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在我们90后的记忆中，也偶尔体验过因为吃饭时间延迟而产生的那种饥饿感，但是我们的祖辈经历过的那种因为极度缺乏食物而险些被饥饿夺取生命的饥饿，我们是难以想象的。农历庚子年七月二十九日，我们全家给姥爷庆贺了82岁的生日。姥爷除血糖略高之外，身体状态相当不错，髙兴了还能与我猜拳行令，喝半斤白酒不醉。姥爷和其他老人一样，对刚刚发生的事很容易忘记，但是讲起年轻时经过的事情却越讲越清晰，在这次生日家宴上，姥爷给我讲了他亲身经历过的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挨饿往事。

 姥爷己近耄耋之年，他回顾一生，最深刻的体会就是不论如何时候，都不能浪费食物。姥爷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饥荒中，有两次极度的饥饿差点把他饿得站不起来，第一次是姥爷的父亲救了姥爷，第二次是姥爷刚参加工作的那所乡村小学的校长救了姥爷。在这个人海茫茫的世界上，姥爷幸运的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这两个贵人，才使姥爷有了健康的身体，幸福快乐的工作生活到如今的四世同堂，阖家欢乐。

 先说姥爷经历的第一次饥饿。

 据姥年回忆，从1959年下半年开始到1961年下半年，每个生产队设一个食堂，全村人都在集体食堂吃大锅饭，村民不能在家里做饭，每人每顿一碗苦苦菜杂面拌汤。姥爷那时只有16岁，正在外地读师范学校。假期回到村里，跟着大人们吃大锅饭，每顿只有一碗苦苦菜杂面拌汤，说是杂面拌汤，其实只有几片苦苦菜叶，面粒很少，多的只是清水。姥爷那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的食物根本满足不了身体成长的需要，人饿得皮包骨头，走路都很吃力了，是姥爷的父亲果断的拿出辛苦积攒了多年的四十九块银元，从一个外村农民的手里换来了三碗麦子，姥爷的母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在家里把麦粒煮成稀饭，让姥爷一个人增加营养，才使姥爷极度饥饿的身体撑了过来。

 姥爷记得那一年是1959年，村里邻居家不断有人被饿死，甚至有的人家里，全家人都被饿死了，连掩埋死者的人都没有，死者的身上爬满了苍蝇和蛆虫，散发着让人恶心的臭气。有一家人的父母被双双饿死，因父母把从集体食堂领到的稀清的野菜杂面汤都让儿子喝了，父母用命换下了儿子的命，儿子却无力把父母埋葬到坟地，只好就地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看着村里人的惨状，姥爷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但是姥爷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转机发生在一个下雨天。姥爷看到他的父亲和外村来的一个村民在姥爷家的破屋里，小心而神秘的比来划去的商量着。那个村民用一只手从破烂的外衣兜里拿出一颗麦粒，让父亲过目。父亲把村民手中的那颗麦粒拿到自己的手里，反复看了又看，捏了又捏，然后问村民这样的麦粒总共有多少，父亲表示要全部买下。村民从最贴身的破布衬衫的衣兜里往外一把一把的用手掏出麦粒，总共盛满了三碗。村民最后把衬衫的两个衣兜的里子翻了出来，又反复抖了几遍，直到确认最后一颗麦粒被抖尽之后，村民就和父亲开始讨价还价。村民说最少得五十块银元，姥爷的父亲说他只有四十九块银元，经再三求情和反复讨价还价，姥爷的父亲与外村村民总算同意用四十九块银元换取了三碗麦子。姥爷的命就被这三斤麦子救下了。

 再说姥爷经历的第二次饥饿。

 1960年，姥爷师范毕业，被分配到离哈达铺镇十五里之外的金木小学当教师。学校里共有6名教职员工，都在学校食堂吃大锅饭。看着牛高马大的姥爷，因为营养极度不良而变被饿得脸色发绿、腿脚浮肿的时候，校长与一起吃大锅饭的4名教师商量，因为姥爷个子高，体格大，正在长身体，饭量比其他教师大，在人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他更容易被饿倒。所以经校长提议，其他4名教师一致同意，大家在喝苦苦菜菜面汤的时候，有意在锅底留一些，然后让姥爷为大家洗锅。姥爷起初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每次大家按平均每人一碗的数量，喝过只有少许苦苦菜叶和面粉的清稀面汤后，姥爷在洗锅时总是发现锅底还留着少许面汤。姥爷就先倒些开水，把粘在锅面的面汤都冲涮到锅底，再舀在自己的碗里喝完之后，再在锅里倒些水洗涮碗筷。椐姥爷回忆，这样的洗锅任务校长让姥爷持续承担了半年。半年之后，姥爷感觉到身体渐渐有劲了，浮肿的双腿也恢复正常了，手上的肤色也从绿黄色变得略有血色了。直到那场大饥荒结束后，校长才告诉姥爷，那时大家看着姥爷饿得发绿的脸色和浮肿的下肢，为了让他多喝一口面汤，保住性命，大家才想出让姥爷洗锅的办法。

 六十年代的大饥荒结束后，生活越变越好。姥爷深深懂得，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次夺取了许多人性命的大饥荒中，是血浓于水的人间亲情和善良真挚的人性，使他逃过了大劫。姥爷始终不忘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小学校长的大恩大德，怀着感恩的心，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一直秉持吃亏是福的理念，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姥爷从小学教师到税务干部，从股长到局长，再到副县级退休干部，再到儿孙绕膝四世同堂，姥爷都永远感恩他的父亲和他的校长，几十年如一日，初心未改。

  姥爷讲起这些让他刻骨铭心的挨饿往事时，总要让我背诵唐代诗人李绅的巜 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当我流畅地为他背诵出这首诗后，姥爷就谆谆教诲我，现在生活富裕了，不缺食物，很多人衣食无忧，大吃大喝，不珍惜粮食，不尊重农民的劳动，铺张浪费，令人怵目惊心。姥爷告诫我一定要牢牢记住，在任何时候，都要节约粮食，不能奢侈浪费，奢侈浪费是有罪的。我们浪费一粒米，扔掉一个馒头，实际上丢弃的不仅仅是一粒米和一个馒头，我们丢弃的是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丢弃的是对劳动人民的真挚情感，丢弃的是做人的基本品格和精神。

 姥爷再三告诫我，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作者：刘泰延，供职于宕昌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