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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泰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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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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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里的尚家湾

                    一

2020年4月,我被县法院派到对口帮扶乡镇兴化乡尚家湾村驻村,我的身份从县法院基层法庭法官助理转变为县法院驻尚家湾村帮扶队员,任期2年。

尚家湾是贫困村,远离县城,从县城去尚家湾,先进入那条深长而狭窄的车拉沟,再翻越横亘在车拉乡和兴化乡之间的那座大山,上山之后穿越一片草原,再下山,再进沟,再上山,才到尚家湾村。

第一次去尚家湾村的那一天,我所在的沙湾法庭和相邻的官亭法庭的两个厅长亲自出马,送我到尚家湾。

驾驶私家车在如此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上,拐来拐去的行驶,我的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在一路的忐忑不安和提心吊胆中,历经两个多小时,我和送我的两位厅长,总算在上午11点抵达了尚家湾村。

尚家湾村,海拔2703米,村委会所在的尚家湾社在山顶的最高处,这里的气温比半山坡还要更冷一些。

通村公路是近两年才修通的,虽然也是水泥硬化路,可以正常通车,但是由于道路的宽度设计是单行道,没有乡村道路驾驶经验的我,会车时感觉有些难度。

刚上山就遇到了会车,车技尚不熟练的我,只好把车停住,又用石头垫着轮胎,叫对向而来的运沙车师傅下车,指导我如何倒车。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大概用了十几分钟时间,我才把车倒在半坡上一座插花安置房前停好,等运沙车师傅把车开走后,我再开车上山。

当地人用十几分钟就能从山下开到尚家湾社,我却小心翼翼地开了四十分钟才到。

这里不仅是练习车技的好地方,也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放眼四望,皑皑群山尽收眼底,真有一种山高人为峰、会当凌绝顶的感觉。

                 二

8月6日上午,我跟着尚家湾村的村干部们,入户搜集最新的户内信息,对全村五个社的户内“三头”问题进行整治。

上午天色还显晴朗,中午刚过,天色就明显暗了下来。这时候我们正在尚家湾社的农户姚东金家里出来,村支书尚爱平抬头一看阴沉沉的天空,说下午可能干不成活了,得赶快回村上。村主任仲士良掐灭正在吸的香烟,面色有些凝重,还有几份紧张,语气严肃的说,可能马上要下大雨了,赶快回去,还得走二十分钟的山路呢。说话间,我们三个帮扶队员,四个村干部,一路小跑到停车处,迅速开车赶回村里。车刚开到我们设在村委会的帮扶队办公室门口,人还没来及下车,雨水就好像在天上泼了下来,顷刻间淋透了我们的全身。大家快速冲进办公室,用干毛巾把头上的雨水擦了又擦,然后就把原本捂着的火炉捅开,不一会炉火慢慢的红起来了,房间的温度也慢慢升高,浑身发冷的我们才觉得稍微舒缓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尚支书和仲主任都点起烟,叹了一口长气。尚支书惆怅地说,这雨一下起来,工作进度就又有耽搁,我们只能先在村上完善资料了,说完狠狠吸了一口烟,就去会议室整理档案资料。仲主任也满面愁容,边吸烟边说,今天的雨比前几天的雨都大,要再不停,通村公路经过的山体又要滑坡了,一旦滑坡,交通受阻,好多工作就难以开展了。

这时候尚支书抱着一堆资料进来,说雨又下大了。我出门一看,大雨变成了暴雨,村委会楼前的院子里已经开始积水,泥浆从台阶上密密麻麻的冲了下来,在院子里的下水口处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漩涡。

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进村入户的工作暂时又做不成了,那就趁着下雨,先帮着村干部核查完善各项资料。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非常密集地下了两个多小时,才渐渐的停了下来。再出门时,我看见村委会院子里停着一辆挖掘机,仲主任说山上面一个社的工程材料需要处理,刚才的大雨又把仲家庄社的通村公路护坡冲垮了,需要铲一下。仲主任的家就在仲家庄社,他就跟着铲车师傅去了。我们帮扶队的三个人开车下山,跟着尚支书沿路查看通村公路有没有因下雨造成的通行风险。

一路走到山底下,发现整个通村公路有两三处小滑坡,整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杂的清香,闻着很舒服。此刻沟里的河水比之前也大了许多,尚支书又发愁起来,说是这五六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水了,希望老天爷再不要下雨了。

正准备上山,尚支书却接到电话,有一个村民去南阳镇办事没赶上返回尚家湾村的出租车,被大雨困在了半路。尚支书在电话里对那个村民说,你先往回走,我们开车来接你。尚支书说罢就调转车头,我们一起朝着南阳镇方向去接人。

透过车窗,我发现雨又下起来了,公路一旁的河水又开始上涨。

终于在快接近南阳镇瓦石坪村的地方,我们接到上了那个村民。一问才知道,这个村民家里的农具坏了,他去南阳镇置办了锄头和铁锨,还给孙子买了一箱牛奶,等到我们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雨越下越大。

尚支书扶着这个胡须发白的村民在车上坐好,就开车快速返程。公路的右边是泥浆滑流的山坡,左边就是波涛汹涌的河水,水位在不断上涨,天色也逐渐黑暗起来。

尚支书双手紧握方向盘,神色凝重,高度警惕,一言不发,非常专注地开车。车窗外的雷声在不断的炸响,雨水在窗玻璃上哗哗的流过,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和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状态。

尚支书突然一个急停车,惊惧的看着前方。我也心中一惊,借着车的灯光,发现原本就黑暗的前方,靠河的路怎么比旁边的路更黑一些。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刚要问尚支书这是怎么回事,尚支书就紧张的说,靠河边的那段路已经被河水冲垮了。

我的心中猛地一沉,再定睛一看,才看清楚刚才看到车前方那些很黑的地方,是十几米靠河边的路面,已经被暴涨的河水整体冲垮了,剩下靠山坡的半边路基也被猛涨的河水冲刷着。我们下车仔细观察,大家都确认车辆还可以通过,尚支书就开车迅速通过了塌方路段,我们大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车尚未走远,我们正感叹着刚才的有惊无险,村上的微信群里,磨坝村的村民就发出图片。我惊惧的看到,我们刚刚经过不到十分钟的邻近磨坝村的那半边水毁路段,已经彻底被冲毁了,车辆已经不能通行。

全车的人都一阵唏嘘,惊慌着,恐惧着,又庆幸着,互相安抚着上了山。刚进村委会办公室,就发现乡政府在微信群里发的通知,今晚有暴雨,部分路毁,全乡人员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那个晚上,雨下了一夜。我们帮扶队三个人,四个村干部,大家都没睡觉。我们一直在等待乡政府的通知,随时准备做出抗洪救灾的应急反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帮扶队三个人和村干部一起打着伞,急急忙忙的去检查村内道路和村民房屋有没有被大雨损毁的情况,把整个村子和通村公路全部排查之后,将房屋受损和道路垮塌情况,及时上报给了乡政府。

回到村委会,我仍然对那天晚上大家侥幸冲过那段水毁路面的事情心有余悸,当时的场景在我的脑际一闪而过的时候,我的心就压抑不住的狂跳。

               三

这一年是最多雨的一年,而尚家湾的雨季尤为漫长。我天天盼望着晴空万里和艳阳高照的日子,但是在8月初到9月底,尚家湾总是晴天少,阴天多,大多数时间阴雨连绵,间或还要夹杂一场冰雹。最为严重的是,从9月中旬开始,全县范围内暴雨接连不断的下了二十多天,到月底的时候,各乡镇的山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滑坡和泥石流,兴化乡的灾情也十分严重,兴化乡辖区的山体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到村上检查工作的乡镇干部、村干部和帮扶队员,不时在工作群里发图片和消息,告诉大家,某处路段有塌方,某处路段有滑坡,某处路段有滚石,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在工作群里看到,某一天乡镇党委王书记在来尚家湾村检查工作的路上,就遇到了险情。王书记开着车刚刚驶过一处崖下公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停车转身一看,一块小汽车大小的滚石已经砸在王书记刚刚经过的公路上。王书记在微信群里发出滚石路段的图片,再三提醒大家,一定要高度警惕,既不能耽搁工作,更不能发生安全事故,对滑坡和滚石路段,要求有关部门及时清除,保持道路畅通。

这段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在兴化乡,在尚家湾,只要出行,不论是开车还是步行,都有潜在的危险。因为这里是山区,公路的一面不是山坡就是河流,另一面不是悬崖就是树林,多年不见的持续暴雨,几乎把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浸透了,土壤松软了,石头也松动了,随处都有可能滑坡,有可能塌方,有可能滚石。这种险情无疑给这里工作和生活的乡村两级干部、帮扶队员和群众的出行,增加了极大的安全风险。

这种危及生命安全的风险,在接下来的一天傍晚,就让我和阳坡村驻村帮扶队员小邓遇上了。

一周前,我去乡政府送材料,回尚家湾的时候,通村公路多处出现滑坡,交通中断,无法上山。我只好在山下阳坡村驻村队员小邓的住处蹭床。小邓既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也是县法院派驻兴化乡的驻村帮扶队员。

见于这种特殊情况,尚支书和我们帮扶队的第一书记,就在电话里安排,让我暂时住在阳坡村,专门负责给村上和乡政府送材料,先到乡政府取上文件材料,送到尚家湾的堵路处,再由尚家湾村上的人在堵路处拿回文件材料。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一周,雨仍然没有停,村上刚让开挖掘机的人把滑坡堵塞处挖通,一场暴雨,另一处的滑坡又把公路堵住了。

我也越来越焦急。

我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虽然婚房父母亲都准备好了,举办婚宴的酒店也已订好,但是还有些前期工作需要我去准备。于是我就给乡上和村上都履行了请假手续,把手头的工作逐一做整齐,并向另一名队员做了交接。正好阳坡村的小邓要去县法院送材料,我们就在傍晚的时候按照规定打过出勤卡,各自开车,结伴同行,一前一后返回县城。

我们从阳坡村启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再加上又是阴天,夜色很快就笼罩了大地。虽然下午没有下雨,但是上午的那场雨也不小,我们经过的路面满是泥泞和挖挖掘机挖过后的碎石块。因此我一边小心翼翼的开车行驶,一边对路途并不可知的险情心怀惊惧,唯恐在某一刻突然遇到滑坡或者滚石。

小邓比我驾龄长一些,他就走在前面引路,我紧跟其后。才离开兴化乡政府不远,在柴家庄村头,我们发现路面上散布着一大堆碎石。小邓还算反应敏捷,加大油门快速通过了落石路段。我正在加大油门快速通过,从山坡上突然滚落的一块大石头,好像砸在了我的车前护杠位置。我刚要踩住刹车准备下车观看,猛然听到车顶上和车窗外,

有密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说时迟那时快,小邓在前方停下车,大声地喊着我,让我快点加速通过。我来不及害怕,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嘶吼着朝前冲去,卡进车底的大石头被车带出去了十几米远。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车后轰隆一声巨响,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的车后扬起了漫天尘土。小邓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过来,让我赶紧下车。小邓拉着我刚跑了几步,一块巨石又从我们身后的那面山坡砸到了离我的车不足几米的路上,尘土和碎石都被溅起。我们再细看时,才发现我们刚刚通过的那面山坡已经垮塌下来,落石和泥土把整个路面都堵死了。

其实从我们发现路面上有一大堆碎石,到我们快速冲过那段碎石路面,再到山坡垮塌将路面堵死,整个过程可能不到十秒钟。

回到我的停车处一看,一块比篮球还要大的石头,正卡在车的挡泥板处。我和小邓都没使用过千斤顶,一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卡在车底下的石头取出来。

正在我们束手无策和焦急万分的紧急时刻,对向来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师傅和我们一起,用千斤顶把车慢慢顶起,才把那块石头挪了出来。我感觉双手有点发抖,从来不吸烟的我,感觉嗓子很干,问小邓要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两口,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我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感谢完出租车师傅,并存了联系方式,我们约好回到尚家湾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我们把遇到险情的情况,向乡上和村上都进行了报告。我和小邓又吸了支烟,再次观察了车受损的情况,发现除了前护杠被砸了个大洞,其余位置都基本完好,也没有漏油。小邓继续开着车在前面引路,我开着车紧随其后,在黑夜里翻山越岭。

为了壮胆,我打开车载音乐,把音量调到最大,让激荡的音乐驱散我内心的恐惧。但是那天晚上让我们惊惧的不止是凶险无比的滑坡滚石,慢条斯理的漫步在公路当中的两头驴和一群相互追逐的野狗,都差点吓破了我们的如鼠小胆。先是在经过车拉草原的公路上,突然看见了两头驴,吓得我和小邓停下车,接连吸了两支烟后才继续出发。后来又在穿越又深有长的车拉沟时,被一群野狗挡住了去路。

小邓和我一样惊惧。他在电话里问我,今晚上太怪异了,一出门就不顺当,怎么办?我说反正返回兴化乡的路被堵死,只有继续往县城里走。把车载音乐打开,把车喇叭也多按几声,把狗群冲散。小邓和我就这样相互宽慰着,加快车速,不停的按响喇叭,狗群真的四散而去。

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平时不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足足用了四个多小时,总算返回了县城。看着万家灯火的县城,我和小邓没有直接回家,我们想要好好的放松放松,让惊惧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于是我俩把车停在了县法院的院内,先去附近夜市的烧烤摊上吃烧烤,吃罢烧烤又找了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一起喝了一场酒,然后再回家。

我和小邓商定,这一天遇到的险情,不能对父母讲,免得他们为我们担惊受怕。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还在看电视剧,妈妈问我路好走么,我说路好走。临睡前我和小邓,都把刚刚经历的险情在帮扶群里说了,才发现这段时间,好多乡镇干部、帮扶队员和村民,都经历过我们今天经历的这种险情,只是都没有我和小邓今天遇到的这么凶险。

                 四

我的婚礼如期进行。

新婚第5天,我正在计划携带新娘去旅游的行程,突然接到尚家湾帮扶队第一书记的电话,要求我立即返回尚家湾,准备迎接全县2020年贫困县摘帽退出第三方评估检査工作。

第一书记告诉我,甘肃省2020年贫困县摘帽退出第三方评估检査工作就要开始了,评估的时间大概就在11月初。县上要求,各帮扶队要认真对待此次评估工作,以高度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履职尽责,查找短板,扎实开展入户调查,全面准备相关资料数据,以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务实高效的作风保证评估检查工作顺利进行。第一书记特别强调,贫困县摘帽退出第三方评估检査工作,也就是对我们多年以来所做的精准扶贫工作成效的最直接的测评,这项工作至关重要。作为县法院派出的帮扶队员,必须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放弃婚假,马上返回尚家湾,直接投入迎接贫困县摘帽退出第三方评估检査的全面准备工作。

听了第一书记的这番话,我顿时觉得有点遗憾。上海和北京去不成了,云南和厦门、成都和重庆,都去不成了。那就只好带着新娘一起去尚家湾了,于是我们便成了第一对在帮扶村尚家湾度蜜月的新婚夫妇。

不久,兴化乡的尚家湾村退出贫困村序列。

按照规定,我在尚家湾的帮扶期限为2年,从我在尚家湾驻村到尚家湾正式退出贫困村序列,时间才过去了一年。还有一年时间,我要继续在尚家湾度过。

但愿在新的一年,尚家湾风调雨顺,在乡村振兴的金光大道上,我不落后,尚家湾更不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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