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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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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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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乡音

女儿到郧阳区读了三年书,说话竟带点儿郧阳腔儿了。她自己浑然不觉,我和妻子听了却每每忍不住会相视一笑。想想语言真是个有魔力的东西,它总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人。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孰不知它也在千百年的口口传承中悄无声息地孕育了一方乡音。

第一次鲜明地感受到方言的魅力,还要追溯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了。那时,初中毕业跑到十堰市去读书,班上四十个同学来自周边各个县市,独特的乡音给每个人都贴上了鲜明的地域标签儿。儿化音是房县话的一大特色。只要一张嘴,同学们就笑我们舌头能打转儿,吐字能拐弯儿。每次到食堂只要张口说买菜包儿或糖包儿,身边就免不了有人坏坏地笑。搞得人难为情了,就索性喊着买馒头了。事实上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房县人都管包子叫馍馍的,至于那所谓的馒头,也只是入乡随俗改了称呼罢了,我们自根儿都叫作实疙瘩儿的。别人笑话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闲着。于是到了雨天,我们就撇着竹山腔儿煞有介事惊叫:“下乳(雨)了,好大的乳(雨)了啊!”。室内便是一阵哄堂大笑。每当做事不顺当出点儿小岔子,我们便一改“糟了”、“球了”的口音儿,一番大呼小叫:“哈(ha)了,这下子哈了!”惹得竹溪的同学狠狠地瞪上一眼,我们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而郧西同学口中的“头发毛”和“猪子”这些方言也往往成为我们反调侃的武器。现在回味起来,这些“南腔北调”真是有趣儿。

可没等三年书读完,我们原本纯正的家乡话竟不知不觉被十堰的普通话给改版了。不论是房县的“早半儿”和“晚半儿”,还是郧西的“前半儿”和“后半儿”,一律变成“上午”和“下午”了。吃了十几年的元宝叫做了饺子,打小就爱吃的洋芋唤做了土豆,而早些年因一股子怪味不受人待见的盐碎,竞也一下子变成我们口中的“香菜”了。那一刻不禁感慨,语言真是个有魔力的东西,你融入了它的地界儿,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你。由此,我在想,我们独特的房县话大抵也是在长期的人员流动和地域交流的过程中慢慢地演变而来的吧!

就先说说这香菜。据考证,香菜还是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当时称西域为“胡”,所以就管这种菜叫做胡荽。到了南北朝时期,羯族人石勒当上了后赵皇帝,觉得“胡”字太难听,就下令改称香荽。后来“荽”字用的越来越少,就用“菜”字代替了,这便是香菜的由来。不过,中原地区的人却不肯轻易买账,尤其是河南,它是汉民族文化十分深厚的地方,自然不屑于改名叫做香荽,况且这种菜根本就不香,他们发现“芫”这个字指一种特别好的菜,就把“芫”这个字用在了香菜身上,合称为芫荽( yán suì)。后因这俩字儿不好认也不好写,老百姓就用了谐音“盐碎”来称呼了。如今,河南和不少南方城市仍管香菜叫盐碎。看来,房县话在历史上还是受到了河南方言的一些熏陶的,谁叫人家代表着上千年的中原文化呢!

当然,单凭盐碎一物来推断和河南话的渊源,不免有孤证之嫌。但若结合具体语境细细品味一番,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妮儿,你不老盖(膝盖)儿上咋那么多灰,快布拉布拉(用手拍拍)”。

“刚看电影,我叫弟弟莫协活(喊叫),他就推了我一把,我穿着踢拉板(拖鞋),没徐顾(没注意),就摔了一跤,他是当文儿(故意)的。”

“他就是个半吊子(傻瓜、二百五),你莫吭气儿(说话)。你大不适闲(忙得没空),要晓得了,不拾掇(收拾)他,也要日诀(责骂)他了。晌午(中午)了,快回去,锅里还给你馏(把凉了的熟食再蒸热)着馍呢!”

听了上面娘儿俩的一段儿“豫剧”,我们房县人是不是也觉得很亲切啊!

就像房县人偏爱吃川菜一样,房县话中也蕴含着浓郁的川味儿,只不过麻辣味稍淡了些而已。一听“脑壳”这个词,大家都知道是典型的四川话。“走路过细点儿,莫碰到脑阔(nao kuo)了。”回想一下儿时母亲的叮嘱,是不是发现这“脑阔”和“脑壳”的口音如出一辙啊!而在骂人的艺术上,房县话就更有几分川味了,“老子、龟儿子、龟孙儿……”,无论是乡邻还是街坊,一旦吵起架来都和四川人一样先占了对方的便宜再说。若是妻子对丈夫心生了怨恨,那么“砍脑阔”、“胀衣禄、”“塞衣禄”这般诅咒人之将死的狠话便也会脱口而出了。至于上“茅司”去“解手(gai shou)”这等俗语,虽远不及如今去厕所、卫生间和洗手间来得隐晦高雅,但对于有些生活阅历的房县人来说,应该一点儿也不觉得刺耳吧!再诸如,干檐儿(台阶)、拈菜(夹菜)、扯筋(闹纠纷)、格蚤(跳蚤)、背时(倒霉)、眼眨毛(睫毛)、睡瞌睡(睡觉)……更是耳熟能详了。这些地道的川味儿源何而来,沿着西关老街的茶马古道,看到“川陕锁钥”的牌匾时,便也就不难理解了。

房县话除了儿化音大行其道,还有一大特色就是“球”风盛行。表示情况很糟糕或是事情办砸了,叫“球了”;没得办法了,就这个样儿了,叫“去球”;到此为止,不再继续纠缠了,叫“算球了”;瞧不起看不上某个人或某种做法,叫“算个球”;遇事满不在乎或是不屑一顾,叫“但球”,甚至是“但球又但球”。至于那“房子倒球了,班车跑球了,人死球了……”的口音儿更是随口便道。

这“球”从何而来,考证一下,也是来路甚多。先说说这“去球”,据说属河南方言,就是算了的意思,表达一种不屑,又流露出几分洒脱。再说说这“但球”,是四川俗语的谐音,意思是“没关系、不重要、毫无意义”。著名女歌手谭维维一首《但求疼》风靡一时,看似是戏谑人生的“黑话”,实则展现了勇于面对生活的一种洒脱和决绝。疼却快乐着,疼却追求着。由此看来,这般率性洒脱的种子也是老早就在房县这片沃土上扎了根开了花。最后还得说说“二球”,据说起源于陕西南部汉中、四川巴蜀一带,后流传至新疆、河南一带延用,在民间是个贬义词,比半吊子、二百五、二杆子稍许好一点,和北方人口中的“二货”有得一比。而到了房县,就被老祖宗一体兼容叫作了“二球货”。

扯到四川和河南,终究跨了省,口音儿多少还是变了味儿。但若说起近在咫尺的襄阳,两地可以说是渊源极深了。明朝洪武年间,房州降州为县,始称房县,隶属襄阳府。后来,虽时而划归郧阳,时而隶属襄阳,但终归是搬不走的邻居,两地在语言上便很有些相通相似了。偶然在网络上看到了襄阳市的创意宣传:“在襄阳,有一种角落叫背隔拉儿;有一种突然叫冷不疼儿;有一种顺便叫就声儿;有一种不骗人叫莫标人;有一种废话叫嚼牙巴骨;有一种摔倒叫板跤……凡此种种,让人顿生感慨,这些老辈儿人一直念叨的房县话咋就成了襄阳人的专利呢?看来,还是襄阳的“儿娃子”和“俩娃子”更有头脑啊!

房县方言说起来极具韵味,听起来也十分悦耳。有评论说初听像河南话,细听像四川话,再一听还夹杂些陕西味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包容中传承,在创新中发展,房县话倒真是一杯上好的鸡尾酒啊!是否与上千年的流放文化有着莫大的关系呢?恐怕只有语言学家才能一探究竟了。

不过,这些已然不重要了。在飞机、高铁和网络齐飞的信息化时代,语言的交流早已打破了地域的壁垒。今天,无论是南腔还是北调,都无法匹敌普通话的杀伤力了。偶尔在影视剧里听到点儿地域方言的本色表演,倒显得分外新奇。当板正的小伙儿和排场的姑娘一色儿地叫作帅哥和美女,新兴的网络用语通过热搜一夜传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古老的地域方言逐渐被遗忘到背隔拉儿里已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了。趁着记性还好,赶紧写下点儿东西,让消逝的乡音在笔端留下一点儿念想,留下一点儿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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