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战争

 我的岳父谢树清，今年94岁了，他耳聪目明，思路清晰，生活还能自理，他如此矍铄硬朗，这与他的军旅生涯分不开的。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朝鲜战争，枪林弹雨中，出生入生，可算九死一生。他战功赫赫，却非常低调，令我们对他钦佩有加，敬重无比。

 岳父生于1926年，时逢军阀割据，战乱连绵，民不聊生的时代。为了生存，他几岁就帮地主做童工，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的生活，待到稍大一点的时候，便去了富顺小南门亲戚家里，拜师学做糖果糕点为生。少年时代的他，亲眼目睹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战机对我富顺自贡的盐场、文庙和西秦会馆等地狂轰乱炸的情景，在他心底埋下了愤怒的火种，他由此产生了弃商从戎的念头。他的大哥谢树云应征参加了抗日远东战争，在缅甸战场，腿被敌机炸掉，从此，高度残疾，后来流落他乡，直今下落不明。

 岳父作为川军中的一员，其实是相当悲壮的。平均七个人才有一条枪，五个人才有一发子弹，许多人扛的是大刀，举的是长矛，十二月份，严寒的冬天，脚穿草鞋，身着单衣，又没经过训练，便誓师起义了。他历经多年战火洗礼，锻就出了刚毅的品志和强健的体魄。

 1949年，新中国诞辰之际，岳父所在集团军接受整编，准备解放台湾。 此时【1950年6月25日】，美国悍然发动朝鲜战争，9月，美国纠集英国、法国等15个国家，组成250多万人的“联合国军”，妄图吞并朝鲜，并以此为跳板，然后把新中国这个刚诞生的婴儿扼杀在摇篮里。10月，岳父所在军团，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首批入朝，与朝鲜军民并肩作战。我们的志愿军战士，装备简陋，吃的是炒面，啃的是冰雪，在极其严寒的天气下，白天只能趴在雪堆和山洞里，只有晚上才能行军，不能有一点儿光亮，否则就会立刻遭到敌人飞机，坦克和大炮的狂轰乱炸，以及燃烧弹的袭击。许多卡车，装甲车和其它运输车辆，因夜黑，冰雪路滑，山高陡峭 ，又不能开灯，连人带车翻下万丈悬崖。我们的重型武器几乎无法用人工运到战场，只能用骆驼搬运，由于山高奇岖陡峭，稍有不慎便会滚下悬崖，掉入万丈深渊。

 岳父所在部队是重炮连。关于运载重型武器这件事情，现在回忆起来，他仍然百感交急，心有余悸！后来，他被调派到了通讯连，此项任务更为艰险。我们的通讯线路常常被敌人炸断，前线后方与总部不能通联，这时，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冒着死亡的威胁，去把通讯线路连接好。无论是重炮连还是通讯连，岳父英勇顽强，敢于牺牲，立下屡屡战功。今天，我们捧着他那沉甸甸的军功章，又仿佛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让人心情十分沉重，既感到自豪又感到惨烈与悲壮。自豪的是岳父为了民族解放，国家独立富强，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算是祖国和人民的功臣，真正的大英雄！悲壮的是，战争的残酷与惨烈，岳父有多少亲密的战友和将士，战死沙场。真是“碧血染红碟血岭，尸骨高于岭上雪”。

 朝鲜战争是极其残酷，极其惨烈的鏖战。尤其是首批入朝的志愿军战士，补给不足，就连生存都非常艰难，缺衣少粮，有时就连吃上一口炒面都成问题，装备落后，医疗薄弱，气候极端恶劣，冻死冻伤者不计其数。岳父他们全靠坚强的斗志和革命军人刚毅的品志，蹲在猫儿洞，趴在雪窝里，手握步枪，手榴弹，炮火筒，与敌军的飞机、坦克、大炮、机枪、燃烧弹展开殊死的搏斗。从西线到东线，从仁川、青川江到长津湖；从平壤、元山、五圣山到碟血岭、上甘岭，再到三八线，一次又一次的惨烈拼杀，一次又一次的殊死搏斗，我军一次又一次挫败了敌人的猛烈进攻，粉碎了敌人一个又一个阴谋，最终把敌人赶出了三八线。在电影《上甘岭》中，我们看到志愿军战士吃耗子尿的情形，其实战争的现实远远比这更加残酷与惨烈。

 1952年10月14日凌晨，上甘岭战役打响了，双方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共持续了43天的拉锯战，联合国军投入7万人，阵亡2.5万人，志愿军投入4万人，阵亡1.1万人，不到3.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投放炸弹230万枚，平均每平方公里阵亡9700人，成为名副其实的“绞肉机”，上甘岭平均被炸掉了3米之高。

 美国的军事研究者至今也想不通，上甘岭为什么会打不下来。他们用电脑模拟得出结论，凭借美军强大的机械化装备，中国军队的两个主力师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

一九五二年下半年，朝鲜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彭德怀指着朝鲜地图对十五军军长秦基伟说：“五圣山是朝鲜中线的门户。失掉五圣山，我们将后退二百公里无险可守。你要记住，谁丢了五圣山，谁要对朝鲜的历史负责。”当时的事实是，联合国军连续攻下了“喋血岭”和“伤心岭”，尽管他们损失了几千人，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达到了战略目的。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五圣山，美军将领范弗里特预计以二百人为代价，在五天内实现目标。为此他动用了联合国军共七万余人的庞大兵力。

 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凌晨三点半，战斗打响。范弗里特计划用一天时间夺下五圣山前的两个小山包——597.9和537.7北山高地。这两个高地背后的山地里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叫做上甘岭。这场战役就是“上甘岭战役”。

 美军三百二十多门重炮、二十七辆坦克以每秒钟六发的火力密度将钢铁倾泻到这两个小山包上。在长达八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前沿部队未能得到有力的炮火支援，一天伤亡五百五十余人。通往一线阵地的电话线全部中断。这一天里，敌军向上甘岭发射三十余万发炮弹、五百余枚航弹，上甘岭主峰标高被削低整整两米，寸草不剩。即便是这样，直到四天以后十月十八日，四十五师前沿部队才因伤亡太大，退入坑道，表面阵地第一次全部失守。该师逐次投入的十五个步兵连全部被打残，最多的还有三十来人，少的编不成一个班。

 十九日晚，四十五师倾力发动了一次反击。597.9高地九号阵地上，美军在阵地顶部的巨石下把它掏空，修成了一个地堡，我军攻击受阻。这个地堡后来再现在电影《上甘岭》里。

 十九岁的贵州苗族战士龙世昌，闷声不响地拎了根爆破筒冲了上去，敌人炮兵实施拦阻射击，一发炮弹将他左腿齐膝炸断。目击者几十年后回忆道：“那个地堡就在我们主坑道口上面，约有四五十米。高地上火光熊熊，从下往上看，透空，很清楚。看着龙世昌拖着伤腿拼命往上爬，把爆破筒从枪眼里杵进去。他刚要离开，爆破筒就给里面的人推出来，哧哧地冒烟。他捡起来又往里捅，捅进半截就捅不动了。龙世昌就用胸脯顶住往里压，他整个人被炸成碎片，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0号阵地上，135团六连仅存十六个人，在对四个子母堡的爆破中，三个爆破组都没能接近地堡，在途中伤亡殆尽。还剩下营参谋长张广生、六连连长万福来、六连指导员冯玉庆、营通讯员黄继光、连通讯员吴三羊和肖登良。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过黄继光并未喊出后来那句让四亿五千万人热血沸腾的口号“让祖国人民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他们炸掉了三个地堡，付出的代价是吴三羊牺牲，肖登良重伤，黄继光爬到最后一个地堡前的时候，全身也已经七处负伤。他爬起来，用力支起上身，向战友们说了句什么，只有指导员冯玉庆省悟了：“快，黄继光要堵枪眼。”牺牲后的黄继光全身伤口都没有流血，地堡前也没有血迹一一血都在路途上流尽了。

 二十日凌晨，敌人再度反扑，上甘岭表面阵地再度失守。四十五师再无一个完整的建制连队，二十一个步兵连伤亡均逾半数以上。联合国军投入了十七个营，伤亡七千之众，惨到每个连不足四十人。美国随军记者威尔逊报道：一个连长点名，下面答到的只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战斗进入了坑道战。电影《上甘岭》里主要反映的就是这一段的故事。十月二十四日晚上，秦基伟将军部警卫连补充到一号坑道，一百二十多号人，穿过两道固定炮火封锁线，连排干部只剩一个副排长，还有二十五名战士。坑道里的志愿军战士为后方赢得了时间。十月三十日，我方再度反攻。我方动用了一百三十三门重炮。美七师上尉尼基惊恐地告诉随军记者：“中国军队的炮火像下雨一样，每秒钟一发，可怕极了。我们根本没有藏身之地。”每秒钟一发炮弹，美军就受不了了，殊不知我们的战士在十月十四日面对的是每秒钟六发炮弹的狂轰。

 五小时后，志愿军收复主峰。次日凌晨，联合国军发动了四十余次攻击。

 一天下来，全员上阵的三十一团便完全丧失战斗力，直到朝鲜战争结束也没能恢复。十一月一日，联军再度反扑，打到二日拂晓，反被我坚守部队打了个反击，收复597.9高地全部表面阵地。四十五师补充后用于反击的十个连也全部打光。十一月十五日，联合国军分五路进攻，四十五师最后一个连队增援到位，打到下午3点，连长赵黑林趴在敌人尸体上写了个条子派人送回：我巩固住了主峰，敌人上不来了。

 当天美国人坦率地向新闻界承认：“到此为止，联军在五圣山是打败了。”

整个上甘岭战役中，天上没有出现过一架我们的飞机;我们的坦克也没有参战的记录;我们的火炮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敌方的四分之一，美军总共发射了一百九十多万发炮弹，五千多枚航弹，我们只有四十多万发炮弹，而且全是后期才用上的。此役之后，我方再没遭遇到美方营以上规模的进攻，朝鲜战局从此稳定在了三十八度纬线上。这一战奠定了朝鲜的南疆北界。

 经过三年的浴血奋战，我们打出了军威，也打出了国威。岳父在一次又一次的鏖战中，与死神擦肩而过，多少次从战友们的遗体中爬起来，继续战斗。只有一个信念，坚决要把美帝国主义一伙强盗赶出朝鲜，决不允许这伙豺狼虎豹在家门口造次撒野！这场以少胜多，以劣胜优，以弱胜强的战争，昭示了世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正义的，爱好和平的战争，最终必将战胜一切反动的，反人类的战争”！

 朝鲜战争双方投入兵力350多万人，我军阵亡26万人，因运输、事故、疾病、冰冻、伤后死亡，共41万人，朝鲜死亡军民人数155万多人，韩国死亡99万多人，联合国军死亡57万多人，双方总共死亡近300万人，这些冰冷的数字直今还在不断地统计更正，更正统计。还有无数失踪失联，下落不明的人员，他们长眠于他乡，孤独寂寞地葬卧在那片冰雪覆盖的焦土之下。这是二战后，人类又一次重大劫难！

 但是，这次战争改变了世界格局和历史走向，为我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我国提升国际地位和威望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朝鲜战争给美帝国主义的“干涉主义”和“长臂管辖”进行了狠狠的教训惩戒和警告！同时也为新生的祖国恢复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的发展提供了长期祥和安宁的环境保障。朝鲜战争的伟大胜利极大地增强了中国人民的信心，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及世界人民反侵略，反帝国主义、反霸权主义的伟大意志和斗争精神！

 今天我们饱受了战争的苦难和惨烈的人间悲剧，正如凤凰涅槃，必将向阳而生。我们经历了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和发展，己经进入全面决胜小康的关键时刻。我们也提出了复兴中华民族的伟大号召，各族人民在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沿着复兴之路奋勇前进！我们从站起来到富起来，今天正在强起来。极少数西方列强和个别帝国主义正在腐朽没落，他们必然作临死前“回光反照”般垂死地挣扎，他们也见不得我们的崛起和强大，就像当年嫉妒仇恨苏联老大哥那样，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等卑劣手断来扼制阻扰打压我们的发展。

 今非昔比，120年前的八国联军，不足5万人，竟然轻易打到北京，摧毁了我国几千年的瑰宝，慈禧和光绪吓得急忙逃往热河；51年后的朝鲜战争，美国为首的15国“联合国军”，纠集了230多万人，除了核导弹，一切武器，无所不及，历时三年多，也打不过三八线。因此，彭德怀老总在总结时说:“西方列强在家门口架起几门大炮就能征服我们的时代己经一去不复返了”！

 今年恰逢朝鲜战争爆发70周年，这场改变世界格局和国际历史走向的人类战争，逐渐远离我们了，当年那些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进而又参加朝鲜战争的革命英雄己经廖廖无几了，我们应该抢救性地发掘保护并弘扬他们骨子里的精神文化以及酷爱和平与自由的爱国主义，国际主义情怀；传承弘扬他们敢打敢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高贵品质，乐于奉献勇于牺牲的崇高境界！

 今天我们全面决胜小康的关键时刻，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中，我们更需要这种崇高的意志品质和宝贵的精神财富！

 岳父早己进入耄耋之年，他整整一个世纪的风雨人生和坎坷经历，以及他与同一时代的战友和将士们积淀起来的革命传统，崇高的意志品质和宝贵的精神财富，必将永永远远激励千秋万代，不断开创未来，不断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为逐步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自由法治科技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努力奋斗！

 注:

本文于2020年08月08日 00:00首发于《天下文摘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