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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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萍
来到这片白桦林（新疆木垒水磨沟）的时候，西斜的日光正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刻意地抬起头，想让它全部都照在我的脸上。金色的叶子和金色的秋阳在这一刻似乎瞬间达到了色彩的巅峰。一阵北风将金色王国的城门敲开，枝叶轻触，一片宫商，声动梁尘。金色的高音一路飙升，磅礴直指“宫商角徵羽”的最顶端，让我沉醉，沉醉不知归路。
金色的秋意那么恰当的洒在了秋风秋声秋叶里，且浓的可掬可捧可揽可入怀。白桦树杆的纹路像极了黑与白之间那些稀稀疏疏的折痕，一下觉得时间已经很老了，老成了秋夜里一道潮湿的皱纹，纹路里尽是那些闪着金色的记忆，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翩飞在白桦林角角落落，林里充满了万道霞光，这段秋天的童话开启的恰恰好。
用一枝小黄花拢起长发，随意躺在松软的落叶上，透过枝枝叶叶的罅隙看蓝天上自由来往的云朵，纯洁宁静。捡了一枚被光阴噬空的叶子，举于目上，阳光恰好穿过来，最好的时光，莫过于如此忘了日历，忘了案牍沉仄，忘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吧。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一刻的秋天是一首清远的大词，从风里吹过来卷过来，极厚，极绵长；是人书俱老的书法，是阿炳的二胡声声，是最动人的那句：秋水长长，秋月白。看金色的叶，片片飘落，忽然觉得，生活真像一篇篇散文，一段一段的，有苦有乐，有紧张有悠然。以前我一直喜欢诗化人生，想让生活像诗一般美，像诗一般纯粹，现在想来，还是散文比较贴切，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散散地记录在心间，这种感觉在这片白桦撑起的空间里，独自飘来又飘去，我是过客，你也是，这缕缕绵绵的韵味，恰恰好。
在金色的林间穿梭，贴着秋风，树瑟瑟，有那么几片叶子，金黄，浅黄，黄中带绿，悠悠地飘至我闲散头上、脸上、肩上、任其自然，我的脚下，更是一层随我走动而惊起的尘土样的枯叶，不禁感叹：时光荏苒，年复一年，真想像小时候，拣拾一些形态各异的叶子放在书中，放在记忆里，却终没有伸手，可能，我的记忆里已经不需要这些幼稚的举动，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根植在记忆里了，且无需什么证明。
刚好正在写生的一位画家发来一张深秋的画作，我不懂画，可是每每看到他们画笔之下，风景明暗色彩冷暖产生的强烈空间感总能产生共鸣，画面的构图、布局、比例、明暗、色彩都让我悦目。都说文若其人，我想画也一样吧，一副写实的浓缩版山水摆在眼前，顿觉得像个好脾气的人，好眉好目地站在那里笑着，并不求什么的样子，稳稳当当地笑过，一脸的岁月静好。又像优雅的少妇在老宅门前睡着了的感觉，优雅、富裕、笃定、神清气爽。登高极目远眺，层林没有尽头，忽然就想起后主的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可现在时令是深秋，这片白桦林也是南北生长的，也许，就为相同的心境而想起的吧？山河之下，照见自己，这样的真实，恰恰好。
想来白桦应是最美的秋树吧。秋风，秋色，秋叶透过白桦得到最直接的体现。秋风拂来，秋叶哗啦，这是秋的声音；秋风过后，秋叶满地，这是秋的色彩。白桦成林，并不孤独，孤独的是树下的人。如果说数星星是件浪漫的事，那么数落叶又会是什么感觉？落叶生来便是秋的特使吧。秋叶铺成的舞台上，一首英文歌《your man》适时响起，不说歌词，只喜唱者充满磁性的音质带来的会意，悠扬的旋律随风起伏，我席地而坐，将表情定格成一条单纯的弧线，让自己走在阳光的背后，任日子翻腾。习惯了忙忙碌碌的快节奏生活、工作，习惯了粥饭之间的纠缠，有时，一个蹙眉、一杯冷茶感觉已把一生过完。这一刻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涂抹岁月的容颜，可以收起僵硬的笑容，烧水、烫杯、泡茶、续水，无声的在文字里流浪，与盛秋在某行字里欣然相逢，只淡淡微笑，这样的的遇见，恰恰好。
白色的枝杆和金色的树叶，构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白的凝重，黄的奔放，间或那点墨绿透着心的翠，当这棵棵白桦连成林和白云相接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一根根白色的枝杆很独立，一片片连成金黄的叶子相互很依赖。最妙的还是白桦的树皮，一层一层的，很薄，半透明，上面有一点一点的像眼睛一样的白色斑点，第一层的树皮是白色的，第二层有些暗红，第三层是土黄色的，第四层是明黄色的，每一层颜色都在不断的变绿，直到树杆，一层比一层薄。剥树皮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人家说白桦树的树皮写情书美梦就会成真呢？可能与它可以一层一层拨下来像纸一样薄有关系吧，当我一层一层轻轻的拨开白桦树皮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在轻轻的叩问一扇紧闭的心门。好吧，那就给正值适龄的顺利子和佳文两位小伙伴再拨点白桦皮，向心仪的姑娘表明心意吧。小时候听过湘妃竹的传说：据说舜死的时候，他的妻子娥皇女英抱着尸体，顺着湘江而下，一路上泪水溅到了岸边的竹子上，所以湘江两岸的竹子上便都是点点泪痕，称之为湘妃竹。那这白桦树皮上的点点白斑是不是也是那委屈的、受伤的、欢喜的、愉悦的等待者的眼泪呢？也许吧。
秋风吹过白桦枝枝叶叶的时候,像在撩拨一位低眉女子的秀发，她正衣襟带花，满目巧笑地看着我。银枝飘飘,金黄炫动，似一永远的少女，活在天水苍茫处。那几片不肯坠落的叶子摇曳在枝头舞着千年等一回的姿态，是在期待谁来送它一程呢？竞让我也产生了恋恋不舍的感觉。翻开手里的《诗经》，它曾陪伴我走过了整个少年时光，而今再次翻开，墨香依旧，一种久违的亲近感让我为自己感动，靠在树杆上，读一阙小小的文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感觉是，我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出神间，看到半开的书，已记不清读到哪个字，恰有缕光，透过叶片，慢慢路过我的身体，如一朵花，在眉间、在鼻息、在手指次第绽放，呵，浅浅的相遇！这点虚度的光阴，留下的厚度，恰恰好。
斜阳隐去，暮霭沉沉，万家灯火，万个故事。这蒹葭的年华，喜悦与苍凉都会被岁月记下。那个唐风中发髻高挽的女子，依然轻纱如梦。恰好我来，恰好凛凛秋风正唱响在金色的白桦林，恰好秋日风土正当下，突然发现，有人能读懂这章章节节，这样的温暖，恰恰好。
越来越喜欢素简的生活，不喜热闹，不爱喧嚣，安暖着，静默着，沉浮着，无需铺垫，不加修饰，像这白桦林，天凉凉的，地厚厚的。一个人安静的与大把的时光对视，恍若在读前世寄来的一封信。顿时觉得这秋天很象我，或者说我很象秋天，或这是我们余生最真实的风景吧。
忽然想起还有柴米油盐要买，忽然想起早晨走的弟弟现在已经上了飞机了，忽然想起远嫁的小堂妹婚礼举行的是否顺畅，忽然想起母亲的老寒腿该再次治疗了，忽然想起给简主编写的诗还没开头，忽然想起茶姑娘该月考了吧，钢琴专业高补培训机构还没着落，突然想起一堆要上报的表表册册，报告总结……从云端摔回了现实，摸摸自己的手，是热的，自己的呼吸，还很均匀，那么刚才，那么长长的路，我走了近两个多小时的路，是我自己在走吗？
还想，什么都不想的与这一席素笺折叠的陈旧文字，坐一坐。终是不抵渐渐来临的寒气，起身下山。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事情让你无法忘怀，这深秋的白桦林许是我们一去不复返的年华吧。而想要的简单，正与这片片金色一起款款而来，不需要任何伪装，秋风响起，金色的白桦林，请把你的风声唱响。
美目盼兮，秋风深处，一树树金色的玄黄，你最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