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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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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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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就在

老爷爷身材瘦削 ,神情自然,花白的小平头理得干干净净,皮肤是黄褐色,接近于生养他的这片黄土地,两条胳膊松垮垮地垂下来,手背上的青筋纹路分明,清晰可见,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衬衣,实则是白中泛黄,一条黑布长裤,一个人站在稀疏的杨树林中,不知是谁将他定格在这一瞬间,使我能够将思念尽数倾注于上。

他对于我是明显得偏心,甚至在他那十几个重孙重孙女当中偏心地过分了。可能是由于他早年丧子,我没有爷爷的缘故吧。老人家起得早,每天破晓之前,他总会揣着一些热好的食物来到我家,以至于爸爸或妈妈不得不从被窝里飞快地爬出来为他开门,然后又钻进被子里接着大睡,而我就兴奋地睡不着了,满心欢喜地等着老爷爷将他怀里的食物一一掏出,有时是一包咸水花生,有时是一两瓶核桃露露,有时是几个煮柴鸡蛋,待我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带着我在村里转圈儿,在左邻右舍眼中,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小跟班儿。

等我稍大一些就去了隔壁村姥姥家上学, 每到周末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焦急地等待着他出现在姥姥的街门外,看着他和姥姥寒暄几句后,亲热地朝我喊上一句:“噢璇~ ! 走 ~ ! ”我便像一只轻快的小燕子扑棱着飞上他那辆再普通不过的蓝色自行车后座,两条腿还前后一甩一甩的(我还够不着地)……在没有手机甚至电视机的夜晚,他提前为我铺好电热毯,九点前我们围坐在火炉旁烤火,有时我会帮他去街门的檐下提来一个煤球,我给他讲述这个星期的趣事,即使相差近一个世纪,我们之前似乎也毫无隔阂,他很乐于倾听关于我的一切,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女孩的心事,然后我们进入各自的被窝,暖烘烘的,进入甜甜的梦乡。

转校后的一次考试我得了第一名,并得到了人生最初的一张奖状,橙红色的背景搭配粗黑的字体,别提有多漂亮了。我小心翼翼地护送着这张奖状直到周末老爷爷来接我,可能是我太不仔细,奖状的左下角还是裂了一条缝,快到家时我迫不及待地从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就在二爷家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处,从书包里掏出了我的战利品,老爷爷很开心 ,他比我更加郑重地接过了这张纸,用大拇指轻轻地摸了摸那处裂痕。 回到家后他在抽屉里找了一块旧报纸和五个铁钉, 从旧报纸上撕下一块大小合适的纸片,压在那处裂缝上,拿出一颗钉子将它钉在墙上,另外四个铁钉则将四角固定,等到这一切都做完后,我俩站在墙壁跟前,仰起头,一老一少,静静地端详了好久,夕阳的余晖透过蓝色的双层玻璃倾泻进来,陪伴着两人幸福的微笑。

那时爸爸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妈妈和老爷爷,老爷爷已是古稀之年,一直在我家东屋住着,后来病危之际,他的几个儿子们提出轮流赡养,也不知是碍于孝子的名声还是真心的孝敬,我知道那几个奶奶是不愿老爷爷住在他们家的。甚至越到病情危急 ,轮流的周期越是短暂,看着老爷爷隔几天就被折腾一回,我难过得撕心裂肺,可是一个九岁的黄毛丫头再怎么难过也改变不了长辈们的心意,我只记得老爷爷从我家搬走的那天,我靠在堂屋廊前的那根大红柱子上哭了好久好久,可是没有人应答。后来妈妈从集市上买了青色的大橘子回来,我一边剥橘子一边继续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将老爷爷永远地留在我家,只能在几个爷爷家之间到处跑,老爷爷搬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为他叠被子,按摩腿部(他后来不太能走动了,如果不按摩肌肉萎缩会很难受),陪他说说话。

可是我还是得上学的,有一天老师告诉我放学后坐校车回家,我觉得很奇怪, 直接回姥姥家不就行了,这又不是周末,但还是上了校车回去,校车并没有停在我家门口,而是在五爷家的那个十字路口就让我下车了,老师说:"你妈妈让你在这里下车,直接去五爷家 。" 我想既然是妈妈说的,那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我抓起书包飞奔下校车直冲五爷家跑去,妈妈肯定在等我,我也很开心在不是周末的日子回家见见妈妈和老爷爷,那一小段路我连跑带跳地,以至于那个粉红色的小书包被我颠得上上下下,里面的文具也在跳着欢快的爵士舞。

刚到大门口就发现有好多人挤在一起,乌泱泱的一大片,我挤过那些人群,院子里照样是乌泱泱的一大片,堂屋跟前有一口大锅正在烹调食物,冒着惨白的蒸汽,我混在男女老少的人群当中,找不到妈妈,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道要去哪里。过了一两分钟后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堂屋,眼前的一切令我摸不着头脑,我在一口棺材前呆呆地站立了两分钟,妈妈看到了我轻轻地说,这是你老爷爷,去磕一个头。我这才明白躺在里面的是老爷爷,我放声大哭,任书包从肩膀滑落,半挂在胳膊上,喧闹的堂屋突然一片寂静,人们纷纷朝我看过来,没有人说一句话,之后便跟着我一起呜咽,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按照习俗哭丧过了一遍。

我哭得没有了力气,发不出声音,浑身发软,我想去抱抱眼前的棺材,我想把老爷爷晃醒,这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那么突然,没有一丝预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代价竟然是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人。后来有人将我连拉带拽地抱进隔壁的小屋,老爷爷的女儿在折元宝,她们说将这些在坟前烧掉,老爷爷在另一个世界就有钱花,我看了几遍后,拿起那些金色的银色的纸,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地折起来,不知道折了多久,只记得走时,留下满满几大布袋。再到后来每年的清明节我总是带一封信和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信是烧掉的,花则静静地放在坟前。遗憾是有的,他没能等到我长大一些,没等得到我有能力好好爱他。

自从这个很熟悉的人躺在了那里,我便不再惧怕那一类事物,甚至倍感亲切,时常想要常伴于那片黄土地,尤其是失意焦虑之时,更加热切地希望渴求祈祷盼望着能够再度与这个无比熟悉的人盘坐在一起,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绿豆粥,吃一块金黄的馍,就着一些可口的芥丝咸菜或者一盆软糯香甜的炒南瓜,最后再比一比谁的碗吃得更加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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