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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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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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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家的风水

老杨家的风水

瓦场坝、龙潭坝、下村坝、乌池坝、见天坝、金龙坝……白果乡的坝真多,唯独瓦场坝我没有去过。

几个好友经常在我面前讲瓦场坝的风土人情,聊瓦场坝老杨家的故事,由此探访瓦场坝、拜访老杨成了我心中的愿望。前天,好友程成相约周末去瓦场坝,我心中一阵小激动。这天,程成既当车夫又做向导,载着我从恩施州城出发,沿恩利公路西行穿过白果乡集镇,来到了瓦场坝村入口关口槽。

老杨家就住在瓦场坝最南端的坡上,导航显示这里为黄家村,当地人把这里叫做“庙后头”,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入户水泥路就到了老杨家。

老杨家的房子是一栋7字形木房子,当地把这种造型叫做“钥匙头”屋。以前民间有一种铁匠打的土锁,钥匙就是一个7字头,钥匙头屋也就源于这个命名。房屋小两层,正屋三间,厢房两间,门窗上的雕花用上好的梨木制作,手工镂空雕刻的喜鹊闹梅、梅兰竹菊等图案,阶沿上的麻条石外沿已经被踩踏的青光,看得出这个房子有些年代了。

老杨刚满70岁,中等身材,国字脸,嘴边蓄着一圈短短的白胡子。之前程成给老杨打过招呼,知道我们要来,他满脸笑容,双手反背在后面,在场坝里踱着方步迎接我们。

程成拉着我向他介绍:“这是市里的记者,听说您在这一带很有点哈数(名气),专门来采访您,您和他谈哈白(聊天)吧。”他听了后,摸了一把下巴胡子,点头露出得意的笑容:“稀客稀客,快到屋里来坐。”

老杨把我们迎进屋里,并没有落座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要带我参观了。从堂屋到火坑屋,再到厢房、餐厅、厨房,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带玻璃钢餐桌的回风炉,几间房屋都装有无线wifi,老杨“口若悬河”向我们介绍了家里这些物件,没讲到一样,都可以感受到老杨语气中的欢乐,也可以看到饱经风霜的眼里的光芒,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应有尽有……老杨家里条件确实不错。

介绍完这些,老杨拉着我们坐下,开始“装烟倒茶”。他说,近些年来,村里搞新农村建设,隔壁几家都修水泥平房,小洋楼,我不搞,我就喜欢这个木房子。我几辈人都住在这里面,这房子冬天住起不冷,热天住起凉快,住习惯了,舒服。我那几个儿子回来给我做工作,说修屋的钱他们出,负责把屋搞漂亮,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开玩笑,我的屋我不管,哪个有资格管?哼,等我入土后,你几个再来搞小洋楼。

因为老杨的坚持,这栋老房子就保留了下来,看似与周围“格格不入”,却在这山中“独树一帜”,环顾周围,这栋“钥匙头”木楼在这一带是保存很完好的木式建筑。我也忍不住举起相机记录下房前屋后的美景,仔细看看这栋房子的外观和陈设,我越来越理解老杨的“执着”和坚持,保存这一栋老屋,也就保存着一段历史、一份乡愁。

喝完一杯茶,老杨又来劲了,拉着我说“走,到后面山上去转一趟吧!”发出邀请的老杨一脸“高深莫测”,没等我问什么,他就背着双手出发了,在前面引路。我走在老杨的身后,发现老杨的一双大手没有庄稼汉的粗糙,估计是老来享福,不做什么农活,保养得细嫩,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半截被烟熏黄了不少,一看就是烟瘾大的老人。我上前敬了一支香烟,同时打燃打火机给他点烟,他熟练地一口吸燃,咧嘴笑了笑,然后很时尚的用手轻轻地拍了我执打火机手背两下,表示感谢。

或许是这一支香烟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抽着烟的老杨向我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杨家在当地算得上是大姓人家,祖上有几辈人也曾显赫过,对门那筲萁湾半山腰有座祖坟,墓碑很大,碑文上有记载。我们一直往上走,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好在一路都是水泥路,两旁绿树成荫,风光不错,和他边走边聊,和散步一样,也不感觉太累。

来之前,程成已经给我说了老杨的一些情况。他读过初中,那年代在农村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年轻的时候,大队里刚刚办起小学,差老师,老杨被遴选为民办教师,后来由于某些原因,主要是家庭成分高,没有继续当老师了。教师解聘后就师承当地某先生,学会了做道士、看风水、算日子,逢年过节给乡亲们写写对联、家神,经常给别人写碑文,有时候也悄悄给人家安神秉土,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也被当地人称为杨先生,在生活条件很差的那年代,时不时也会吃香的喝辣的。

我们来到后山山顶,周围都比较低,有“一览众山小”的境况。站在山顶,举目四望,可以观看到瓦场坝大部分地方,老杨带我到这里,估摸着是要给我讲讲他的风水理论。果然,他指着四周山峦说开了。瓦场坝村委会旁边山上的那个大山包,像一个宝珠。我顺着老杨的手指看去,那山包还真像一个宝珠嵌在山顶。周围五座山脉,分别叫黄家村、鹿驻山、大茅坡、新龙坝、黎家榜,都蜿蜒伸到那个宝珠处,这里就是瓦场坝奇特的山水景观,五龙抢宝。“风水啊,好风水啊!”老杨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

老杨告诉我,杨家到他这一代,他是家中独苗,那年代多子多福的思想盛行,其祖父心里多有不安,请人看风水后,决定搬家,就定居到现在这里。“还莫说,真的显灵了,我父亲就养我一个独儿子,但是到我这一房,我养了五个后人,三男两女。”说到这里,他举起右手,攒起五指,朝我哈哈大笑。

我问:“那您也会看风水吧。”“会,就是没有老辈子他们那么很。那个年代,我家成分高,是受管制的人家,那些事情只能悄悄搞。”“都说您年轻时候在瓦厂坝是个有哈数的人,所以,我专门来问您,了解一下瓦场坝的故事。”“格外有个莫子哈数,教了几年书,后来不要我搞了,就跟老辈子们学了点看风水、排日子,跟掌坛先生经常一起做道士,隔壁邻舍不嫌弃我字丑,请我写哈对联家神。”

“听人说,风水这东西很玄乎,您是不是搞得很准?”我笑着问他。他猛然间停住了话头,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尔后拍我肩膀说:“你是个灵性人,拐家伙,套我话的。”他靠近我身边,压低声音:“其实风水这东西,很神秘,不是凡人能够看得出来的,但是地方上风水肯定有好有坏,我一直这样认为。”

“如今啊,有些邪门儿,你看下面那个垮湾里,应该是屙屎不生蛆的地方,现在成片成片的茶园,一个叫么子茶馨园的茶厂好气派,像城里的工厂,瓦场坝以前没有这么大的气场。再就是对门那条梁子上,以前都是寡坡,男娃说不到媳妇,亲戚都不上门,穷地方,如今家家都通水泥路,你看那坡上,都是两层楼的青瓦白墙水泥房。”

“按杨大师您以前看的,那些地方风水应该不行吧。”我顺着他的话开了一句玩笑。“哪门说呢,不是我没有看准,而是现在国家政策好了,风水也变了。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风水轮流转,哈哈,不说这个了,没意思。”老杨的一个哈哈,我明白了,他对风水观念是很执着的,现实又让他解释不清楚,他最怕别人去揭他的这个短。

正在这时,老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他老伴发指示,快点把客人带回家吃饭。不知不觉在山顶已经是几个小时了,刚才是下午五点半,正是吃晚饭时间,我们原路返回家中。

晚餐在堂屋举行,餐桌就是家神下面那张八仙桌。在恩施乡下都有这样一个习俗,家里逢年过节、重大庆典、贵客聚会,都要在堂屋家神下摆这张桌子吃饭。

那张八仙桌,全木制作,桌面一米二见方,用两三块上好木料镶嵌而成,用生漆手工刷的黑色桌面,像镜面一样光亮,四方木枋全部使用榫头相连固定,没有一颗铁钉,木枋上有雕花装饰,桌子四边配四条长板凳。在这张桌子上吃饭有很多礼俗,首先是座次顺序,依次为上席右左、下席右左、右席上下、左席上下,一席八人,按宾客辈分、亲疏、尊贵、年龄等情况请入席位。席次的左下位,称为席口,一般是主人家或者安排斟酒的人坐,席间上菜也从这个位置进出。这个坐席礼仪,非常讲究,相当于现在官方会议主席台座次一样,稍有不慎,造成错误,就会得罪客人。那时候,乡下有这样的说法:不会坐席坐端头,无量不要挤席口。说的就是坐席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你就首选左右两侧,如果你没有好的酒量,就不要逞能去坐右侧下边席口处。

主宾七人来到堂屋,开始坐席了。请人入席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场面,热情、谦逊、尊老、礼让在这时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老杨年龄最长,被大伙推着按在首席上,老杨说我是远客,看我样子年龄比其他几个客人要老一点,硬是拽着我不放手,拉在他旁边那个二号席位。和我一路来的程成被安排在下席右座,下席左座空起了,几个老杨的晚辈说长辈在上不敢坐下席,纷纷抢占左右席。老杨的侄儿小杨是被喊起来专门斟酒的,他抱出一壶红枣枸杞泡的包谷酒走进来对几个兄弟说,席口你们给我留着,那是我的专座。

晚宴是老杨的老伴伍大娘和大儿媳主厨,忙碌了一个下午,四个火锅已经依次端到桌子上来,大蒜生姜干烧牛尾巴,黄豆清炖土鸡子,洋芋果炖腊排骨,石磨推的鲜合渣,另外的素菜、咸菜十来盘,八仙桌上堆都堆不下。

小杨提壶从上下右左依次敬酒,暗红色的泡酒给每个人面前的杯子满满斟上,在我们这里有个待客规矩,酒满上茶七分。小杨熟练的斟酒手势和热情的敬酒词,一看,就是个有量的人。

大家的酒杯刚刚端起,老杨的手机又响起音乐声,他走出去接完电话,进来就哈哈大笑:“来事啊,老四又送下酒菜来了。”原来是他族房四弟上山采摘野生山胡椒,路过他家门口,看见场坝里停着两部轿车,估计他哥家是来客人了,顺便就要把这点鲜货送到席上。

四叔一进堂屋,我迅速离席去迎接,把他请到我的那个座位,我去坐在下席那个空位上,四叔和老杨是兄弟,按规矩他要坐上席。四叔和我拉拉扯扯搞了半天,后来老杨发话了:“老四,听这个同志的安排,你就来坐这里。”四叔落座后连连说:“得罪客人了,得罪客人了。”

“四叔,坐起,接酒。”小杨把满满的一杯酒双手递给四叔,四叔很会言谈,顿时席上又热闹起来。老杨顺便把我们几个客人作了简单介绍,四叔端着酒杯站起来说:“今天老大家稀客不少,我代他先敬各位,来,升一口。”举杯依次敬酒,当地人习惯把“喝一口”说成“升一口”。

“给您们城里来的几位领导说啊!不是我要彻(夸奖的方言)老大,他在我们瓦场坝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哟,家道殷实,三个后人都是国家干部,小儿子在北京中南海上班,二儿子在省里当官,大儿子在恩施城里人大机关搞领导,乡政府的乡贤馆里都有他们三弟兄的照片和介绍,他现在走路都是扬着头,哼着歌……”

老杨连忙站起来,打断四叔的话:“老四,莫讲哒,那都是我杨家祖上有德,瓦场坝风水宝地……”正端菜进来的伍大娘立马打断老杨的说话:“你又是那个么子鬼风水,不是国家政策好,地主富农摘帽,就凭你个地主成分,大儿子有资格考学啊?后来土地下了户,家庭经济条件有了好转,老二老幺才有钱读大学。”大娘把老杨按下坐起,继续唠叨:“你那一套看屋场、掐日子的风水经,只能去煽门口陈憨钵儿,不要来忽悠城里这几个同志。来来来,您们莫听他的,快吃菜,这是四叔刚才送来的新鲜山胡椒,我把它和大蒜姜末拌起的,好下酒。”

老杨不啃声了,估计是大娘揭了他的短。大娘的一席话,让我心里有了新的打算。看来关于老杨家的故事,还要听大娘给我讲一讲。

大娘今年70岁,娘家在瓦场坝祖坟岭上伍家大屋场,伍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现在伍家大屋场的人都在外发展,有许多成功人士。上午老杨把我带去参观了伍家大屋场,留下的一大片老屋,没有人居住,已经废弃,从那里的木楼、天井石、石墙、门窗及满地布瓦碎片,仍然能联想起以前这里的辉煌。多年来,大娘在瓦场坝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母亲,邻里之间偶有纠纷,都会请她到场主持公道,在操持家务、教育子女方面,更是被乡邻们赞为典范。

大娘在厨房里忙碌,感觉就是儿时我妈妈在灶屋里转动的身影,那时候,我放学回家,最亲切的地方就是灶屋里,最想看到的人就是妈妈。大娘很健谈,向我讲起了她三个儿子读书的故事。

以前搞大集体的时候,我们家的日子不是怎么好过,成分又不好,这坡上又不得季,就靠工分吃饭,只算得上不挨饿。那时候,读书搞的是推荐,贫下中农的子女才有份,我家是地主,考学,想都不去想,后来国家政策变了,地主富农摘了帽子,说以后上大学要通过考试,这时候我们家孩子读书有了点盼头。

老大佳子,读小学就在门口大队办的学校里,名字叫瓦场小学。学校条件差得不行了,下雨天上学,教室里稀湿的,上学经常要穿胶靴。课桌凳要学生自己带,佳子和他舅舅的儿子一路发蒙(上小学一年级)的,搭伙一个座位,我们出课桌,他屋里出凳子,报名那天,他爸爸把我陪嫁的那张抽屉背到学校当课桌,他舅舅就找了两个木马,就是木匠用的三脚杩,中间搭一根粗皮杉条,就当成凳子,这就是他两弟兄的课桌凳,一直坐到五年级。后来他们在白果街上读初中了,我们才把抽屉背回家。老大读书一直很使力,在小学、初中成绩都是班上前几名。中考时候,考了好成绩,上了重点线。那年代,中考上重点线的学生可以被师范学校和市一中录取,师范的分数线比市一中的还要高,绝大部分农家子女第一志愿都填师范,进校就吃国家供应,毕业就包分配,端上铁饭碗。佳子中考后被建始师范录取,三年后毕业就分配在白果几个小学和中学教书,后来改行从事新闻宣传工作,现在,他在市人大机关上班。

老二,生他的时候,我当妈的希望是个女孩,就是想图个儿女双全,生下来是个儿子,所以家里都叫他礼妹儿。他爸爸高兴得不得了,杨家这一代不是单传了。礼妹儿高中是在芭蕉五中读的,那时到学校没有公路,四五十里山路全靠走,第一次去芭蕉报名,我和他爸爸去送他,背着一块铺板、一床铺盖、一口箱子和一个月的粮食,差不多三个小时才走到学校。当年芭蕉五中学习抓得紧,一个月才放假两天,平时都是我和他爸爸轮流给他送吃的。每次放假回家,他进门就喊:妈,快点给我弄点好吃的。估计在学校硬是饿慌了,第二天回学校去的早上,我每次都是给他弄的炒面饭,上学要走几十里路,又背的东西,吃了炒面饭经饿。

炒面饭,是乡下当年的一种常见主食。先在锅里熬少许猪油,加入适量的水,把这锅油汤烧开,用左手将推得很细的苞谷粉子缓缓倒入汤中,同时右手拿一双筷子,快速均匀地在锅里来回划动,保证苞谷粉和油汤完全融合,多少苞谷粉放多少水,是做这种饭的关键技术。最后盖上锅盖,用小火焖几分钟即可食用。炒面饭,在那个年代是做重体力活路或者出门远行必须要弄的饭。当地人有个说法:逮不了几碗炒面饭,做不了一天坡上活。

礼妹儿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武汉工作,现在省卫健委上班。他能够考取那个好大学,也是学校抓得紧,再就是看到我们供他读书很辛苦,他懂事,给我们争气了。

老三西西,小时候很调皮,聪明可爱,全家都宠着他,他爸爸背着西西在村里悠转时,遇到隔壁邻舍就夸大话,我这幺儿以后一定有出息。西西受宠,这很正常,民间有这样一句话:皇帝的长子,百姓的幺儿。这时候,家里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可以说吃穿不愁。西西读书还不错,初中毕业就考取州一中,在恩施考取州一中,基本上就算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门里。三年高中毕业,考进了中国政法大学,四年后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现在全国人大民族法制工作委员会上班,当时,他是白果乡第一位中央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确实给我们长了脸。

大娘把她三个儿子读书成长的故事讲得完整、动听,我听得十分认真,一直没有插话打断她。说话间,她始终面带微笑,偶尔也擦一下眼泪,一位农村的母亲,含辛茹苦养育了三个优秀的儿子,在乡邻里扬眉吐气、风风光光,这时流出的眼泪应该是激动的、热的。

大娘故事讲完了,老杨也随之走进厨房,看他眼神,估计一直在外偷听,他笑着对大娘说:“讲清白没有啊,我要带他们到楼上去休息了。”我洗好脚,换上他找来的一双新布拖鞋,跟他一同去楼上。

经过堂屋时,他有意打开堂屋的大灯,指着家神笑道:“看看,我的这几个丑字怎么样,哈哈。”

紧靠堂屋后壁中部设有香火神龛,后壁上方是用红纸黑字书写的家神,正中用毛笔由上而下书写的“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这是家神牌位的中心,右边小楷竖写“九天司命灶王府君之神位”,左边小楷竖写“弘农堂上历代祖先之香位”。

老杨告诉我,写家神是一件庄重神圣的事,非常有讲究,先要看好吉日,摆好香案,准备好毛笔、墨水、红纸,必须写正楷字,不能写行楷、草书,堂号千万不能写错,我们杨家就是弘农堂。写中间那六个大字有严格的禁忌,要求“天不上顶,地不离土,君不开口,亲不闭目,师不带刀,位不离人。”

恩施农村,神龛是家中神圣的地方,逢年过节,都要香烛伺候。家神有着正本清源、追念祖先、感恩承德的意义,更是一种后代祈祷先祖保佑后辈世代平安的精神寄托。在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承中,民间信仰受儒家道德伦理概念影响,形成了“天地君亲师”的敬仰崇拜序列。

“上楼睡觉吧,明天早上早点起床,我们不在屋里谈白,他妈妈嘴巴多,我们在门口转一转。”我知道,老杨害怕大娘批评他的风水经。

我被安排在楼上客房里休息,单人单房,新被子,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墙上插电板上插着一个电蚊香,这些应该是大娘提前就准备好了的。在普通农家,这样的待客规格,让我感觉住进了星级民宿,几十年没有睡过小木楼了,加之房间温馨的陈设,一阵亲切感涌上心头。

舒服地躺在床上,听不到汽车压过井盖的巨响,听不到小区歌舞音响的轰鸣。偶尔听到的是老杨家屋前树上啄木鸟尖嘴寻虫的咚咚声,屋后池塘里青蛙乘凉寻偶的呱呱声,楼上两只小猫抓住老鼠后得意的欢叫声……这一夜,我这个夜猫子睡得很踏实,肯定扯了一阵均匀鼾声。

清晨,我被一阵吆喝声惊醒。“两个死猫儿,又在打架啊,争的么子哟,走开走开。”“喔,喔,小黑哪去了,出来出来,解手去。”老杨在场坝里吼猫唤狗,我心里明白,他不好意思喊我起床,故意弄出些声响,提醒我,今早有约。我快速穿衣起床,走下楼,老杨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讲话嗓门大,把你吵醒了。”我笑而不语,他笑了,明白我懂这个套路。

我们搬来两把小木椅,一张小方桌到场坝里,泡了一壶他家手工制作的恩施玉露,冲泡后汤色浅绿清亮,有淡淡的栗香味,入喉后,略带一丝甜味,令人回味无穷。玻璃杯很小,我一口一杯,他看我喜欢喝茶,就不停的拿起茶壶给我杯子里添茶。我也不停地给他敬烟,我知道他的烟瘾大。

在他家大门正上方屋檐上,挂着一个矩形木匾,他告诉我,这个叫吞口,是他亲手做的。吞口是用木板制成的,形状大小和现在单位颁发的奖牌差不多,浅蓝色的背景,中间画着一只虎头,虎口张开,十分逼真。左右两边是老杨亲笔书写的一副对联:吞进穷山恶水,吐出荣华富贵。

之前,我也曾在某书上了解到,吞口是川鄂湘等地少数民族地区挂在门楣上用于驱邪的木雕。是民间艺坛面具的变异,是古代图腾文化与巫文化的结合,经历漫长的历史岁月后嬗变而成的一种民间文化产物。按我理解,是民间百姓对家道兴隆、人丁安康的祈盼,对美满幸福生活的追求。

我们喝完早茶,他说:“走,到门口瓦场小学逛一下。”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天,时不时有乡邻和他打招呼,他都要停下来和别人答礼,我也乘空拿起相机记录路边的风景。

昨晚下了一场雨,雨后天晴的乡村美景都靓丽的活跃起来,水泥路面被雨水冲刷,干净得像拖把拖过,路边的小树叶、墙头上的杏花、坡上竹林枝头,挂着欲滴的水珠,在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蓝宝石般的光束,极致璀璨。喜欢摄影、喜欢发朋友圈的我,如获至宝。

瓦场小学,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当年学校很红火,是一所完小,后来变成了教学点,随着生源不断减少,教育优化布局,学校撤销,合并到白果集镇中心小学。原来的校舍现在是村集体企业的办公用房,“瓦场小学教学楼”七个大字依旧嵌在那栋当年的教学楼上。老杨对瓦场小学很有感情,他在这里教过书,他家5个孩子都在这里读完小学,让他特别骄傲的是大儿子佳子师范毕业后在这里当过校长。他指着操场右侧一栋小楼说:那就是佳子在这里搞校长的时候修建的。学校搬走了,他非常失落,有空经常来这里玩,看着教学楼一望半天,他始终认为,这里风水好,是个办学校的好地方。

认识了老杨,也认识了瓦场坝,瓦场坝真美。

一条发源于黎家坪的涓涓小溪纵贯瓦场坝,宜万铁路和沪渝高速在火焰山和安家堡之间交汇,远远望去,仿佛飞架一座人间天桥,“茶馨园”茶叶专业合作社的规范化厂房、“禽博士”富硒蛋鸡养殖场整齐的场房驻立在绿树丛中,标准化的易迁房一字儿摆开在青山脚下,通村到组入户的水泥公路像一条玉带在坝里山间奔腾盘绕,众山夹峙的瓦场坝透出迷人的清香,青瓦、白墙、茶园、炊烟、笑容构成一幅美丽的乡村水墨画。

我已陶醉在瓦场坝山水画里。老杨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瓦场坝不得比你城里差耶。那年礼妹儿把我接到武汉玩几天,住在十几层的楼上,一天就倦在客厅里看电视,没得几个谈白的人,听不到雀儿叫,看不到我的小猫小狗,一天吃的再好,还不是像坐牢一样。我天天闹着要回去,七天后礼妹儿看到我要发脾气了,才把我送回家。后来,西西又要接我到北京去玩,喊天我都懒得去。”

午饭后,我们准备返回恩施。临走时,我问他:“杨老先生,瓦场坝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用风水理论您怎么去解释?”他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这个问题,风水是讲不通的,所以现在我也不大信风水了。”接着,他话头一变,严肃正经地对我说:“我天天看电视和手机上的新闻,知道了一些国家大事,反正我们在走运了,走大运了。原因是么子,那是因为中国在走大国运,恩施白果乡都跟着走运,当然我们瓦场坝也就走运了撒。”

正要上车,他拉着我小声问:“听说,现在中国很强大,我们都不怕美国他几爷子了,是不是真的?”我上了车,关上车门,摇下车窗,伸出头,大声对他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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