面被寒风吹来吹去的双手变得僵硬冰冷。

时代在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在逐渐提高,渐渐的我的哥哥姐姐们都长大了,在收秋时,能给家里搭把手了,我们一家也告别了那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当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大姐已经从汾阳师范毕业挣上了工资,她舍不得花一毛钱,一领到工资就把钱交给我父亲,这使得这个经济薄弱的家里有了周转的资金,大姐也给我买好看的裙子穿,好吃的零时,当我的父亲与母亲在讲这些的时候,我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我的父亲勤奋好学,除了喜欢看武侠小说、国学经典外,还对阴阳风水颇有研究,他买了一套麻衣相面与风水八卦书,没有几年自己就研究通了,自此他被乡邻们称为“风水先生。”我们姐妹四个从小都受父亲的熏陶,也比较喜欢看书,但是我们没有一个继承了我父亲的才华,也没有他的悟性。我的父亲总是教导我们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宁可自己吃亏不能让别人受害。他在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后,也喜欢写点东西,我没有见到过我父亲写的作品,听说他年轻时投过稿,后来消息石沉大海。他曾给了我一个他在用的笔记本,当时可能是我是叫嚷和他要一个笔记本,他没有新的,就把他在用的一个给了我,那个本子上面有他写下的关于“风水与易经,”的一些文字,全部是繁体字。

我记得父亲总是会在深夜读书,有一些是他从村里教书先生那里借来的,有一些是他自己买的,当我开始断断续续写下一些豆腐块发表时,我的父亲已经年过六旬,身体不太好了,看的书也少了。我每次回家,他会给我讲一些他曾经听到的故事和书,为了完成我父亲的心愿,我整理了他口述的几个故事,他讲的远远要比我记录下的多,当《关公大战杨六郎》在《吕梁风》民间传说一栏中发表时, 我父亲捧着这本书,双手颤抖的流下了眼泪,我知道这是我父亲喜爱了一辈子到老才实现的愿望啊……

我父亲在他老同学的家里一直紧紧的握着老同学的手说话,他们两个人说来也有五六年没有见面了,虽然离不太远,大家都在各自忙碌。我大伯戴上老花镜继续看他们的那张1960年的完小毕业照片,回想着童年里的一些事情。我大伯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圆脸蛋的小男孩对我说:“你爹小时候也可调皮了,爬树掏鸟窝是他的强项,一些不太会爬树的家伙们便会怂恿他爬上去拿鸟蛋,我记得有一次,有一棵很高大的树上有一个山雀窝,几个小子便说让你爹爬上去掏山雀蛋,你爹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在伸出一只手准备掏鸟窝时,他没有看到一只鸟还窝在窝里孵化小鸟,那山雀敏锐的展开了自我保护模式,狠狠的啄了一口你爹的手,你爹没有防备,伸出去的手瞬间又缩回来,疼痛让他的身体有了本能的反应,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来。第一次失败后,下面的喊叫声响成一片,你爹不服气,又伸出手朝着鸟窝挥舞。又是下面的叫喊声,又是你爹伸出手驱赶,那个野山雀被吓飞了,看到野山雀飞走了,你爹赶紧把手伸出去拿山雀蛋,温热,温热的,一共四颗。装好蛋,下树后,一群小子将你爹围住,大家想分蛋,在争抢中,一颗蛋不小心掉在地上,这时,大家看到掉在地上裂开的蛋壳中有黑色的毛毛,你爹一声高喊:“不要抢了,这蛋不能吃了,都成小野山雀子了,大伙一看,还真是这样,你爹把掉在那地上的那颗蛋捡了起来,装在口袋里,又一次爬上那棵树,把摔裂的那颗蛋和其他的三颗蛋放到窝里,他下树后说了一句话:“真是造孽啊……”从他的那句话里,我知道了你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我问我父亲:“爹,那你后来有没有再来看这个窝里的小野山雀子?那个摔在地上的野山雀是生还是死?”我父亲说:“他后来还来看过,他来的时候,这一窝的野山雀已经出窝了,他没有在窝里看到坏死的蛋,或许那只小野山雀活了,也或者死在了壳子里被其他的动物吃了。”大伯又讲到我父亲掏鸟窝不是一回,有时候掏到了鸟蛋,大家能吃,有时候就遇到了已经成形还没有出壳子的小鸟,还有一些其他的情况,他去掏小鸟玩。大伯继续说:“我记得你爹小时穿得衣服很破旧,鼻子上总是吊着一根清水挂面,脚上穿着一双踏平后跟的鞋,走路时不往起抬脚,鞋底与地上的摩擦声很大,你爹喜欢看书,还能给人讲故事……”

这张照片让我想起我叔伯叔叔大姐家的小孩,他长的非常像我父亲小时候。听我这么一说,我父便亲说:“你叔叔和我都长得像你的爷爷,你叔伯大姐家的孩子也是。”我父亲的眼晴已花了,他很想看看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可是看不清楚,在这张万分珍贵的毕业合影中他虽然没有看清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却在自己回忆中想了起来……

我大伯感叹着对我说:“你爹的这一生坎坷多磨难,真的是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从小父母离异,你想啊,没有娘的孩子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后来好不容易成了阳泉煤矿的工人,没有两年又从手脚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腰,落了一辈子的腰腿疼病,还被煤矿辞退……不过现在好啦,人们都不为生活发愁了,能享福了”。我大伯还说,这张照片上的一些同学他还有联系,大部分人都不错,都有工作,最差的可能就是他和我的父亲了,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我知道在那个闹灾荒因为没东西吃而饿死人的年代,能读完完小已经很不错了。

我也知道我祖父的不容易,我在《老屋》的那篇散文中专门写到了我父亲的童年,我的祖父很小心谨慎的在关照我的父亲,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啊,有哪个做爹的不心疼呢?我也知道我新祖母的不容易,她来到我祖父家里时带了三个孩子,自己又生了两个,加上我父亲,家里有六个孩子。你想想,那个年代,这么一个人口大家,吃饭肯定是个问题,我父亲对他后妈没有太多的怨言,他总是说她也不容易,一个离婚的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我更知道,我的亲祖母是因为这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女人才走的,听我家邻居老奶奶说,我祖母没有这个女人长得好看,她有一双漂亮的大花眼,后来大家就叫她“花眼”。我的祖母在离开我祖父后,又嫁到了另一个村子里,还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是我现在的姑姑,听说我姑姑长得很像我的祖母,之后我又听我父亲说我祖母又一次改嫁到了阳曲,我父亲和我姑姑一起找过我的亲祖母,据说找到了,她在那边还生了两个小孩……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说不来,从现在开始坐下来说,说几天几个月几年也说不完啊。还好,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和你爹这辈子的罪也算没有白受……

花白了头发的母亲总是这样说。

1960年拍下的那张照片到2020年时已相隔60年,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在土地中长眠也有三年的时间了,我总会想起与他短暂相处的28年时光中的点滴往事。父亲对我的教导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心海。我希望我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没有疾痛的生活着……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只有记忆与文字留了下来,记忆会随着人的老去模糊,而文字会愈加清晰……

本文选自待出版散文集《故乡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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