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的心事

刘大爷站在树荫下，不停地用手扇着风，远远看去就像在掴自己的耳光。刚进入立夏，天气着实的热，太反常了，一丝凉风都没有。尽管用手扇的风微不足道，至少心里有一种安慰。

一只知了，在树枝上扯开了嗓子肆无忌惮地叫得可欢了，刘大爷本来心就烦，又来了一个捣蛋鬼，心就更烦了。他抬眼望了望茂密的树枝，看不到知了的具体位置，抱着歪脖子树使劲地摇晃，想将这烦人的知了赶走，无奈树干太粗了，大树只轻轻地抖动了几下，知了仿佛故意气他似的，叫的声音更大了，像在向他示威。刘大爷浑身像着了火似的，脸上、手心都在出汗。他弯下腰在地上找了一块小石头朝着知了的叫声方向狠狠地砸上去，知了受了惊吓，惊慌失措地飞走了。刘大爷搓了搓手，在树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仰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没有知了烦人的叫声，刚才焦急的心情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刘大爷在等人，他一会儿伸着脖子朝着公路上张望，一会儿低头看手表。他倒背着双手在树下转圈，不知转了多少圈，说好上午十点钟到的，现在都快中午了，还没有来，是不是变卦了，他心里特别着急。

刘大爷走出树荫，站在距离10米开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这棵歪脖子树。这是他7岁的时候折下的柳枝插的，记得当时插了四五棵，都活了。可惜那几棵没有长大，就剩下这一棵了，美中不足的是长成了歪脖子，有人给它取名叫歪脖子，这个名字一直叫到现在，算起来，有六十年了。村里有不少人建议将这棵歪脖子树砍了，说是有碍观瞻，栽什么树都要比它好看。刘大爷听到消息，立马跑来拦阻，说什么也不让砍，村里的人最终没有砍成，就由它长着吧，歪脖子树总算被保了下来，活到现在。

有道是“人者见仁，智者见智”，村里很多人都觉得这棵歪脖子树不如笔直的树好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有人甚至对刘大爷有了异样的看法，大胆地猜测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还有人添油加醋地说，与他死了老伴有关。刘大爷听了，心里有一股无名的怒火要发。很多人都不愿意听他的诉说，一见刘大爷来了，纷纷躲闪开了，歪脖子树成了他最忠实的倾述对象，村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刘大爷用手抚摸着树，深情而又慈祥。

有一天，村里来了两个人，一位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一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到那棵歪脖子树就不走了，绕着这棵树看了老半天，不时地比划着，不时地点头。年轻人在画板上画下歪脖子树，好多村民前来围观，对图画评头论足，有的说像极了，跟实物是一模一样的。还有的说比实际的那棵树还要好看。有人见过世面，说这是画家在写生。这一老一小在刘大爷家住下来，听刘大爷讲述歪脖子树的来龙去脉。老画家说近看这棵树是有些丑，远远看上去，真的很美。丑到了极致就是奇特，就是最美。年轻的画家说如果将这棵树移栽在公园里，估计很多人都会喜欢。刘大爷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原来自己拼命护下来的歪脖子树，还有人这么喜欢，看来，之前的付出是值得的。所有的被人误解和不理解，随之烟消云散了。年轻的画家留下电话和地址，说要处理的时候一定通知他们，想让更多的人知熟这棵树，这是宝贝，是财富，千万别砍伐当柴烧了。

过了两年，村里来了勘测队的，说是要修建一条高速路。这棵歪脖子树正在勘测的路基当中，要么砍掉树，要么自己想办法挪开。全村人个个笑逐颜开，倒不是说要将这棵歪脖子树彻底地消灭，人人欢庆今后出行更加便利了，多年前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最着急的是刘大爷，他最不希望砍掉歪脖子树当柴烧，一直希望能够将它保留下来，留一个念想。刘大爷对这棵树有深厚的感情，村里人都知道。有人提起了两年前来过的画家，要是能找到画家就好办的。刘大爷翻箱倒柜找画家留下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在孙女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打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刘大爷在家人的陪同下，按照地址找到了老画家的家里来，希望兑现当年的承诺。

年轻画家出国学术交流去了，老画家热情接待了刘大爷和家人，老画家听了刘大爷的陈述，一切都明白了，安慰他不要着急，办法由他来想，一定让刘大爷满意。老画家联系到滨江公园管理处，说两年前说的那棵歪脖子树要搬家了，做好迎接的准备。

滨江公园管理处安排了一辆大吊车和一辆大货车朝着刘大爷的村子开去。乡亲们都来了，有的围观，有的帮忙。在柳树的周围用石灰粉画了一个圈，沿着线挖土，老画家在旁边指挥，说尽量不要伤了树根。挖到一定程度，老画家下令停止挖掘。大吊车伸出坚强的铁臂，灵巧地放下钢索，将树子固定下来，慢慢地很上提，歪脖子树被连根拔起，缓缓地放上了大货车。滨江公园管理处的一名干部拿出2000元钱要给刘大爷，说是为滨江公园 “柳岸闻莺” 景点贡献了一棵风景树。刘大爷说什么也不收，能够给它找到安身之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了却了他多年的一桩心事。老画家出面劝了一阵，见刘大爷执意不收，只好作罢了。

有的人说刘大爷太傻了，给钱都不要。有的人说刘大爷风格高，好心总会有好报。刘大爷都没有回应，心事了啦，日子越过越舒心。

又过了三年，高速公路建成通车的时候，刘大爷和家人一起进城，特地去滨江公园 “柳岸闻莺” 景点看看那棵歪脖子树的状况，因为树高，真的是鹤立鸡群，远远地就能望见，刘大爷一眼就认出了：“在那儿！”像遇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心里特激动，刘大爷走近树前，轻轻地抚摸着树干，像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一样，眼睛里闪着泪花。

作于：2019年2月21日星期四

修改于：2020年3月8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