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

每当妻子带女儿出去散步之前，或者妻子带女儿上幼儿园之前，他总是嘱咐她三句话，那就是：

“好好照顾她呀。”

“过马路小心点啊。”

“稳当点啊。”

而且，他一定要妻子连答三声“哦”。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好几年了。刚开始，妻子是习惯的。但是后来，她不耐烦了，觉得他啰唆，这么几句话，哪有要天天说的。她还说：“我是她妈呀，你还不放心我？你带她出去我就从不啰唆。”

他憨憨一笑：“我说了心里才踏实。我相信你，但是你回答了我，我就更安心了，反正就是‘哦’一下呗。”

妻子同意了。有时她在和女儿出门之前，他就早早等候在门边。等她们换鞋的时候，他就开始说那三句话。三句话说完了，她们鞋子还没有换完，他等在那里没事，就会把三句话加到四句，或者五句，比如：

“时刻小心点啊！”

“离车子远点啊。”

有时，五句说完子，她们如果在屋里，他就会从那前三句中再挑一两句来说。所以妻子往往在换鞋时就对女儿说：

“快点儿出门，免得他又说！”

就这样她们逃一样匆匆出门。

但是一般来说，他就只说三句。因为说的太多了，他自己也会不好意思。

有时候妻子携女儿出门，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他还没有说，妻子就站在门边，专门等他说完那三句话。

因为，如果出门之前他还只来得及说一句，他就会奔到门口，对着楼梯口大声喊出后面那两句。妻子最不喜欢他这样了，要是被邻居听见，她会觉得不好。

女儿稍稍长大以后，就彰显出个性来。她与母亲出门时，知道他要说那三句话，就预先命令他：“我们现在出去，你不准说啊！”

但他还是要说的。于是女儿就拉着母亲迅速跑出门去，把门一带，将他的声音关在里面。

有时，在门外，女儿会得意地对她妈妈说：“今天他只说了一句！”

有时，她们出门太快了，他连一句都还来不及说呢，女儿就对她妈妈笑道：“他忘记说了！太好了！”

可是有时，没有听到他的啰唆，女儿又不习惯了。出了门，还要再回过头来，推开门，提醒他：“喂，我们出去了！”

他就高兴地说出那三句话。

女儿到了青春期，越来越独立有主见了。出门的时候再不需要母亲陪伴，而且开始看不惯他。她单独出门的时候，要么听完他那三句话，敷衍地“哦”了一声；要么没等他说完，就连续三声“哦”，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一次，他在书房里听到女儿又要出门了，匆忙跑了出去。他刚说完第一句话，女儿就冲他叫了起来：“爸，你烦不烦呀！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要这么啰嗦好不好？”她疾速跨出去门，砰地一声将门带上。

他震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从这以后，每逢女儿出门，他不再跑到门边去。他的书房正朝大门，他会下意识地当着女儿的背影，在心里头把那三句话说出来……

再后来，女儿上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再后来，女儿毕业回来参加了工作。

一个周末，女儿说要带母亲去逛街。一切准备就绪，她牵着母亲的手站在门边，向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的他喊：“爸，我们走了！”

他探出头，“哦”了一声，然后冲她们点点头。

但女儿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仍亭亭地站在那里。她说：“爸，你没话对我们说么？”

“哦？有……有什么事吗？”他一时想不起来，挠着头问。

“好久没有听到你那三句话了，今天我想听听。”女儿微笑着说。

他心里头一颤，瞬间涌起了波澜。女儿的笑仿佛一束光芒，照在他涌动的波澜上，金光闪闪。

他抑扬顿挫地说出那三句话……

        浙江/李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