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麓有一座黄土堆成的四方高台,台子下阔上窄,南向有九十九级土阶直通高处,正顶上有条横幅,上面写着“治水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横幅前面站着个小黑胖子,手端一碗炸酱面,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炸酱面,脸上不由得泛出一些忧郁。
大约两百年前,小黑胖子的祖先从遥远的北方迁徙到中原,先后打败了神农氏和蚩尤,才立住根基,传到他这里大概已经有八代了。成为部落首领以后,他一直推崇托古改制,提倡不忘初心,可是自从迁移到中原,大家的生活习惯早已变了,拿食物来说,部落里现在已经没有人爱吃来自北方的炸酱面了。所以,他就下令每逢重大活动,赏吃炸酱面以示庆祝,同时告诫大家不要忘祖。可今天让他忧郁的却不是这碗炸酱面。
顺便提一句,这个小黑胖子名字叫舜。
在台下,众人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子一边向上面走来,一边高呼着他的名字“大禹!大禹!”,男子满脸得意,享受着众人的拥戴。
人群的远处是蜿蜒的洛水,盘桓在肥沃平整的农田之间,再往南,多出一条新的河流——伊水。这条伊水原本受龙门山阻挡转向西北,伊洛在上游汇合,每到雨季就会造成下游水流巨增,频频爆发洪灾,十几年前,禹的父亲鲧就被委派前去治水,最终因为治水不力被舜诛杀。之后,在四岳的支持下,禹继续着父亲的治水工作,他环顾四周,左右的契、后稷,是舜的耳目,而脚下的这条河流,则是舜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所以,禹刚到任,就马不停蹄的跑到治水工地上视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他给自己制订了两条行为准则:一是态度上,要谨小慎微,任劳任怨,绝不给对手任何把柄;二是工作上,要求新思变,以成绩服人。那以后,禹吃住在工地,一心扑在治水上,不问部落里的政事,甚至几次从家门前路过,都没敢进去。同时,他改变思路,采用疏堵结合的方式,在龙门山东侧开凿伊阙,将伊洛分流,这样既减小了水患,还增加了灌溉面积。经过十几年的治理,终于解决了水患,禹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威望空前提高,而舜则日渐衰老,他的死忠粉祝融氏,由于杀伐过重,不受大家待见,也已经式微了。一消一长,便有了今天这般模样。
“瘪犊子!当初杀他爹的时候,就应该抗住四岳的压力把他也杀了,没想到一个不忍心竟然让竖子成名了。”听到众人喊‘大禹’,舜的很不是滋味,自古以来,只有天下共主才能被称‘大’,于是在心里暗骂。
虽然有些不满,舜表面仍然装出一副普天同庆的样子,但他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一场秘密军事会议已经替他决定了他的命运。
接到表彰大会的通知后,文武百官和四岳的各个领导都来到了河洛之间。众人纷纷到禹的住所道贺,迎来送往,忙活了一整天,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晚上,禹喝了一碗胡辣汤,躺在草席上,正打算踏踏实实的睡一觉。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原来是皋陶带着契和后稷来了。
“贵客,贵客,有失远迎,还请恕罪。”禹客套起来。
经过十几年的相处,这几位舜的心腹大臣,都渐渐被禹的能力所折服,他们的关系也非常融洽。
几句寒暄以后,皋陶切入正题:“如今舜年老,已经没有了治理部落的能力,猜忌心却越来越强,祝融氏也为虎作伥,百姓苦不堪言,都想得到一位明主,不知君意如何?”
“万万不可”,禹慌忙摆手,“我坚决拥护大舜的英明领导……”
“信球货!”,皋陶打断道,他是当朝的魁首,同时也是禹的长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应该敢作敢为!舜当年囚禁尧,流放尧的儿子丹朱,诛杀反对他的四大臣:共工、獾兜、三苗、鲧,难道你都忘了吗?”皋陶压低声音继续道,“不瞒你说,四岳的领导们也是这个意思。”
禹当然知道四岳的意思,在到河洛之前,他已经分别拜访过各个领导了。于是,他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转慌为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杀父之仇,岂能忘记!”
“只是……”禹犹豫道,“夺权容易,可舜这个人怎么处理?一旦搞不好是要天怒人怨,人人喊打的呀。”
“哈哈哈”,契和后稷都笑了,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皋陶。
皋陶的脸上挂着一丝迷之微笑,似有对禹的欣慰,又有一些成竹在胸,不紧不慢的说了四个字:“联尧倒舜。”
“尧都死了几十年了,怎么联尧倒舜?”禹不动声色的问。
“人虽然死了”,说到这儿,皋陶捋了一把胡子,呷了口凉白开,“但势力仍在,舜抢夺了尧的帝位,尧部自丹朱以下畏惧他的实力,敢怒不敢言,这股怨气正好为我们所用。”
“舜登基时,囚死了尧,带领后羿等部族,把丹朱的势力驱逐到了丹江口,咱们把舜这老头送到丹朱那儿,对外就说他去南方视察,这样既拉拢了尧部,又没人能把账算在您的头上。”契一脸坏笑。
“请大禹定夺!”后稷拱手道,随后皋陶、契也拱手看着禹。
看着他们,禹点了点头,对皋陶说:“我若称帝,你就是我的王位继承人!契、稷二位也位列三公!”
于是,四个人宰了一只土鸡,对天盟誓:“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三人走了以后,禹对儿子启说:“这事儿你怎么看?”
启一脸严肃:“大家都是龙的传人,凭什么他当皇帝?”
“好小子!”对于启的态度,他非常满意,“你去请伯益和族里的几位首领过来。”
首领们到了以后,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禹起身,绕着众人走了一圈,态度坚决的说:“几十年前,舜依靠武力抢夺了大尧的帝位,之后残杀了包括老族长在内的许多忠心耿耿的大臣,甚至几次想要屠杀我们全族,在四岳的帮助下,我们才侥幸活到现在。这几年,舜的脾气反复无常,朝中人人自危,大臣和四岳的领导们都不再支持他。”
禹看了看众首领的反应,停顿了一下:“如今,他离开了山西老家,来到咱们的地盘上,正是我们一报前仇的好机会,四岳也与我约定,带领数万精兵前来帮忙。”
“大家请看!”禹拿出了一块铜牌,铜牌上的纹路勾画出一条龙的模样,龙身则用绿松石镶嵌,首领们都坐直了身体,震惊于铜牌的精美,“这是帝尧制造的调兵令牌,四岳已经交给了我,明日的表彰大会上,我将拿着这块令牌,驱逐暴虐,还天下一个太平,不知君意如何?”
“我等坚决拥护大禹的英明领导!”伯益带领众人,向禹叩拜。
“好!”禹振臂一挥,“伯益,明天你带一百个壮士跟我一块上台,台上大臣如果有不服的,格杀勿论;其余首领带几千士兵,埋伏在北邙山的山沟里,严密监视台下众人的一举一动。”
一通调兵遣将之后,又宰了一只土鸡,也盟了一次誓。
回到表彰大会这天,禹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高台,站在舜的面前。
在他俩的中间站着一个大祭司,身穿一条五彩布带做成的连衣裙,头顶的破帽子上插满了鸡毛,右手拿一柄木杖,杖头捆了一块黑色的石头,是他在河边捡来的,左手端着一块小型日晷,上面显示:吉时已到!
“表彰大会现在开始。”大祭司喊。
“帝赏吃炸酱面!”
“递。”
舜递出了那碗面。
“接!”
禹接过来。
“拜谢!”
“拜谢——!”祭祀见禹未动,刻意提高语调,又喊了一遍,台上出现了一些窃窃私语。
禹转身,将面递给了皋陶,再回过身对舜说:“陛下年事已高,每天还要为国事操心,我们做臣子的实在不忍心,请陛下赐我摄政的权利,臣愿意为陛下分忧,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胆,你敢谋反……”祝融氏话刚说出口,伯益抢身上前,左手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一脚横踹在他后脚踝上,右手攥一柄锋利的短剑,刺其后腰,话音未落,已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舜来不及做出反应,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只剩下几个仆从和一个呆若木鸡的大祭司,自己的心腹大臣和四岳都站在了禹的那边,冷酷的看着自己。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吧。”舜搞不清楚了,前一秒还是万人之上,现在却俨然沦为了阶下囚。
就这样,表彰大会变成了禅让大会。
大祭司宣读着舜的“诏书”:奉天承运,帝舜诏曰,朕即位三十余年,上顺天意,下安黎民,今年老德衰,朕子商均不肖,无以为继,幸天赐大禹,以赞襄朝政,是我们炎黄子孙优秀的接班人,实乃族人之幸,朕之幸也……
在诏书声中,舜的马车“轰隆隆”的驶向了南方。远去的尘雾渐渐落下,禹回头环顾四周,四岳、大臣以及部落的首领们,脸上都挂满了胜利的欣喜,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还不满二十的启,轻轻的呼了一口气,然后,任命年逾百岁的三朝元老皋陶做副摄政,并赏了他一碗胡辣汤。
自那以后,禹开始代舜治理国家,后来,舜就死在了南方,甭管怎么死的吧,反正是死了。
禹在涂山召开了登基大典,发布诏令:
一、替舜发丧,并改国号为夏;
二、任命皋陶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伯益为第二顺位继承人;
三、将舜的儿子商均迁封到虞国,将尧的儿子丹朱迁封到虞国北边的刘国;
四、四岳各献出一部分土地,建立王畿之地,由大禹直接统领,将四岳余下部分拆分为九州,提拔有功之臣担任各州首长;
五、收天下之兵,铸以为铜鼎九个;
六、诛杀不尊大禹的诸侯;
七、任命启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兼王畿公安局局长。
发布完诏令后,大禹站在涂山上,享受着万民的跪拜,启也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跪着,一丝山风吹过,他俩对视了一眼,禹的耳边响起了那句熟悉的话:“大家都是龙的传人,凭什么你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