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告别住了十几年的老院,搬入新居。老屋里许多东西成了鸡肋,但家人还是将大部分能用的东西塞进货车,父亲说老物件用久了都有感情,连一个有豁口的搪瓷茶杯也带上。
我从杂物间的柜子里翻出很多旧物,包括一枚我曾经以为早已遗失的手表。手表是粉色的,小小的一只,表面已陈旧斑驳,指针早就停止摆动,表带也不知去向。我清楚地记得,这块手表是我过12岁生日时外公送的。
那天刚好是星期天,父母亲为我摆了生日宴,还请了许多宾客。我作为主角,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敬人茶水。快到响午时,外公仍迟迟未到。每年放暑假,我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与他甚是亲近,这会儿看着门外望眼欲穿。
那天,外公终究还是迟到了,我看着他满头大汗,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忙跑过去接他。他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叠起来,然后将一个粉色的小盒子放在我手里。
一直忙到晚上,众人离去,我才有时间将礼物一一折封,有人送裙子,有人送玩偶和书,外公的礼物是一枚手表,那是当时最流行的米奇造型,手表里的指针不停地摆动,伤佛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递增。
外公的礼物最得我心,我终日戴着它,小学毕业合影的时候,我还刻意对着镜头露出了手表,在阳光的反射下,它熠熠生辉。
那只米奇手表被我戴了整整四年,一直到上初三的某一天,它的表带忽然断了。那时,我课业繁重,正在备战中考,无暇去换表带,便将它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没想到,我就这样渐渐地遗忘了它。
之后,我上大学住校,母亲将我的房间进行翻修,也许就是那时,母亲将这枚手表收进了木匣子,和许多被淘汰的物品一起堆在了杂物间。等到我大学毕业后,有一次,忽然想起这枚手表,询问母亲,她早已没了印象。从那时起,我就以为它丢失了,像很多东西一样,再也找不回了。
没想到许多年后,它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已经生锈、罢工,但我仍有一种重获至宝的惊喜,因为这是外公送给我唯一尚存的礼物。在我念大学的那年冬天,外公忽然中风,不能说话了。春节时,我回乡下看他,他躺在病上,形容枯槁,目光浑浊,咿咿呀呀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外公最终没能熬过那个春天,在人间四月天的某一个深夜与世长辞。
我在寝室里接到母亲的电话,愣了好久,终于泣不成声。那晚,我彻夜未眠,想起外公院子里的海棠花,想起门前的老槐树和夏日里的蝉,以及那枚被我遗失在岁月里的手表。
如今,外公和这枚手表上的指针一样停止了摆动,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曾问过外公送我表的意义,难道是要我懂得惜时间?外公笑笑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外公那天迟到了那么久,其实是因为逛了太多家饰品店,直到一眼相中这枚米奇表,满心欢喜地带回来给我。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眼缘。说起来,这枚手表并不特别,也不是最好看的,但一个物件能长长久久地住在一个人的心里,大多是与某件事、某个人有关,无论过去多久,那个人都是自已心里最柔软的存在。如同父亲坚持要带走的那个豁口搪瓷杯,其实是爷爷生前最喜爱的,也一如这枚斑驳丛生的手表。
后来,我特地去买了电池,想试试指针还能不能走,老板见表带没了,问我要不要换一个新的,我犹像了片刻,摇了摇头。有时候,保留一个物件原本的样子,也是一种无声的缅怀。
浙江/李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