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刚上班,局里就马上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宣告县委干部考察组进驻,拟从全局年轻干部中提拔5名副科级干部。考察组组长宣读了干部考察程序和纪律。局长王晓光作了重点强调,他要求积极配合考察组工作,严禁在干部提拔过程中拉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跑官买官,一旦发现,严肃处理。
事情来的太突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让人始料不及。会场里,刘文良偷偷瞥了一眼周边参会的同事,只见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看似风平浪静,但刘文良心里明白,不知有多少人在眼巴巴地盼着这五个副科的职位呢。当然了,刘文良也是其中之一。此刻,他的内心就如同一锅煮开的沸水般翻滚着,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刘文良毕业于省重点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是大家一致公认的高材生。他参加工作起就在县局调研科舞文弄墨,为他人作嫁衣长达十六年,经历了四任局长。如今,他已年过四十,两鬓斑白。虽说担任科长,其实就是没有级别的股级干部。在局里,他拥有两个绰号,其一为“一支笔”,意即他业务能力超群,文章写得出色,在全局无人能及;另一个是“呆子”,是说他不善言辞,只知干活,不懂世故,不会来事。两个绰号,一褒一贬,倒也极为贴切。
散会后,刘文良回到办公室,呆坐在电脑前,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他曾经也是个满怀理想抱负的青年,自从在领导身边工作后,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地为领导服务,不能说呕心沥血,也算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每次提拔干部,领导都说,看工作不看感情,看水平不看酒瓶。可每次都会有几匹“黑马”横空出世,让人大感意外。像他这般年纪,有的人早已是处级甚至厅级,而他却还在股级原地踏步。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他不但月没得到,就连望月都遥不可及。想起这些,他不免心生酸楚。
“呆子,干啥呢?”一声吆喝传来,让刘文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瞧,原来是大嗓门孙钢。
孙钢既是刘文良的大学同学,又是同年考公的同事,更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孙父是县内知名企业家,有钱好办事,孙钢五年前就已是副科级干部了。最近有传言,他年底有望接替因年龄原因离岗的李副局长的职位。
“机会来了,可别错过呀!”还没等刘文良开口,孙钢又咋咋呼呼地来了这么一句。
刘文良明白孙钢这话的意思,但他没有搭腔,急忙站起身来,关上房门,他怕孙钢这大嗓门被隔壁的王局长听见。
他示意孙钢小声点,这才长叹一口气说道:“僧多粥少,竞争激烈,没有希望。”
“送呀!你没听说过吗?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也跑也送提拔重用。”
“送给谁?那么多局领导呢。”
“当然是送给老幺(1)呀!老幺说了算。”孙钢伸出一个大拇指,在刘文良眼前晃了晃。
“不行,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刚才在会上还专门强调了呢。”
“是不是你只有试试才知道,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现在那些当官的,哪个在提拔干部时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听我一句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要是缺钱说一声,我给你送过来。”
“不是钱的事,那样做多难为情呀,我不干。”
“装啥清高呀?我看你是放不下文人的臭架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看刘文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孙钢撂下一句,真是个呆子,活该你进步慢!就气冲冲地走了,留下刘文良愣在原地发呆。
刘文良中午下班回到家,妻子早已做好饭菜等着他。一家人吃过午饭后,上初中的女儿回房间休息,六岁的儿子在一旁玩耍,妻子收拾完餐桌,来到刘文良身旁坐下。“你们单位调整的事,孙钢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让我劝你活动活动,你是咋想的?”妻子关切地问道。
“我能咋想?这次提拔只有五个名额,而符合条件的就有五十多人,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啦!”刘文良无奈地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更应该活动活动。这些年,你一心扑在工作上,吃苦受累,加班加点,年纪轻轻头发都熬白了,得不到提拔,别说你,我都心有不甘。还是孙钢说得对,你就是吃了不跑不送的亏。要知道,你好咱这个家才好。依我看,这次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要不等下次调整还不知啥时候呢!”
听了妻子这番话,刘文良为难地说道:“给领导送礼,领导收下还好,领导如果不收,再被领导骂一顿,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呀?”
“自古就有当官的不打送礼的说法,领导要是收了,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领导要是不收,说明他是清官,咱就是提拔不了,心里也不委屈。”妻子好言相劝。
望着妻子期待的目光,想想这些年妻子一人承担家务,照顾孩子,全力支持自己工作的付出,刘文良动摇了,同意找局长活动一下。
时间紧迫,事不宜迟。刘文良立刻来到县城最大的超市,精挑细选了两盒月饼。盒内月饼虽不多,但包装精美,很上档次,实木制成的盒体,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刘文良十分满意。
刘文良顺路到银行取了六万块钱。回到家中,他将钱分别放在两个月饼盒里。
到了晚上,刘文良匆匆吃过晚饭,打电话向孙钢要来王局长的住址,提上两盒月饼就出了门。
王局长是从市局空降来的干部,到县局工作刚满一年。他的家在市里,他独自在县里租房住。平时,他对自己要求严格,除了正常的公务接待活动,几乎不参加私人宴请,平时都是自己在家做饭吃。
刘文良开车走了二十多分钟,便来到王局长居住的小区。他先在门卫处登了记,然后将车开到王局长住的楼下停好,车头正对着他家的楼道。
刘文良没有提前跟王局长电话预约,他怕敏感时期王局长不让来访。他坐在车里,抬头朝三楼看了看,只见王局长家里亮着灯,说明局长在家。
他刚要下车,忽然,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楼上走下一人,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同事赵恒。他来干什么?难道?刘文良心里明白了。他躲在车里不敢吱声,直到赵恒驾车离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会不会还有人来?刘文良犹豫了,他担心遇见熟人,那样会很尴尬。他见时间尚早,决定等一会再上楼。
他蜷缩在车里,像一个伺机作案的贼,两眼紧盯着楼里进出的行人,似乎想要发现什么。果然不出所料,过了大约半小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楼,他是同事田立斌。刘文良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到了三楼,田立斌敲开了王局长的家门,走了进去。
刘文良与两位同事的不期而遇,让他无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刘文良心里百感交集,暗自庆幸自己听了同学和妻子的建议。同时又为王局长感到失望。他在心里说,王局长啊王局长,原来您也不能免俗呀!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田立斌下楼离去。刘文良见天色不早,估计没人再来,便戴上口罩,提上月饼,下车蹑手蹑脚地向楼上走去,生怕弄出动静震亮了楼道里的灯。到了三楼,刘文良摘下口罩装进口袋,这才敲响了门。
不一会,王局长打开房门,见是刘文良,十分惊讶。一边把他让进屋里,一边问道:咋啦,你也学会送礼了?”
刘文良红着脸解释道:“送礼谈不上,这不中秋节快到了,我买了两盒月饼请您尝尝。”
王局长笑着问道:“恐怕不光是让我尝月饼吧?说吧!有啥事儿?”“这次提拔干部的事儿,还请您关照一下。”刘文良没想到这么快就切入正题,王局长这一问让他顿感紧张,额头渗出了汗珠。
见刘文良那副囧样,王局长递给他一杯茶水,缓和了一下气氛,对他说:“提拔干部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要经过民主推荐,组织考察,充分听取民意,最后把“德能勤绩廉”五好干部提拔上来,你要相信组织会公平公正的。”又闲聊了一会,刘文良便起身告辞。
见刘文良要走,王局长提了一盒茶叶送给他。刘文良连忙推辞,他的双手就像被开水烫着了似的,一个劲的摆动。王局长说道:“你送我月饼,我回你茶叶,有来有往,这很正常。你若不要,就把你的月饼带走。”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文良只好收下。
干部考察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经过三天的紧张考察后,产生了五名拟提拔副科级干部,并且进行了公示,刘文良的名字赫然排在公示人员的首位。可让刘文良感到困惑的是,那晚去王局长家的另外两名同事却不在其中。
七天公示期满,任职通知下达,组织上跟新提拔的同志谈话,刘文良被安排到本局一个关键部门担任一把手,总算是得偿所愿。
没过几日,局里传出消息,在此次干部提拔中,有七名干部给局长送了礼,局长将礼金悉数交到局纪委,局纪委对这七名干部诫勉谈话,并取消了他们干部提拔的资格。刘文良不禁慨叹,到底还是王局长老谋深算,对礼品能收则收,不能收的坚决不收。
随后,针对这次干部提拔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王局长为全体党员干部上了一堂生动的廉政教育课,让大家明白只有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能获得应有的晋升。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要廉洁奉公,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而迷失了自己。同时,他还喊出了“对我监督,向我看齐”的口号,赢得了阵阵掌声。台上,王局长慷慨激昂;台下,刘文良给他画像:两面人。
事情本该就此翻篇,然而,一日儿子对刘文良说:“爸爸,你买的月饼太好吃了,再给我买点吃好吗?”刘文良好奇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月饼啊?”儿子回答道:“就是你去超市买的那种呀。”“里面的月饼你吃过?”儿子说:“当然吃过啦,里面还有好多钱呢。”说完便跑回卧室拿出了两包钱。
刘文良一看,顿时一脸懵逼,这不是自己送给局长的那六万块钱吗?怎么会在这儿呢?经询问儿子,原来是他嘴馋,把月饼盒里的月饼,连同那六万块钱偷偷拿了出来,藏在了卧室的大衣橱里。这也就意味着刘文良送给局长的竟是两个空月饼盒子。
刘文良惊得冷汗直冒,这也太离奇了吧?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没再检查检查。这人丢大了,王局长会怎么想呢?他感到非常愧疚,是自己错怪了王局长。思来想去,他觉得必须跟局长解释清楚。于是,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王局长,硬着头皮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局长听后爽朗地大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还以为你给我唱得哪出戏呢?这事呀,你得感谢你儿子,要不是他把钱拿了出来,这次提拔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不过,尽管礼没送出去,但王局长还是对刘文良送礼的这种行为进行了严肃批评。刘文良心悦诚服地接受批评,坦诚地承认错误,并表示今后要努力工作,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从王局长办公室出来,刘文良给孙钢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又跟孙钢说了一遍。他说:“王局长确实是个清政廉洁的好局长,我们都误会他了。”孙钢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呀!看来往后送礼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稍顷,他那大嗓门从电话里传来,“呆子,就让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吧!”二人都开心地笑了。
回到家中,刘文良看到正在玩耍的儿子,把他一把搂过来,在他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