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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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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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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木垒 当与君相见

作者:严萍 新疆作协会员 

 

这一年,忙忙碌碌,一直想写写这座生于长于的小城,写她的如织草原、如黛远山、七彩粮田;写她的无垠雪原、蓝天白云、粗犷沙海和孤傲胡杨;写她村村落落、远远古古、更更迭迭的天上人间……一直想写,但久久没有动笔,因为不知如何下笔,匆忙下笔总怕写薄了写浅了。

 

读一禅卷,有人问禅师:“你从哪里来?”禅师说:“顺着脚来的。”又问:“要到哪里去?”禅师说:“风到哪里,我到哪里。”

 

我忽然就想到了这座小城的前世今生——

 

三千多年前在四道沟原始氏族公社晚期村落里自由奔跑的那些男男女女。

 

二千多年前在平顶山大墓处,羯鼓声声塞王正头戴鹰翎策马扬鞭。

 

独山城旧址上,硕硕沙石见证木垒河曾经的浩浩荡荡、所向披靡,不知可追溯到哪个时期,她就已经悄悄的以纪元次的方式开始流淌了。

 

历经蒲类后国,金满城、疏勒城后,座座烽火台一个个站立起来。三个泉驿站、木垒河驿站、色必口驿站等烈马狂嘶、狼烟腾燃,古老的小城披甲军事重镇。

 

刀光剑影里,盛唐西征女将樊梨花也将一段传说留给了小城。当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铁蹄踏进独山城时,留下的烟火,搅动了木垒历史风云。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岳钟琪以“三朝武臣擘”彪炳青史。须臾宋、辽、元、明、清,木垒河已生生不息,雪山、松林、草原、农田、人文表象,深远与厚重并存。

   

这个下午,在茉莉花香薰里读《诗经》,翻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突然就想到一句“当与君相见”,是的“当与君相见”,这五个字是留给你、我和这座小城的,当下伏案,一字字开始写,那皑皑白雪、澈澈蓝天,勿忘我、野山菊,浩渺沙海、胡杨圣殿、清冽的坎尔井,还有午后的夕阳,都恰恰好。

 

冬日,因小疾躺在病床郁闷,一上海文友看到我在医院,留言:“梨花在新疆,应该知道一个小城木垒,那里有个最土最文艺的村子‘菜籽沟’,看看她去吧,住住走走,心情好了,一切都OK”。一时哑然,姑且不知,这村子一直就在我身后,只要转身它永远都在。自大批作家、诗人、画家、摄影师等入驻,在此建立工作室后,“菜籽沟”一时名声雀跃。这里有种气息空灵又绝响,旧时光丝丝绕绕,团团簇簇。虽身在其中,但被他人经远方推荐提起时,当下只觉得是世外桃源,美得不可方物。“菜籽沟”这名字有点奇怪,但亦有不落俗套的动人。

 

午后,推开满桌沉仄,驱车往南,沿伴山公路慢慢西行,好像整个冬天就是为了等待春天似的。途经平顶山、四道沟、水磨沟村。村道内皆空无一人,时光像被困住了。村里基本上只有老人,晒着太阳,不说话,目光安祥得近乎呆滞,空气似乎是停留的。我来回穿行于那些小道,步子极慢,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土夯的泥墙,老到剥落,可是,我喜欢那种参差和剥落的美。

 

一户人家的窗花旧旧的红,信步推门,老妈妈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上的鞋垫已经绣出一朵花的雏形,笑容安静地绽放,都不问一句我是谁,便急切地招呼:“哟丫头,赶紧坐哈(即:坐下)烤烤火。”声音温暖地传入耳朵,像极了奶奶的一句问候。炕头摞着几双千层底布鞋,不知道这些布鞋需要多少个夜晚才能成形,而我眼前的这位老妈妈,竟把日子过得这么安静。“都晌午了,你肯定木(即:没)吃饭,你坐哈,一达里(即:一起)吃”。这餐是难忘的。腌菜坛子上插着一大捆风干的雪莲花,两者一搭有种南宋的婉约和旖旎。凉拌粉条,一盘酸菜,一锅洋芋渔渔子,老妈妈的饭烧得极香。家常的风味,地道又从容。讨了杯酽酽的老砖茶,与午后的斜阳一同闲散,冰冷的薄凉丝丝缕缕的透来,但这凉气竟然有说不出的迷人。突然想起哪本书里的一句:“几上,有针,有线,有尺,有剪刀。我母亲,坐几前,取针穿线,为我缝衣。”安静的喜悦。

 

小城往东,视野空旷,公路与烽火台相伴而行,成为古道存在的标志。自古经营西域,铺筑驿路、设置军台驿站是朝野的一件大事。清代全盛时期,驿路与驿站如同经络遍布新疆。途经白杨河乡至博斯坦到“三个泉”驿站,当地原来的地名叫“阿克塔什”,含义是“白石头”。最初没有定居者,伴随军台驿站出现,三个泉地方很快形成了一个村落。“三个泉”是汉语地名,因当地有四季从不枯竭的三个泉眼而得名。发源于天山北坡的山涧博斯坦沟从三个泉村边流过,附近地势平旷,宜耕宜牧。原来驿站的建筑已经拆毁不存。由于古驿路跨越了博斯坦沟,并设置了名为“三个泉”的军台驿站,这里便成为行旅进出新疆、住宿歇息的标志地。

 

在三个泉,还流传着—个动人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位老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到这荒古边陲谋生。一路上,蔽日的风沙吹得父女俩口干舌燥。此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姑娘赶忙拿着三只碗去舀水,等她把水端回来,父亲已经因过度饥渴而停止了呼吸。姑娘守着父亲的尸体哭啊哭,渐渐哭得昏睡了过去,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突然间,一片鸟语声把姑娘惊醒了。她一抬头,看到放着三只碗的地方神奇般地变成了“品”字形的三眼清泉,泉水涌出,汇成了一条小溪,汩汩地流向大漠深处。三眼清泉日积月累,变成了一个湖泊,湖的四周长满青草,是野驴、黄羊、狍鹿生活的天然乐园,也是天鹅、岩鹰、夜鸭栖息繁衍的好地方。

 

一路东行最后会到达草原小英雄“努尔古丽”的故里大石头乡,“努尔古丽”是大石头村小学的学生,1979年4月10日,在暴风雪中为保护集体的驼群,献出了年仅14岁的宝贵生命。团中央发出“向努尔古丽学习”的号召,追授她“全国优秀少先队员”荣誉称号。

 

这里的牧民热情又好客。随便推开一家门,都会为你煮上一壶喷香的奶茶。包尔沙克、奶疙瘩、奶皮子、酥油等更是寻常待客物,如果是贵客,还要宰羊杀马款待,大盘手抓肉里必须摆放羊头和江巴斯(髋骨的一部分)。凡是前来拜访或投宿的客人,无论是否认识,也不论是哪个民族,不论懂不懂他们的语言,都会谒诚接待。哈萨克牧民的心,就像那无门的“一撮毛”(一种毡房)入口面对大自然,洞开着,忠诚、老实、善良、温和。

 

大石头"色必口"在古丝绸之路上是一处重要的关隘,也是古时兵家的必争之地。清代,路经“色必口”的流人有林则徐、洪亮吉、史善长、裴景福、李銮宣、颜检、陈庭学等人。凛冽的寒风透着几缕性感,一石一墙一草一木,仿佛谁的前世,正上演着绝世的孤独和疼痛。慢慢触及黝黑乌亮的石墙,孤独的气场瞬间绝响,美极了。那些新石器、清朝晚期、民国的先民们从石砌的墙缝里缓缓流淌,丰富的文化遗存电影般的展现。林则徐也在色必口驿站写下了 "天山古雪成秋水,青史凭谁定是非"的名句。

 

与草原相伴的哈萨克牧民是生活在画卷中的民族,春天草原用花的海洋迎接牧民和羊群。夏天草原宛如一望无际的绿毯,在微风中翻着绿浪,哈萨克牧民和他们的牛羊成为画卷中灵动的主题。秋天阳光下的草原泛着金光,将收获的喜悦献给这个知足的民族,“一撮毛”就是最温馨的家。冬天大自然用洁白的冰雪涂抹草原。不同色彩的季节宛如神笔绘制着浓墨重彩的油画,这里永远是艺术家灵感的天堂。

 

喜欢慢慢的走走停停,喜欢在走走停停中的自己。只因为,在行走的中间,可以不属于起点或者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我只需要属于真实的自己就够了。

 

小城往北,经乌孜别克、雀仁后,荒原漫漫,朔风浩浩,全是茫茫大漠,孤寂中注满宏阔。当所有生命的颜色,被漫漫黄沙掩埋;当一壶老酒,醉成荒蛮的戈壁;当古凉州词的诗句,化为出塞的瘦马。唯有六千五百万年的胡杨,以凛然的姿势站立成一阙三千年的词牌。木垒踉跄的胡杨之林,尽写了绵延固守傲立在沙海腹地的蹀躞岁月,晚春里枝枝抽芽,婴儿般嫩嫩丫丫。盛夏恰似窈窕少女般婷婷袅袅。深秋如少妇般妖娆,叶叶金黄造就了王国圣殿。冬日里便是那尊尊加持老僧……它用数个“三千年”的亘古将艰难生存的各种姿势留白。

 

北塔山和鸣沙山传说原是一对夫妻,妻子不幸为沙魔所害,葬身于将军戈壁边缘旁;丈夫最后悲愤而死,化成一座孤傲北塔山,为妻子耸起挡风的屏障,为鸣沙山拢起一个宽厚的臂弯。阳光下的鸣沙山色彩明丽、一片灼目的金黄,那沙子平时常发出轰隆的巨响,像打雷一样震云间;假如你抓一把细沙奋力扬出,马上就会激起无数蛙鸣,假如你数人并排下滑,近闻遍山雷声滚滚,似叱咤风雷闯沙场。

 

这穿越了几千万年的胡杨林和鸣沙山及小城沙海独有的长眉驼,以茕茕孑立的存在踽踽独行,延续着旷古的沙漠神话,美得敦厚,又美得荡漾。美得盎然,又美得幻影。

 

小城北边还有一座史诗般巍然屹立的“地下运河”百年坎尔井。坐坐竖井有列有序似“大地肚脐”般的镶嵌地表。暗渠曲径通幽,淙淙流淌,宏伟、空旷、寂静,似一内敛低眉的女子,轻轻缓缓、柔柔静静地流向深远。暗渠内散发出暧昧而潮湿的气息,熟悉的泥土味扑面,朴素低调又极有情调,甚至觉得是归去来兮。这里极适合泡杯小禅茶,坐听水潺潺,再循环一曲《梨花颂》,婉转婀娜,绣心。

 

光阴老了,光阴又新了,旧日的红变成风雨里的旧对联,可是,还是能看出旧日的艳来。这新与旧一搭又是如此文艺。人生自在诗意,诗意美在四季,小城依然不缺历代文人墨客的绰绰诗词。

 

清代大学士纪晓岚,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因“疏漏罪”谪戍迪化。服戍期间,他曾到过三个泉检查驿路时况后,留诗一首:

   惊飙相戒避三泉,人马轻如一叶旋。

记得移营千戍卒,阻风港汉似江船。

诗下自注曰:“三个泉风力最猛,动辄飘失人马,庚寅(乾隆三十五年)三月,西安兵移置伊犁,阻风三日不得行。”

 

清人洪亮吉因上书斥朝而遭贬,遣戍伊犁,嘉庆五年(1800),囚车穿过木垒抵三个泉时住宿,夜里著诗《初八日乘月行四十里至三个泉宿》:

人烟百里何渺茫,疲裸独行古战场。

高天下地总一色,明月白雪分清光。

拂眉时有山禽过,清啸声高野禽和。

三泉屈指尚半程,我倦欲从云外卧。

 

清人宋伯鲁因参与戊戌变法,被囚禁三年后,获释出狱。伊犁将军长庚慕其名,请赴新疆参与治理机宜。三十年(1904),宋伯鲁途经三个泉驿站,著《由三个泉赴大石头》一诗曰:

    霜蹄躏顽云,矫厉乘岌嶪。畏磊夹路衢,黝然如积铁。

    我闻山间风,终岁常凛冽。有时值盛暑,一日数飞雪。

    行旅多冻死,辐轴愁胶折。我来八月初,霜露方凄切。

    裘褐虽已具,犹恐所谋拙。岂知经营者,一一成虚设。

    昨者有人过,尚道雪没辙。车中忍饥冻,马上手指裂。

天公宁有意,险夷安可说。委心任自然,何庸强区别。

 

光绪二年(1876),方希孟随“卓胜军”将领金运昌抵乌鲁木齐。之后的几年,他一直活动于乌鲁木齐至哈密一线,作者经木垒回乡途中留下诗句:

独山城过尽连峰,八月胡天雪已重。

落日大旗唯见隼,西风残角欲惊龙。

穹庐长夜宁终舍,幕府清秋亦暂容。

三宿迟君悲自饮,葡桃斟尽尚余酿。

 

光绪三十二年(1906)三月三十日,裴景福至木垒河。夜里,裴景福作《宿木垒河》诗一首:

大旗翻落日,破帽抗行尘。

    鞭影当头喝,峦容没骨皴。

    村荒狼负豕,沙迥鬼呼人。

    夜半胡笳动,明灯照輠轮。

 

在最美的诗词间小坐一时,听听风,看看月,小栖下被俗世塞满的心。在这世间,有时我们什么也不缺,缺的就是一颗诗心一份诗情。

 

喜欢小城里的这些点点的况味,有寂寞,有巫气,有神秘,有简单。最重要的是,有前世今生的气息。暖暖的冬阳下,我安暖在这宁静又喧闹的光阴里,小城足以让我持以文墨,持杯凝目,而落下的文字,往往淡泊,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且与草木与岁月说些闲话吧,说这江河岁月,说这草木人间,与往事倾衿而谈,孤美深往,一往无前。

 

水袖甩起,这是岁月回我的一折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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