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与父亲

春天与父亲（组诗）

雷云峰

△春天尚小

毫无悬念

整个星空溺水

豢养的青鱼飞翔于萤火之间

试图找出边界的人

只能听到梨花落雪的声音

送亲的蚂蚁，吹吹打打

一条黑线无法逾越

有些缝合不经意间

走露风声

为什么伤痛

总是始于低处的煽动

孑然独立

白头鹳照见尘世的另一面

春天尚小

岸边的草木放大寂静

让人，不得不生出羽翼

△从山岙里取出自己

一定是雨后

叶子叽叽喳喳，茶树相互追赶着爬上山顶

远处，江雾分娩出一只白鹳

斜飞过来，认领

昨夜神在此处留下的几枚指印

天地仿若空杯

盛满。淡绿色，淡蓝色，黛青色

也盛，散落着的人家

采茶少女用指尖上的嫩汁

掐出粉红色的回甘

时光便在杯子里上下翻腾到泛黄

山路是一把柔软的锁

锁孔在山外的黄昏里流浪

每当我们从山岙里取出自己的时候

我们就出生一次

我们需要反复出生

在山水之间寻找下落不明的钥匙

△春天与父亲

一丛马莲举着天空

饮马河，穿过蜡嘴雀的几粒鸣叫

水面逐渐打开薄云

桃花尚小，在岸边嬉闹

父亲松土，播种

用铁镐翻出泥土里的旧事

很多人看见

去年遗失的一颗麦穗

与父亲相拥而泣

雨追着雨，风在风里奔跑

所有的事物都在抢着开花

父亲的身影越来越矮小

深陷于春天

终将

劝降一批又一批稗草

△暮色剪影

其实，黄昏是一支竹笛的音孔

孩子们举起风

吹响旷野

天空用力至绯红

挽救着夕阳

白昼即将吐出黑夜

桉树，把影子委身于游鱼

所有的事物都通过黄昏

指向自己的归宿

牛背上流淌着小麦灌浆的声音

蛙鸣，反复拆解一只蓝尾鸲带来的讯息

被一条河牵引的牛

竟然，牵引着我们的父亲

光，只是剪影的一部分

人间，已柔软到不能触碰

一不小心，就会繁星点点

庄稼和我们都尚小

无法读懂落日和父亲的难处

△种植希望

春天是一只弓背的猫

故做慵懒

小剂量回冷

足以摧毁一枚旧叶最后的晃动

斑鸠用喊声补上山左边的缺口

人间低处

一颗急匆匆行走的草籽

终于被一场雨追上

滂沱只是注脚

在黎明的时候抱紧饮马河

封底，是麦田和麦田旁的向日葵

很久了

没有找到其中的父亲

我轻轻合上

这本永远无法付梓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