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所小学,学校里的老师要么本来就是小镇上的人,要么是当了老师后成为了小镇上的人。上课时,他们从宿舍来到教室,下课时,他们从教室回到宿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在这座小学度过人生的大半场,他们和这座小学便连缀起许多人的少年时光。
上学放学时,校门口总是热闹的,除了孩子们的嘻闹,照例有卖土豆馅包子的老奶奶,有卖糖葫芦和搅搅糖的大叔,有卖三角米糕的中年夫妻。倘若在初夏,三角两角就能从老奶奶的小竹篮里挑一束野草莓,白肉粉籽,酸甜可口。又或是开春时候,肯定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棉纸,上面密密匝匝落满小黑点子,等着孩子们拿几角钱认领。不久,文具盒就成了蚕室。
与校门口的热闹相比,课堂上的新奇实在少的可怜,除非是来了新老师,还一下子来了三个。他们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两个男老师一个长相极英俊,说话中气十足,显得成熟稳重。一个有点自来卷,个头不太高,有些羞赧。另外一个短发女老师朴素干练,笑起来很灿烂。 他们的到来让学校立刻生动起来,于是,语文课有了让孩子们期待的故事会,美术课有了随机挑选的模特和速写,课间打沙包的队伍中多了一个大姐姐。
休息的日子三个年轻人相约到镇上采购,初到小镇的新奇让他们的每一天既新鲜又有趣。老校长看着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心上欢喜,看他们在宿舍里手忙脚乱做不出像样的饭,有时也会带他们到自家改善生活。老校长两个大儿子在外工作,只有小女儿留在身边,因为对学业没有信心,初中毕业后由老校长出面为她谋到了一份幼儿园老师的事做。老校长把小女儿介绍给几个年轻人,让他们常在一处互相帮助,心上却升起了另一个憧憬。
转眼间一个学期过去了,三个年轻人和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相熟起来,空闲时彼此串串门,各自也交到了新朋友。就有过来人试着为其中哪个说媒,却皆心照不宣地避过了那个帅气俊朗的年轻人。一年后,毫无悬念地,他和校长的小女儿结婚了。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若不是校长,那女孩无论长相还是学识都配不上。
有了家人的照料,年轻男老师更加意气风发,在一次全县的赛教上得了好名次,从此崭露头角。几年后,分管教育的副县长要在全县搞一次大调研,镇上相当重视,从学校抽调得力干将撰写汇报材料,年轻男老师便担当了此项重任。他白天跟着调研组下乡,晚上回到办公室写材料,完全不知疲倦。几天后调研结束,他提交的报告被当作范本在之后的调研活动中推行,他也因此得到借调县教育局的机会。借调到期从教育局回来后,他进入镇政府工作,从此告别三尺讲台。
卷发男老师性格腼腆,他把情绪和表达全都安放在绘画里,加之美术课无论在小镇家长的眼中或者学校师生的眼中都像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因而他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和山、河、牛羊、草甸、荷塘、溪流、竹林——那些稀松平常但他认为美好的事物相处。也曾有人张罗着为他介绍财政所、税务所、邮局、信用社里的年轻女孩,有几个的确让他心中荡过涟漪,可是,不知为什么,到后来总是风平浪静,偃旗息鼓。介绍人和他自己都没有什么信心了。好在还有画笔做他的忠诚伙伴,描摹下让他心中欢喜的那一方天地。
短发女老师得到了孩子们特别是高年级孩子们的拥戴。她精力充沛,教学得法,许多孩子因为喜欢她的人进而喜欢上她的课,学校就索性让她担起了班主任的重任。某年,镇上要组织一个重大庆典,要求学校上个好节目,届时还要邀请县电视台的记者前来。学校郑重地将这个特别任务交给了她,她也不怵,每天下午放学后带着一群孩子们排练。临近演出,因为学校经费有限,不能为舞蹈队的孩子们购置统一服装,她便自己动手用了极便宜的材料给孩子们做出十几套演出服。庆典晚会在镇上的大礼堂如期举行,孩子们一亮相,就迎来掌声一片,坐在下面的老校长甚觉脸上有光。
就这样,三个年轻人以学校为起始点,沿着各自的轨迹往前走……很多年后,曾经帅气的男老师成了某个镇的镇长,自然的,有人当面宣扬他好,有人背后指摘他坏。那个热爱绘画的卷发男老师在一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决然辞职,经历了极艰辛的过程成了一家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只有那个女老师留在了学校,陪着一届又一届孩子长大,把他们送往成长的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