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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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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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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从黄沙漫天到鸟语花香

前几日同朋友漫步在昭阳大道上,朋友感叹道:“这些年昭通的气候似乎变好了,风没以前大了、空气也清新了不少,城郊的田野里绿油油的蔬菜、粉嫩嫩的苹果花、桃红柳绿处雀鸟啁啾不停.......”顺着朋友的感触,我不禁想起小时老家的春耕画面。

少年时,每到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会相互帮助抢种庄稼,而耕种中最为艰辛的要数耙地和浇水了。正月初三一过,父亲就会扛上犁耙去山上的坡地里耙地,趁着雨雪冰冻后土壤松软时,把年前翻起的土块耙碎。若在阴天还好些,一到了晴天,猛烈的春风刮来,卷起漫天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我捂着眼睛想张口问父亲要不要躲一躲,却吃了一嘴的泥。父亲回答:“这个季节,经常刮风,整个山头连片树林都没有,上哪儿躲去”?至于浇水,在坝区的地还方便些,可以去河里、井里挑,但对于山上的坡地而言,那可就遭罪了。那时又没机耕路,全是山路,种一次玉米,要六七个壮劳力在阳光暴晒下,挑着近百斤的水桶爬近一个小时的山,不断往返,艰辛无比。

有一年天大旱,到了四月依然没下雨,住在坝子里的还好些,能从水井深处泌到一点人畜饮水;住在高坡上的人家只得骑着毛驴翻山越岭来我们村的水井取水。当时,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牵着毛驴来到我们村水井上,大家见他是高坡来的,都纷纷让开,给他先打水回去。我坐在水井旁的石头上问他:“你们高坡不是有水井吗?怎么跑我们这儿来打水”?他一边用瓢从井底舀水,一边回答道:“我们的水井早就干了,就连背阴地那里的水都干没了”。我吃惊道:“背阴地的水不是从来都没干过吗”?他猛喝了一瓢水回答:“我爸说林子都没了,哪还有水呢”?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那少年总算把两个胶桶子灌满了,顺道喂了他的小毛驴。也没与我告别,便牵着毛驴走了。第二天我却听闻他的噩耗,他回去的路上,有一段山路很窄,一旁就是悬崖峭壁,或许是毛驴受了惊吓,或许是踩塌了石块,总之他永远停留在了取水的路上。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风沙小些、挑水近些,或许他就不会这么远来取水,也就不会摔下悬崖了吧。

2008年时,我高中暑假回到家中,得知家里的3亩多坡地要退耕还林。得知消息的我自然是开心的,那坡地又远、又陡,每年挑粪、挑水,种植大春、小春累得要死,风沙来了躲都躲不掉。可母亲却满是忧虑,毕竟那是家中最大的一块地了,退耕还林后家中的粮食可能要少一半。父亲到是很乐观,安慰道:“虽然地不能种了,但国家是有补贴的,算下来一年得有两千多呢,比自己种划算多了”。母亲道:“说是有钱,可又不是一直有,过几年政府就不补贴了咋办”?父亲肯定道:“怕啥呢,退耕还林虽然不能种粮食,但可以种果树啊,政府家说了,要全部种上果树,过几年果树成功了不就又有收入了嘛”。于是,在父亲的号召下,我和大姐也扛着锄头上山种树去了。

我家的地在后山最高处,有三亩多些,像梯田一样盘绕在山顶。父亲用它种过黑豆、烟草和土豆,不但产量低,离水源也最远,我曾花了一整天时间,歇了十多次才挑上去一担粪,也不过五六十斤。还有一次,我约十一二岁,父亲带着我去耕地,因爬一次山不容易,所以父亲决定无论如何要耕完这块地。但那年土壤板结严重,牛也不争气,父亲让我牵牛顺着垄子走,可我也很累很渴,心不在焉的。突然一阵风刮来,牛借机跳出垄子,扶犁的父亲差点摔下地埂去,父亲立住身形抽了牛几鞭,我也连带被父亲抽了一鞭子。可眼见月亮都上山了,最后一块地还是有一小半没耕完,我怯怯地问父亲:“天黑了,可不可以明天再来”?父亲没搭理我,只是把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又挥着鞭子耕了过去。我听着山风吼叫,心中有些害怕,就选择靠在地中间的埂上,牛与父亲每次从东边靠近我,又从西边远离,父亲每过一次我就问一次:“爸,要走了吗”?

所以当父亲决定种上树时,我和姐姐都干劲十足,可在炎炎烈日下,我才挖了一个坑,便把锄头扔一边不干了,父亲问:“咋了”?我说:“手上都起了三个水泡”!后来,在父亲每挖一个坑奖励五块钱的“重金”诱惑下,历时一个多星期,我们总算把坑挖好种上了核桃树。那年姐姐辍学去了江苏打工,妹妹读初一。

也许是退耕还林政策的引导,又或许是当时市场经济逐渐兴盛,村子里大部分的半坡地都逐渐种上了各种果树,我家半坡的一块地也种上了苹果,虽然后来苹果“烂了市”,但满山的桃树、梨树、苹果树种下去后,家乡便不再那么荒芜、风沙也开始逐渐小了许多。

原本,我家也是有水田的,后来因与二叔家合并宅基地,便调换给了二叔家。我上大学前一晚,父亲不在家中,母亲脚受了伤,所以我想在去读书前把田里的秧薅了,但那年因租了一块水田,面积多了,只好乘着月色胡乱薅一通。将近夜里八九点才完工,回到家里新安装的水龙头前胡乱冲洗一下便去睡了,第二日与表姐结伴去了省城。等到了校园时才发现,我大腿内侧还牢固沾着一块灰黑色的田泥,不禁自嘲:“这大概就是‘泥腿子进城’的由来吧”!

进入大学,我的性格变化了许多,从原来相对木讷、略显自卑的农村娃,逐渐向一个充满梦想、激情的大学生转变。从军训时的“桌长”、开班时的“班长”,再到学生会的干事、部长、主席和团委的副书记,正是在众多精彩的团学活动中,我不断思索着自己的未来,并在2014年5月如愿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员。遗憾的是,我读大一那年,大姐固执的嫁给了那个远在广东,我尚未谋面的姐夫,父亲母亲虽请同在当地打工的姑父带去了点钱,但终究全家人都没去参加她的婚礼,这或许会是大姐一生的遗憾吧。

2012年,我读大二的那个暑假回到家中,去到山顶看自家的坡地,早不复从前荒凉的模样,我和大姐种下的树早已是郁郁葱葱。虽然结的果子不多,但随着家乡的人大多外出去打工,坝子里的土地就闲置了下来,父亲承包了几家的平地种烟叶,算是平衡了家中的收支。当年,有农机惠民政策,父亲“斥巨资”5600元、国家补贴了3000多元,购买了一台小型微耕机,老牛也正式从我们家的工作岗位上“退了休”,可惜在某天夜被偷牛贼偷走了。我问父亲:“牛没了,那今后远的地方,拉水拉粪咋办”?父亲依旧乐观道:“怕什么,这微耕机加个斗(挂车箱)就是拖拉机,现在远一点的地也修通了机耕路,方便的很。而且,村里现在正鼓励修蓄水池,每个水池补贴30袋水泥,咱们离水远的那块地也就不怕没水了”。于是,那个暑假,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和父亲一起修蓄水池,因我技术太差,磨破了两条拖拉机轮胎,父亲便不再许我碰拖拉机了。

“家乡永远是我们在外闯荡失意后的归属”。这是我2015年大学毕业后理解最为深刻的一句话。2015年夏天,我大四毕业,起初参加国考,虽然在四百多人的竞争中考了笔试第一,可能出身农村家庭的孩子,面试能力总要差一些,因此在面试中铩羽而归。期间也去过企业、留校或区行政单位里做临时工,但都因为工资太低,在省城生活不下去,只得丢了大学四年的铺盖卷,带着失望和落寞回到家乡。

那时,家乡的夏天早已不再似从前。鲁甸“803”地震后,在政府扶持帮扶下,家家户户都鼓着劲修房子,搞恢复重建。虽然到处堆满砖块水泥,但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较大改变,又或是四年大学生活,让我远离家乡,从而不知道他们这些年的变化吧。当然,那时最害怕的不是回乡建房的辛苦,而是来自亲戚邻居的“关心”,“大学毕业了,分工没有啊?”“听说你考上公务员啦,咱还没去上班?”等等。那时,父亲、母亲也不再催我考试、也不让我去地里干活,我白天就闷家里看书、刷题,夜里却一个人游荡在村子的田间地头、水沟河埂。实在烦闷了就对着家乡的山大喊,喊累了就躺在田埂上,闻着水稻的清香、听着阵阵蛙鸣、仰望着明月星空。当然,也曾突兀出现,吓到过几个夜里捞黄鳝的小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村子里原本几乎绝迹的麻雀、喜鹊、乌鸦、猫头鹰、画眉鸟等又回来了;原本被水肥污染几乎绝迹的黄鳝、泥鳅、小鲫鱼、小龙虾等又有了踪迹。

也许是家乡的花鸟鱼虫治愈了我,也许是不想再待在家中“啃老”,总之我去了昭通城里找工作。在公司不到两个月,老板喜欢、同事友善、工资够花,正当我打算就这样时,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通知,之前报考的大学生村官,我进了面试。结果面试一切顺利,我以面试全县第一的成绩,分配到了牛栏江边的一个小山村。

那个村子是“803”地震的重灾区,我到了后第一件工作就是恢复重建包户。因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虽然忙碌,但压力不大。说来缘分这东西,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2014年“803”地震时,我刚进大四,曾组织过一百多人的志愿者去抗震救灾,兜兜转转一年后,我又回到了灾区工作。到村工作后,我全身心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去,虽然有着“多干多提拔、早干早重用”的“私心”,但更多的却是想着,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娃,老百姓的艰辛自己最清楚,自己若是能为他们做些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学生村官的那三年是我工作最辛苦的三年、也是我最快乐的三年。当时感觉有做不完的事,开不完的会,一般要一两个月才回一次老家。母亲常问:“你一个村干部,咋这么忙呢”?我回答:“现在的村干部可不像以前的,我们手中有好多事情要做,修桥补路、疏通沟渠、调解矛盾........最难干的就是脱贫攻坚了!说了您也不懂”。当然,我没和母亲说,其实我还顶着一些非议、压力桶一群公益人到处筹钱修户间道、修水池、铺设水管和助学。

2018年离开大学生村官岗位时,别人问我这三年干了哪些事,我能吧啦吧啦讲一大堆;现在别人问我,我只记得吃过那里的饭、喝过那里的水、忘不掉那里的人、时常梦见那里的青山绿水。

离开大学生村官岗位后,我考录到了昭阳区,进了城,回家的次数少了。一次回到家中,我远远的看到山上新修了一条公路,我向母亲询问,母亲说:“那是修往高坡的路,就十多户人家,修了这么长的一条路,咱们家的地也被修路的石头泥土盖了大半”。我安慰到:“反正那地早就不种了,修条路不也挺好的。我在村上时也修过路,修路就要占地,但路通了地里的庄稼才会值钱”。母亲也笑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还是共产党好,他们的钱就像用不完似的,这么几户人家都要把路修通,听说还要硬化呢”。我也笑笑随声附和,心想现在山也绿了、水也有了、路也通了,骑毛驴的少年再也不用翻山越岭来取水了吧。

2019年,家门口的河道两旁新修了公路,原本快被淤泥填满的土河道,如今变成了两岸杨柳依依,河中清水徐徐的景观道,顺着河道向下下游走去,不多远便是新修的湿地公园,每逢天气晴朗时,游人不绝、热闹非凡。村子里的老头老太们也学着洋气了起来,在活动场所或宽敞的院子里跳起了广场舞。母亲因处于子宫肌瘤癌术后恢复中,大家不敢要她参与,因此着实郁闷了几天,但每天都能通过手机看她在村子里拍的抖音视频。

记得,母亲曾在手术后对我忧心道:“你外婆三十多岁时得了妇科病,还来不及送医院就去世了;你奶奶也是子宫癌,医治了三个月,还是走了;我现在也得了这个病,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去这个坎”。我安慰母亲:“现在医学科学越来越发达了,你这病完全能治好的,你就放宽心吧。现在大姐家孩子都读小学了,妹妹也考上了教师,日子越来越好了,出院后该吃吃、该喝喝、适当运动、到处走走,好好享几天清福”。

去年我邀母亲来城里居住,母亲说:“我才不愿意来呢,在村子里自己更自在些”。我说:“现在城里条件很好的,到处都是公园、到处都有花有草,关键还方便”。母亲回答:“这些村子里也都有,而且现在从鲁甸到昭通6块钱车费就到了,我想孙子了自然会去的”。无奈,只好把家的钥匙给了母亲,让她想孙子了就来。

今年昭通的春天来的晚了一些,春意却十分猛烈。几夜春风过后便已桃李次第、草木荑黄、柳绿枝头,“满城苹果半城香”的昭通,不但有一般城市的绿植,还有从农村蔓延到城市中心的苹果花、海棠花、樱花。望海公园沙洲上的白鹭、苍鹭、黄鸭,省耕公园里的白鹇、青燕、水鸭子,还有老家消失了几十年又回来过冬的红嘴鸥、依然繁茂的梨花海,在农村与城市、家与家乡之间为我绘就了一派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梦,搭建了一座温馨、温暖、温柔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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