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院子里生长着一棵比较古老的糖梨树,听说它是我的曾祖父一手栽种起来的,每到春天,糖梨树就会抽枝发芽,枝头上开满了洁白的梨花,结上满满的糖梨,作为对我曾祖父的感恩。三个儿子,三眼石窑洞,老大与老二分到了左右两边院子稍微宽敞的石窑,而我的祖父因为外出当兵,待到他回到村里的时候,我的曾祖父已经头发花白,眼冒金星了,小儿子理所当然分到了我曾祖父住过的这眼石窑,而耸立在不大院子里的那棵梨树却显得非常的耀眼,听说这棵糖梨树见证了我曾祖父的成功与旅店的繁华。
在我三个祖父还小的时候,中间的石窑里盘了三盘大炕,左,右,还与门相对的正炕,不知道给途经这里的旅客卸掉了多少的疲倦。现在林芝家的那一排房子曾是旅店的前院子,院子前面是一溜窑洞,窑洞供客人们吃饭,住宿。后院的那三孔石窑,只有一间是我曾祖父住着,其余两间都用来给客人休憩。一出院门就是街市了,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四起,拴在旅店旁边的驴马一度成为老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时代的浪潮不停的冲刷着历史,根据家谱上的时间,这间旅店繁华的时刻应该是在民国年间,这棵糖梨树也可能是那个时候栽种的。当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这个糖梨树已经很高大,很老了,树上的枝干很粗,裂开了许多的缝,叶子也不多,即便是这样,立在我家院子里的这棵糖梨树还是会在炎热的夏天撒下一些清凉,来院子里串门子的男人与媳妇们就坐在我家的梨树下乘凉说话。
我的曾祖父把带有梨树的石窑分给了我的祖父,而我的祖父又把石窑传给了我的父亲,这间石窑与我父亲的整个童年生活相伴,院子外面的那个糖梨树,一度成为我父亲的精神守望与支柱。我的父亲是一个内心孤独而又坚强的孩子,在我祖父与祖母离异后,他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与院子里的这棵梨树,整天承受着生活中的风霜雨雪。
老屋留给我的记忆不多,很多片段是模糊的,但是它对于我的父亲却是清晰而深刻的,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家院子里的这个糖梨树会在秋天发出诱人的香味,绿色的个头会随着秋天的成熟而涨红了脸,摘一些放在窑洞里,等到完全棉软时吃,味道非常好。
糖梨是小名,因为它成熟之后,又棉,又软,又甜,又沙,吃到嘴里像吃进糖了一样,我大娘那个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我记得我她把一些成熟后的糖梨放到嘴里咀嚼,被时光拔光了牙齿的大娘,边吃边绕着凹回去的嘴,边向我微笑着说,好吃……
后来,我知道了糖梨叫巴西梨,准确的说,糖梨树应该叫巴西梨树,我觉得这个名字没有糖梨好听,就一直这么叫了下去。
我4岁的时候,我们全家就离开了老屋搬到了我父亲新修的窑洞里,家里的孩子多,一眼窑的空间实在不够用,而糖梨树之后带给我的记忆,更多的是我去大娘家串门子时短暂的相遇瞬间。我也会听到一些关于这棵梨树的事情,关于曾祖父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修起了这些石窑,开了旅店,又如何的经营,以到于后来如何的被时光贪走了繁华……
我觉得这棵糖梨树带给我的记忆并不深刻,它更多给予我的是童年里一些很琐碎的日常,完全没有了我父亲与其相依相伴的那种感觉。
搬到前村的新家后,我父亲在开垦出来的后花园里又栽种了几棵梨树,我觉得梨树对于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以至于三个女儿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利字。因为糖梨树苗不好找,他就栽上普通的梨。几年过来,一到春天,后花园里一片洁白,梨花清香扑鼻,秋天来临,那些梨树上挂满了很多的梨……
我的曾祖父把三眼石窑分给了他的三个儿子,时光走过,而那些石窑却留了下来,到现在依旧坚固。
时光真的贪走了一切,硬生生的把一个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老头。
曾经繁华的旅店门前,只剩下了无边的寂静,那些老去的面孔纷纷从冬日的窑洞里走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着老街的繁华,讲述着旅店的曾经……
搬离老屋的一两年里,我们姐妹们还能经常吃到秋天成熟后的糖梨,因为比较稀有,我家的糖梨在还没有成熟时,靠近地面枝干上的果实就被一摘而光。后来,糖梨开的花越来越少,结的果也越来越少,它真的是老了,见证了我家祖孙四代人的成长故事,到了我们这里老到了没有力气,真的该休息了……
当我父亲把这间石窑转卖给我大伯的时候,糖梨树也归为了我大伯名下,自此,我们吃的糖梨也少了,大伯会在梨还没有成熟时就摘下一些绿色的硬梨分给我们解馋,放一段时间就好吃了。大伯也打断隔开两间窑洞的土墙,这下,院子里就更加的宽敞了。
后来,糖梨树就不开花结果了,干巴巴的枝干上,像是被刀子划过,留下了无数疤痕,我们会时常站在这个布满沧桑的老树下感慨,枯死的糖梨树立在院子里,实在已经没有了多大的用途,大伯就把它的枝干砍了下来,做了烧火柴。自此,糖梨就走进了大家的记忆里,空荡荡的院子里,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