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山月在天

时隔六年，再次朝拜峨眉，普贤菩萨道场。历时三天两夜，虔诚朝圣的脚步从山脚报国寺直到金顶。一路青山苍翠，一路雨雾濛濛。站在六年前曾驻足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心境如何流转，山水未变，日月未变。依然是白云悠悠绕青山，明月高悬在天边。

伏虎寺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罗汉堂前的茉莉已不知去向，换成一团团粉紫色的紫阳花。那日我附身轻轻嗅闻茉莉清香，在湿热袭人的盛夏七月。禅院清净，暗香浮动。一抬头，远山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今日之高山云雾与那日相似，我站在原地，试图触摸到那日的心思徘徊。

布金林古木参天，浓荫蔽日，伏虎寺整座寺院都掩映在密林之中。两位僧尼结伴连续小步走下院门前那又陡又长，铺满青苔的台阶，衣袂翩跹，飘然绝尘。潇洒地出布金林而去。僧舍长长的木质走廊中，有长相庄严的年轻僧尼在不紧不慢地晾晒刚刚洗好的僧服。远处禅乐飘飘而来，眼前沉香袅袅而去。

“山月流古雪，风虎浴泉清。”虎溪在密林茂草和山谷间潺潺流过，日夜不息。在溪边坐下来，溪水流淌的声音清冽动人，缓缓地涤荡着那颗不安的心，前尘往事淡如洗。

洪椿坪

是前世的缘分吗？六年前当我一脚踏进这座禅院，清幽古朴，宁静淡远。我深深地爱上。洪椿坪是在历经长长的陡坡之后，蓦然出现在眼前的。门口千年前的椿树掩映，门前台阶上淡淡的苔痕。院内墙壁上白底黑字“洪椿晓雨”，楷书遒劲有力，朴拙俊逸。当时就想在这里多停留一阵，无奈正值晌午，还得继续往金顶方向赶路。于是心中埋下小小期许，希望能够在这里小住一些时日，每日看书焚香，参禅诵经。这回再次朝拜峨眉，夙愿得偿。虽只是一晚的停留，却也满心欢喜了。

洪椿坪整体是木结构建筑，有些川西民居的风格，走在阁楼间有厚重的木板声响。庄严佛堂，独特天井，院落中一簇簇幽兰盛放。鱼儿在鱼池中闲游，猫咪一脸好奇从门缝偷偷往屋内张望，飞鸟婉转鸣叫着远走，远山如黛在云端逶迤。

梦里细细簌簌的雨声，打湿那些诉说不尽的点点往事。洪椿晓雨，终年不绝的雨雾，渐渐笼罩。人生，也只是大梦一场。

九十九道拐

从寿星桥到凌霄亭，峨眉山著名险坡。一拐连一拐，一坡接一坡，看一坡到头，忽地峰回路转，又是一坡。传说当年普贤菩萨来峨眉山建道场之初，途经此地时，见这里山势高峻，坡陡石滑，险绝人寰，便授意灵祖菩萨指挥随行三千力士同时动手，每人修一级台阶。三千石级顷刻而成，灵祖验收时一数，恰好石阶有九十九道拐。

这一段漫漫长路，是对意志力和体力的极大考验。一级一级的台阶，被古今多少人踏遍。那些缝隙中，隐藏着多少欢歌、多少狂放、多少孤寂、多少哭号。无尽石阶两旁是茂密树林，在林海中艰难跋涉。只关注此刻，只着眼脚下，不望来路茫茫，不眺去路遥遥。这一刻脚步的移动，就是全部。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人说这段路累到让人怀疑人生，我却认为这就是人生。往事不可追，来日不可期，只在当下。终于到达凌霄亭，山峦层云迭出，胸中长风浩荡。

遇仙寺

过了那七大险坡的“长寿坡”，我来到一座小寺庙——遇仙寺。遇仙寺，我并没有遇到神仙，却遇到你。再访遇仙寺，感到重逢的亲切。六年前的那个夏夜，曾在二楼的阁楼上留宿一晚。

那天黄昏，原打算在仙峰寺歇下。看你们还要前行，我便同往了。沿途路过蓦然回首发现的仙圭石、大片宛如起伏草原般的苍翠绿植、潺潺不息的秀美三叠瀑布，日暮时，来到遇仙寺。七月仲夏夜，山谷里却凉意悠悠。“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斋饭后，我推开阁楼窗户，顿时拥一山的青翠与旷远。那个繁星闪烁的夜晚，夏夜晚风，寂静如天籁。时有三三两两的徒步者向金顶进发。我们絮絮叨叨，谈人生，谈理想。谈现实，谈信仰。不知不觉间，竟谈到我们在两个月之前竟然见过的。那是在禅宗祖庭，你在“三坛大戒”上接受“沙弥戒”。那是你的修行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刻啊。

望向深邃星空，高处有一灯火明明灭灭之地，那是洗象池。像天宫一般，召唤着、指引着前来朝山的信众。那些永不磨灭的美好记忆。

洗象池

象池月夜啊，令人神往！上次是一早经过，无缘领略那美好景象。这次专门住在这里，无奈山中雨雾深浓，依旧无缘得见啊。象池中的白色小象，看惯了人来人往，月盈月缺，你还记得我吗？

到达洗象池，用过斋饭，去佛堂听僧人们诵经。佛堂光明，佛像庄严，木鱼声声，钟磬叮当。六年前从洗象池结缘的《觉海慈航》，一直陪我辗转流离。佛陀，我深深望向你的眼，请施我身心无畏的力量，看得远些，再远一些。

洗象池海拔高，气温骤降，洗过热水澡，在佛堂隔壁暖意融融的房间中沉沉睡去。“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千峰之间聚敛的云气渐渐逼近到枕上，千山万壑松峰合鸣，隐隐地，那种连绵的哀声都回荡在床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大雾弥漫中，我第二次登上峨眉金顶，朝拜十方普贤圣像。华藏寺旁边，这首《春训》禅歌一遍一遍敲打心扉。双手合十，绕着普贤圣像静默走过，一圈又一圈。六年前，六年后。我依然是我，我不再是我。此时心境与那时已全然不同。现在大概就是那最好的时节吧。

初次登临，盛夏晴空，云在青山月在天。再次登临，雨雾迷蒙，不见一朵云一剪月。然而，这无限美好的山川，这无比灵秀的道场，丰润着我的思想，开阔着我的人生。云在，月在，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