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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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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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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屋

街市上吵嚷的叫卖声传到后屋,成了荡在空中的嗡嗡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后屋与前房隔着一块天井。前房是新修不久的两层楼的街面。后屋是老房,年成久了,原先的白灰墙皮已脱落得斑斑驳驳,露出底下的泥坯。后屋一头连着柴房和厕所,一头连着三面靠墙一面敞开的灶房,像一把刀尖朝下的镰刀,与前房的后背正好合成一个“口”字。狭长的青石板台阶围着这把“镰刀”,使它略高出天井一些。低矮的门框,框得屋里黑咕隆咚的。这屋分前后间,前面这半间除了头顶上用木板隔出一个粮仓,堆放些陈谷外,就什么也没有。掀开布帘进到后半间,墙上一扇小窗略微透进一些光来,不过是一张木桌、一张床、一只木箱。

这屋里住着一个老婆婆。

时常,老婆婆侍弄小孙女时,小孙女问:“那我爷爷呢?”

老婆婆答:“背盐去了。”

小孙女又问:“上哪背去了?”

老婆婆答:“远得很喽……回不来喽……”边用举过头顶的手比划着远的距离。小孙女每次听到这儿就咯咯笑起来。

老婆婆有时也骂,不是骂不知事的小孙女,是骂那个早早撇下她走了的男人:“他倒好,挑子一撂,老的小的都不管了!才三十几岁的人,你叫我怎么活呐……”

男人死的时候,她的小女儿比眼前的小孙女大不了多少,公爹公婆又老又病,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还没成人,她愁的呀,整宿整宿睡不成觉。守着几亩菜地,拼命在土里刨食。冬天收萝卜,她一筐一筐提去河边洗,手脚冻得稀烂。夏天浇菜地,她一趟一趟挑水挑粪,人汗得像在水里淘过。全凭这份心劲支撑,她矮瘦的身躯竟把这穷家给挑起来了。

这样过了十年,老的,老了、病了、走了,小的,渐渐成人了。儿子去部队当兵,走的那天,镇子上敲锣打鼓,儿子胸前别的大红花映得脸红彤彤的,映得当妈的眼睛红肿肿的。连着几夜,她都翻腾着不得好睡,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几年后,儿子复员回乡,娶了附近村上一个姑娘,儿媳妇勤快、话少,她操的心也渐渐少了。女儿就近嫁了。没两年,屋里又能听到婴儿的哭闹声,新的一茬庄稼出苗了。这老婆婆便不再去地里劳作,只系着蓝布围裙绕着锅台转了。

儿子两口儿能干,又一个十年,儿子请人把临街的老屋拆了,几个月后,时兴的两层砖楼在鞭炮声里迎来了街坊邻里的恭贺,立即就有生意人来谈租,很快,一家杂货铺开张了。

夏天傍晚,杂货铺老板早早就搬出椅子、凳子,供街坊邻里前来纳凉解闷。吃过晚饭,收拾好家务事儿,大人孩子便多了起来。婆婆们在一处少不了评鉴哪家媳妇懂事,哪家姑娘勤快。做媳妇的在一处少不了吐吐苦水,发发埋怨。孩子们在路边跳闹、嬉耍,时不时过大人身边偷听几句闲话。

夜幕低垂,星斗满天,几个大点的孩子跳乏了,围在老婆婆跟前央她给讲个鬼故事。若老婆婆有兴致,真就给孩子们讲起个鬼故事来。说一家四个姐妹,爸妈出远门了好几天不回来,要她们看好家。当天就走来一个老太婆说是她们的外婆,最小的妹妹一见外婆就亲热地撒起娇来,做大姐的心上嘀咕,却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当晚,外婆领了小妹妹同睡。第二天早起,去找外婆,只见外婆正坐在帐子里,手上拿着个东西嘎嘣嘎嘣吃得起劲。老二、老三看得馋了,问:外婆外婆你吃啥哩?外婆说吃的好吃的。又问:给我们吃一块行不行?那外婆便扔给她们各一块,那姐妹拿起来一看,哎呀!这不是小妹妹的手指头嘛!再看床上那个,哪里是外婆,分明是鬼变的……老婆婆肚里的鬼故事总是那几个,孩子们却总也听不厌。越听越怕,越怕越要听。听完故事往家走,觉着那黑漆漆的夜里似有一双手随时要来捉他,吓得将大人的衣角扯得紧紧的。三伏天睡在床上也要拿被单把自儿个包裹严实,头都不敢露出来,捂得一身是汗。

比起以往,日子自然松快多了,可老婆婆是节俭惯了的人,心疼粮食的紧。吃完的肉骨头,她一个个拿着让鸡来啄缝里的肉。做生意的张家、王家、李家,她老早就说好,有了吃剩不要的饭菜,她一总收回去好喂猪。猪长膘、鸡生蛋、狗看门、猫捕鼠,勤俭持家,人畜两旺。

73岁这年,某天早晨,老婆婆吃了早饭照例驻了拐棍要从屋后绕到小路口站一会子,看看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还没跨出门就一跤跌倒,床上躺了3天后,溘然长逝。儿女极尽孝仪。正值冬月,送丧的远亲近友围坐在火盆边念叨着老婆婆的过往,都说养育之恩比天大。老婆婆用尽一生维系了本无血亲关系的一个家,当初抱养的一儿一女如今都家和业兴,大孙女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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