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爱将自己比作一场风;从这人世间匆匆掠过,从南至北,向东及西,然后不滞于一物的回归到虚无的天空深处。
那风,是毫无留恋的吗?
所以,他卷起了风筝的尾巴,带起着孩子的笑脸。
那风,是冷漠无情的吗?
所以,他沉迷在山与水的幻梦中,不再寻归。
所以,我是风吗,我是那一场从世间走过而不带去一物的风吗?
我会是吗?
一粒沙,点在一座小山丘的额头上,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完,沙粒就在山丘惊恐的目光中飞入了白云深处——那以后风有了感情,叫:留恋。
所以,我是风吗?
如果不是,那我是云吗,闲散自在,随心漂泊的云吗?
某一天,云的一角偷偷渗入了江河的边缘,等到他回归苍茫的时候,他晓得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告别。
所以,我仅是这风、这云留在那山、那水的一点不舍罢了。
“哞……哞——”
突如其来的\由远而及远的牛哞声将这涣散于天地间的假想击碎,还不待我将其一一拾起,重新安入脑海,眼眶就已被不知何处流淌而过的浊浊泉水,沁了个通透;再无心他事,再无法幻想,我只得将模糊的视线钉入了此刻的夕阳,此刻的山水。
(二)
牛背上有一个孩童,年岁不大,看着背影也不过六七岁的模样,他那不安分的屁股被强迫地安置在更为不安分的老黄牛的背上,他在牛背上欢声笑语、颤抖扭动,却惹得一旁的老头子战战兢兢,忙跟在一旁牵着老牛,护着娃儿,踏着晚风,踩着黄土,一路慢悠的、慢悠的,越走越远,越走越是视线模糊。
到了最后,我只能看见一方破破的土泥房将他们收入,而后只见到了炊烟袅袅,和着女主人的骂叫声,渐渐空荡。
那骂声里全是说老头的,说他怎把娃儿弄得这般脏,说他怎心大如此也不怕娃儿摔了,然后先是一声略带烟腔的沙哑告饶,最后是女人家扒拉衣服和搅水的声音。
天空是否下了一场雨,所以我的眼前只有数不尽的水痕;命运是否将我的耳膜穿破,使我再也听不见那段声音;可是,那也不必听,也不必看,甚至不必想——我已知那之后的岁月了。
老牛在一次将淘气孩子摔在地上之后,被暴怒的老头打断了一只角,孩子哇哇叫着却不是在哭,他护在老牛的身前,挡下了最后一鞭子。
孩子,在那天之后有许久未来了,好似近一年了,等再来时老牛死了,葡萄藤病了,老头子不在家了。
他去了哪呢?
一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躺着瘦得不成人样的他,孩子叫他起来玩,他道“好”。
可是呢?
可是,孩子其实连那间房间都没去过,他只是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辰,从某一位老师那里接过了一位母亲打来的电话,然后孤独地坐上了去往那座山丘的车;他瞧见的只有一扇窄窄的棺材,而那个会因他的腹内饥饿而急得上蹿下跳的老人就默默地躺在那,一如睡眠。
孩子是怕黑的,更是熬不了夜的,所以他好似只在那守了一夜还是三夜来着,并且也好像从未守到过午夜。
他就睡去了,所以如今命运给他惩罚便是他再也记不清那个人面容了,他再也记不清那些年的回忆了,然后他一如老牛一般的死在了那座山丘下。
(三)
身旁的寺庙,传来了一阵钟鸣,作为一个过庙必上香的非佛信徒,自然要踏着这段钟声走到那间大雄宝殿里去,自然要临着一池清水做着宛如仪式一般的放生。
回头,蓦然,一尊菩萨好似在看他,而他却恰好盯瞧那位菩萨。
走近,上香,叩首,合十,告退,回首,袅袅青烟,一如昨日,一如岁月最初的一点烟火。
“爷爷,你不会老了,我跟菩萨上过香了”
“她答应我了,她答应你会陪我一直到我老了的时候。”
“爷爷,你不会死了。”
这是一个孩子在命运最初的时候,听闻到“死”时,对神佛最虔诚的叩首,而后在不到两年的时光里,他就听闻了姥爷的离世。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那天我在叩首之时,提及了他的姓名,他是否就不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是否如今,我就可以将他姓名写下,而非忘记到不可提及。
如果,那山不曾不再属于我,是否我在其上欢腾跳跃的回忆就不会遗失?如果,我不在那天离去,是否如今命运会有所不同?如果,我不曾在守夜时昏睡,是否我还可以看见他的魂灵?
不过,我好似还有一条溪流,在潺潺而微弱地流淌,即便他早已不如父亲口中的清澈,如今更是布满了淤泥脏污,但那依旧是我的溪流,我的——溪流。
所以,人生就是在不住的离舍中失去最想珍惜而最愿拥有的吗?是否我只能去怀抱回忆了呢,我看见过母亲的嚎啕大哭,也听见过坚强的“女汉子”大姨的偷偷啜泣,而我也更好似感受到二姨啊、三姨呀、老姨呐、舅舅哇的一点点软弱,我看见了他们的欢笑更遇见了一方静静流淌的泣河。
“我们在告别吧?”
“好似是的。”
某个人在空中如是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