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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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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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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往事

一次又一次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有孤独、彷徨,也有失望、疼痛和无奈。无论生活如何待你,请相信,这扇门关上,另一扇窗会为你打开。

——题记

我从教学岗位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十年有余。那天下午,接到市教育局办公室电话,通知我第二天到市教育局老年活动室参加“九九敬老节”活动。

吃过晚饭后,我如平常一般,走上三楼,坐到露台的亭子里,喝茶赏花,遥想如烟往事。

我十二岁那年,以优异成绩考入离家六公里以外的一所高等小学(五年级至六年级)。

那个寒冷的冬天,星期六下午我放学回家,吃过晚饭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我刚刚睡下,身怀六甲的母亲,来拿我脱下的衣服,我急忙问:“妈,您要做什么?”

“我拿去洗洗。”母亲边说边拿起我那套脏衣服就往外走。

我急坏了,大声嚷嚷:“外面下着大雪,您叫我明天穿什么去上学?”

母亲转身笑着:“你急什么,明天保证让你穿得暖暖的去上学。”

我脸上阵阵热浪:“妈,您放下,我来洗。”

我顺手拿起旁边弟弟的小裤子,躲进被子,开始往身上套。母亲走到我和弟弟床边:“那是你四年前穿的裤子。”

我声音小了些:“那,我穿我爸的。”

“你光着屁股去隔壁房间穿?天气这么冷,万一冻病了咋办?”母亲挺着个比皮球还大的肚子,为我们吹灭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香油火苗。我把头缩进被子,在温暖中渐渐入睡。

后半夜,母亲在屋檐下“沙沙”的磨面声,惊扰我一个又一个美梦,那是她不辞辛劳为我准备下一星期的口粮。从此,风雪中,那个三寸金莲,挺着个大肚子,围着磨盘转来转去,为她大儿子准备玉米面的慈母形象,定格在我记忆深处,至今挥之不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我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套上我家最好的那双麻线草鞋,跟在穿着破旧稻草鞋,为我挑着玉米面和柴的父亲后面,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六公里以外的学校赶。我们爬到最高那座山山顶时,天气开始转暖,父亲喘着粗气,用补满补丁的手袖擦拭脸上豆大的汗珠。他那条补丁破洞相间,已变得短小、褪去本色的裤子,在寒风中摇来晃去。

离学校越来越近,我催促父亲:“爸,您回家去,我自己去学校。”

父亲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光秃秃的头:“我再送你一段。早知昨晚会下雪,我上星期六就不该给你刮个光头!”

我再次催促父亲:“爸爸,快回去。”

父亲依然坚持:“我再送一段。”

我耍了个小聪明:“爸爸,我已经看到学校了,万一遇到同学,被他们取笑,我那么大个男子汉,还要大人挑着柴和面送来读书。”

父亲笑了笑,把肩上的担子递到我肩上,然后紧了紧系在裤腰上的那根布带,往上提了提裤头,再次摸摸我的头:“路上滑,走慢点。要把玉米面煮熟,要吃饱,要好好读书。平生和平兰他们看来是没有指望了,那书读得……”

我安慰父亲:“读不成器让他们帮您干活。山路滑,您也要当心。”

多年后,我和妻子为几个孩子准备学费,送他们到远方读书,才开始理解“母爱如水,父爱如山”这句话的内涵。

我高小毕业那年, 全县只招收了四十二名初中学生。我们班四十多名学生,只有五名学生顺利升学,我是其中之一。那天,我双手从班主任老师手中接过录取通知书,那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深知,我捧着的不仅仅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而是父母亲的重托与希望,以及我的未来、我的明天!我小心翼翼把录取通知书折好,放在口袋里,心里盘算着回家后怎样向父母亲报告这个特大喜讯。

我哼着歌儿,穿着那套补了几个补丁、虽然不合体但干净整洁的衣裤,踩着那双五成新纯麻草鞋,蹦蹦跳跳向家奔去。

以往那个时候回家,每次都会看到母亲在我家稻草搭建的偏房里做饭,两个襁褓中龙凤胎弟妹放在正屋那床草席上,由平兰妹妹照看着。而那天,我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双门。那冷冷清清的场景,与往常截然不同。

我疑惑地推开两扇正屋木门,正四处张望时,卧房传来母亲虚弱的声音:“平凡,你回来了。”

我大声喊着母亲跑进她的卧房。

母亲正准备下床,向我摇摇手:“小声点!”然后,她指指两个正在入睡的婴孩,“看我,这一睡,太阳快要落山了!”

听到母亲有气无力的声音,再看看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子,我慌忙扶住母亲:“妈,您是咋了?”

“我拉了一星期肚子!”

“我爸没有去买药?”

“他哪有时间呀,那么多田,那么多人口。再说,今年打算铺铺楼板。”母亲边说边抬头看向屋顶清晰可见的瓦片。“算了,我注意饮食就是。”母亲无奈的说。

“爸爸、平生、平兰呢?”我边问边往衣服口袋里摸。

“你爸被邻村请去盖房子,平生到玉米地拔草,平兰去田里砍金白菜(包菜)。”母亲说。

“妈妈,我考取中学了,我们班四十多名学生,只考取五名!”我拿出录取通知书,双手捧着,呈在母亲面前。

母亲郑重地接过去,拿在手里,轻轻展开,然后捧在掌心,凝视好久、好久,那份虔诚与庄重,仿佛托起我们全家的希翼与梦想!

后来,父亲、母亲叫我自己收好录取通知书,放到弟弟妹妹们找不到的地方,开学时拿着去报到。那晚,我一会儿把录取通知书小心地折好,放在口袋里,一会儿又拿出来左看右看,放这儿怕不安全,摆那儿也觉得不妥当,最后决定把它藏到我那床破旧的棉被里。

那晚,我们全家欢天喜地的到很晚才睡下,那张录取通知书可是我们家族继我二叔、三叔后,我们这代人的希望呀!

等待入学的那些日子,瘦弱的我和弟弟平生一起,拼命帮助父亲到地里干活,一心想为父母分忧,让拉肚子卧床在家的母亲好好休息,为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我每天站在清澈凉爽的水田里,踩着柔软细腻的泥渍,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每当夜深人静,我在临睡前悄悄拿出那张录取通知书,左读右看,梦想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将来成为像二叔、三叔那样有知识、有文化、干大事,受当地贫下中农敬重的好官员。躲在被子里,愉快地遐想:我将远离家乡,告别童年,迈进中学。那时对我来说,中学生活是那样陌生,又那样令我向往。我似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美好明天正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我!

大约两星期后,妈妈拖着瘦弱的身子,到左右邻舍家借了些布票。爸爸到十多里以外的供销社买回棉布。妈妈挑灯夜战两个夜晚,为我缝制好那床被面是红色牡丹花、被里是纯白色棉布的崭新棉被。

那天,父亲在家照顾病重的母亲,我和九岁的弟弟平生顶着闷热天气,一起在水稻田里拔草。我一边干活,一边教弟弟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革命歌曲。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十一岁的妹妹平兰突然到田里叫我们:“妈妈不行了!哥哥,你赶快回家为妈妈‘接气’!”

我和弟弟带着一身泥水,和妹妹一起急急忙忙跑回家。我往瓦缸里舀出一瓢水,匆忙冲了下手,直接在破旧的前衣襟上抹了一把后,跑到母亲房间。在婶婶的指挥下,我坐到母亲床头,用我瘦小的身子,撑起病重多日、骨瘦如柴的母亲。母亲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用我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交代:“你是……老大,要帮助……你父亲照顾好……弟妹们。”之后,她丢下三个还未成年,还有一对襁褓中嗷嗷待哺的龙凤双胞儿女,带着遗憾、带着牵挂离世了。

母亲的离世,让家徒四壁的家雪上加霜。送走母亲后,本来就少言寡语的我越发沉默。每天天蒙蒙亮我就起床,晚上将近天黑才回家,想通过繁重劳动代替对母亲无限哀思。夜深人静,我就在继续上学还是辍学之间纠结。那段日子我严重失眠,原本就清瘦的我,更显得羸弱。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一天吃过晚饭后,父亲把我叫到身边,哽咽着:“儿子,你妈这一走,你这学恐怕上不了了!你是家中老大,要帮忙干活补贴家用,帮我一起拉扯弟妹们。再说,你能念到高小,已经不错了,和同龄人比,算是……”见我无语,父亲停顿了好长好长时间,然后轻声道,“当然,如果你要继续上学,我也不反对,只是家中这境况……”

几经挣扎,几番思量,我终究抗拒不了命运捉弄,纵然万般不愿意,还是强留家中帮助父亲干活。

后来,班主任老师多次到我家找父亲做工作,但看到我家那境况,也无奈的摇摇头,离开了。在外地工作的二叔、三叔知道此事后,也只能叹气。

从此,我十一岁的妹妹平兰,同样辍学在家,承担起家里所有家务,既要照顾幼小的弟弟妹妹,又要为我们全家早晚饭操劳,晚上还要给我们缝补衣物。而弟弟平生读到三年级时,也吵着闹着不去上学。双胞胎弟弟妹妹也在不久后,先后去天堂找母亲了。而我,自那以后,内心深处留下一个打不开的结,始终认为是父亲没有找医生给母亲看病,以至于既耽误了我大好前程,还让我们兄弟姐妹三人沦落为没妈呵护的孩子。多年后,随着医学技术越来越先进,我才开始明白,那不是我父亲的错。那时落后的医疗条件,多少生命都是因为一点头疼脑热的小病,得不到及时医治而离世。

在那个知识匮乏、思想相对落后的年代,在当地,我也算一个知识分子。后来,我被招录为大队会计,主要从事会计、统计、文书等工作。一年后,经过多次考试,几番筛选,我被选送到外地一所农业合作干部学校会计专业学习。通过两年专业知识提升,我十八岁那年,被正式招录为国家干部,被分配到省机要厅工作。

那天早晨,天蒙蒙亮,我起来热些冷玉米饭,吃完后,走到父亲房间:“爸,以后我不在身边,您要好好爱护身体,那些木工活、买牛卖马的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休息。我以后会省着用,寄些钱回家帮补着。”

父亲边咳嗽边叮嘱:“以后一个人出门在外,做事谨慎些。我有些头晕,就不送你了。”

我又特别交代弟弟妹妹:“以后我远离家乡,你们要好好听父亲的话。特别是平兰,一定要照顾好父亲的起居饮食。”

十五岁的妹妹平兰,把一个蓝色布包递给我:“哥哥,我缝了一个新布袋给您,里面有两个玉米饼,您背着,路上慢慢吃。”

之后,我换上那双“解放鞋”,把布袋绑在妈妈三年前为我上学准备好的那床被子上,背起背包,满怀憧憬地离开家乡。

翻山越岭二十多公里,下午大概三点钟左右,我第三次来到县邮电局,站在那三间一层土木结构房子前面,心想:“省机要厅至少也得两层以上楼房,而且应该比它恢宏大气。”然后,信心满满走进那间又黑又狭小的局长办公室跟领导打招呼。

“您好,我是平凡,今天先来找您们登记,明天再去省机要厅报到。”我微笑着,非常客气的说。

那位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老领导说:“我是局长,你先到刚刚成立的机要科工作,不要去省机要厅报到了,已经有人顶替你去了。”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

“我们经过多次研究,决定把你留下,培养为后备干部。”那位老局长一脸严肃的对我说。

“我不是被机要厅录用了吗?为什么叫我留下在机要科工作?”我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

“小伙子,这是命令!”那位老局长边看文件边大声说。

那时那刻,我的天塌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理想和现实极大反差,犹如当头一棒,瞬间击碎我刚刚起飞的梦想!

见我好长时间站着不动,也没有出声,老局长抱起旁边那只水烟筒,审视我一会,板着脸不紧不慢地说:“小伙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只是这脾气!你可是共青团员!”

我不明白他是嘲笑还是赞美,我拧紧拳头,咬紧牙关,全身颤抖着,忘记临走时父亲的告诫,折转身,背起行李,强忍着愤怒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匆忙离开办公室,走出一个月内三进三出的那幢陈旧的老房子。

那时那刻,我的天空突降暴雪,我的世界一片苍凉,我不知道,路,在何方?

跌跌撞撞走进旁边那条悠长的小巷,我想用泪水把心中的委屈彻底宣泄。可是,小巷中人来人往,我一个七尺男子汉,哪能轻易流泪?

我调转方向,向着回家的路走去。

走到离县城大约五公里以外的一个水库边,我找到一块石头,放下背包,坐在上面,开始慢慢梳理思绪。近一个月发生的一切,反复在脑际回旋:月初时,我被通知到县邮电局参加初试;中旬,又被通知到县邮电局面试;下旬,区委会办公室办事员到我家通知,说我以全县第一名成绩,被省机要厅录用,必须在月底前报到,但要先到县邮电局登记,然后由县邮电局派专人送去。

一个月来,我沉醉在幸福和喜悦中。然而,那天,残酷的现实,瞬间碾碎我的梦想,令我绝望。我越想越气愤,越想越难过!多年来,我是父亲,也是我们家族的骄傲。特别是得知我即将到省机要厅工作,七里八乡沸腾了几天,大家为我年纪轻轻就到省级机关工作而赞叹不已,认为我前途无量。每每在街头巷尾碰到年长者,他们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而此时此刻,我年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我的未来如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

我哪有脸回去面对亲戚、朋友!我的父亲、弟弟妹妹,他们也将和我一起被人置疑,遭人指责。嘲笑声和冷漠、鄙夷的眼神,如潮水般向我砸来,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可悲又无用之人,被人嫌弃,被社会抛弃。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的未来,化为梦一场。现实的无情与冷漠,一次又一次撞击我脆弱的神经。绝望中,我默默喊着:妈妈、弟弟、妹妹,你们等着我,我来天堂找你们!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爬起来,毫不犹豫走入水中。

初秋的水有些许凉意,我忽然想起我的背包,又折转身上岸。拿起背包,眼前再一次出现母亲挑灯夜战的前景;无意中摸到小布袋,妹妹在前一天晚上为我烤玉米饼的身影在眼前浮现。我开始犹豫:我是彻底解脱了,但我那苦命的父亲,我可怜的弟弟妹妹,他们如何承受?母亲临走时的重托,父亲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我开始为自己的自私而悔恨。于是,我下定决心:我要活着,我要回家!

天蒙蒙亮,我有气无力的敲门声惊醒了父亲,父亲打开门:“你没有去?”

见到父亲那刻,我所有的委屈顷刻间决堤,第一次靠在他老人家肩膀上哭得很伤心。

回家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足足睡了半个月,也理解了“世事无常”的道理。

后来,邮电局领导多次派人到家通知我上班,我执意留下,继续大队会计工作。

三个月后,代替我去省机要厅的那个人,在规定试用期间因为不能适应工作需要,被遣返回家了。

次年年初,我在临县三市县联合举办的珠算联赛中,以第一名成绩夺得冠军,也被冠以“双手珠算运算高手”称谓。

母亲离世八年后,那个初秋的晚上,在外地跑生意多日的父亲,带回一个长得标志、看上去面善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可爱的女孩。爸爸把我们兄弟姐妹三个召集到一起,指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女人道:“以后你们就叫她妈妈。”又指着那个有些腼腆的大眼睛女孩:“小凤今年十五岁,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妹妹。”

我没头没脑地笑着对后妈说:“以后就麻烦您帮忙照看我这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平生和平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有一人吭声,最后嘟着嘴,闷声不响各自走开了。

后妈和小凤的到来,打破了我们家原来的生活模式,全家吃、穿、住、行,全部由后妈操持。

不久后,我三叔从外地领回一个学生模样,名叫小芬的初中毕业女孩,介绍给我做媳妇。年底,我和小芬到区公所领回结婚证。

次年年初,我又一次被当地领导选派为年轻有为干部,带民工到外地修筑公路。

一年后,我放弃外地的工作,回到了家乡。

我回家时,我最小的弟弟平常正牙牙学语。

回家等待安排工作的那些日子,有一天晚饭后,我站在家门口和同伴聊天,其中有个朋友突然面露疑惑小声问我:“难道你回来这么久,没有发现你媳妇?”

我不解地问道:“什么?”

他顿了顿:“算了,以后你会清楚一切。”

我边走回家边想:我回来这个把月,也不见她有什么不正常的,她每天和妹妹们一起出工去挣工分,一起回家。只是有几天晚上,天快黑了,她还说去找她同伴学织毛衣。回家后,我朝那个正在专心为我织毛衣的前妻望去,也没有看出什么。但那以后,我不动声色,更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一大早,我父亲和平生又挑着草席和草鞋,走街串户吆喝着卖(那个时候,一床草席两角钱,后娘打的草鞋比较牢实卖五分钱一双,小妹她们打的只卖三分钱一双)。天快黑时,前妻又说要到朋友家去。她拎起装毛线那个篾织手提箩匆匆忙忙出去了。我不紧不慢地悄悄跟在她后面,出门后,她并没有去所谓的朋友家,而是拐个弯后,朝着生产队仓库方向越走越快,我也加快脚步紧紧跟上。到仓库门口,她推开虚掩的木门,闪进去后,哐啷一声,用门闩把门从里面闩上。我隐藏在门外那堆草堆旁,悄悄倾听里面动静。这时,里面传来生产队队长刺耳的笑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愤怒地冲到大门口,伸出脚,想踢开那扇木门,又想到,我哪是那个天天干活,健壮男人的对手。我突然想到我家楼上那只火药枪。

我飞快冲回家,到我家楼上摸出那只有些锈迹的火药枪,再次冲回生产队仓库,躲在那堆草堆旁,用枪瞄准那扇门,等待他们从里面出来。那时那刻,我失去理智,我愤怒的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这对狗男女,讨回我男子汉的尊严。

几分钟后,门内闪出一个人影,我举起手中火药枪,正要扣动扳机那刻,却被一个人用双手按下枪管。我恼怒地抬起头,黑暗中,我用几秒钟辨别清楚,那个紧紧抱着火药枪管往下按的人,原来是我还未叫过一声妈的后娘,我压低声音骂道:“娘的,你来干什么?给我滚远点!”

她小声哀求道:“平凡,我求求你,你不要冲动,每颗小草都会有露水珠。你要想想你死去的妈,想想你爸,他一天到晚奔来忙去,到底为什么?想想你的弟弟妹妹,杀了他们,你要去抵命,值吗?”

我和后妈在草堆后拉扯着那把火药枪,眼看着那对狗男女一前一后从我枪口下先后溜走。

我依然坚持着,追了过去,裹小脚的后妈紧紧拽着我后衣襟。后妈被我拖出好远一段路后,我也累了,于是停下脚步。后妈跌跌撞撞站到我枪口前:“你打死我,我不要你偿命。”

后来,我胸中燃烧的怒火被后妈的举动和劝说一点一点慢慢熄灭,我陪着后妈慢慢回家。

到家后,后妈再次告诫我:“一个男子汉,一定要沉得住气!”边说边从我手里接过那只火药枪,爬上木楼梯。几年后,国家开始清缴枪支,我后妈怕我们几个再生事端,带头把那只火药枪交出去了。

我冲进屋子,看到前妻提着出去的那个篾织提箩就放在煤油灯下,好像嘲笑我“不是男人”。我快速提起,冲到我家房子左边烧火做饭的偏房,塞进正在烧开水的灶火中。然后,又冲回去,对着正准备睡觉的前妻那张虚伪的脸,反手就是两巴掌。

两个妹妹从睡房跑出来,后妈也从楼上摸下来,三个人一起拉住我,把我弄到我家织草席、打草鞋的右边偏房,交代平兰、小凤守住我。之后,后妈又折回正屋。不一会,那个哭着喊着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概一小时后,后妈把我母亲多年前为我缝制的那床补了又补的被子,抱到偏房,安排我好好休息,喊着平兰、小凤一起出去,把门从外面紧紧锁上。

那夜,我在那间屋子,借着煤油灯点点亮光,拼命搓草绳,借此平复心中燃烧的怒火。几次想冲出屋子,找那个生产队长报仇;想拉出前妻,把她剁成肉酱。无奈门被后娘从外面锁上。后妈多次假装起夜,站在屋子外面催促我睡觉。那夜,后妈和前妻大概也一夜未眠。

后来,我的怒火慢慢平息。在我的追问下,前妻先抵死不承认,等我把那晚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她才如实交代了一切,最后还死皮赖脸跪着求我千万不要和她离婚。我心意已决,哪有回旋余地!三天后,我和前妻到区委会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从此以后,我改变了以往对后妈的看法,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开始接受她,把她视为自己的亲娘。而我,却被不知情的人,莫名其妙贴上“不会生孩子”的标签。

一个月后,我被安排到公社办公室,从事办公室主任工作。

随着时间推移,我和后妈的女儿小凤感情渐渐成熟。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们喜结良缘。

同年年末,我女儿出世。从此,我“不会生孩子”的传言不攻自破。

后来,妹妹平兰嫁到邻县,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弟弟平生也娶妻生子。

我儿子满周岁那年,我们家新择宅基地,在老房子后面重建三间二层土木结构楼房。二弟平生一家,搬到那三间新房子里面。

我们一家四口和父母、未成年的小弟平常一起,就住在那三间老房子里面。

至于我那个前妻,后来也嫁为他妇,一直未生育。再后来听说因为和她男人三天两头闹矛盾,有一次吵架后赌气吃老鼠药自杀了。

包产到户那年,我的儿女们相继上学,小弟平常也在县城上高中。考虑到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实问题,我毅然选择回家乡附中任校长。

又是一些年过去了。

我在外省当兵的小弟平常,也娶妻生女,转业后留在当地工作。父母双亲一直在我和妻子的悉心照料下,安享晚年。

儿女们相继考上理想的大学。毕业后,女儿留在省城工作,儿子选择回家乡,在市一中任教。

我光荣退休时,已孙儿绕膝。次年,七十六岁的后娘谢世。

去年,我儿子在市政府规划重建的湿地公园旁边买地建房,我们举家离开故居。搬进新居不久,九十余岁高龄的老父亲也离开我们,走完他坎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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