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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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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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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妞儿

小时候我每次去姥姥家,胖妞就会在吃中饭的时候,站在小舅家敞开的大门外往里屋张望,只是她不进门却也不走。

那时,正坐在灶台旁抓起碎草往炉膛塞的姥姥,总会唠叨着说:“兴许是胖妞儿又闻到咱家炒菜的香味儿了。”一旁的表弟立马操着一根烧火棍朝着大门外跑去,“我去赶走这个傻子,看我不捣烂她的狗鼻子。”

这时,姥姥总会扔下手里的活儿,来不及解开围裙就掀开锅盖,从里面捏了半张玉米饼装在一个小碗里踮着三寸的小脚,一步一摇地走去门外。她心里门儿清,不给点吃的打发了她,胖妞是不会走的,即便你用棍子轰,她都不带挪动身子。

走到门外,表弟的棍子正高高地举过头顶对她示施威,而一旁的胖妞却眼皮不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没有一丝惧色,还依旧一个姿势伸着脑袋往里张望。

“你个傻子,看我不凑你。你到不傻,闻着香味就来了,你是不是属狗的?”小表弟气呼呼地喊。这时姥姥出了大门,伸手夺下他手里的烧火棍儿,把黄饼子递到胖妞手里轻声地说,“拿上它回家吧!”也怪了,那么傻的一孩子竟然听进姥姥的话,饼子一到手,就拖着两条胖腿扭头走了。

回到家,我问姥姥她每天都来吗?姥姥笑着说,只要家里没做好饭飘不出饭香味儿,她就不来。看吧,我觉得胖妞一点也不傻。

胖妞儿是姥姥的邻居,两家仅隔着一道墙的距离。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憨憨的没有村里孩子的精明劲儿,同龄的孩子不和她玩儿还处处欺负她。她的妈妈怕她吃亏总是把她关在家里,但胖妞总会以各种方式逃出屋子,无论春夏秋冬一个人在村里瞎逛。后来她妈妈又生了弟弟妹妹,没时间管她,更是指望不上她帮着带带他们,每日巴不得将她撵到大街上去,家里好吃好喝的也自然没有她的份儿,胖妞儿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孩子时常饿着肚皮在街上跑。哪家来了亲戚或者做了好吃的饭菜,因为饿她就会站在人家门前不走,且一呆就是一上午,直到主家心生烦躁连轰带撵才将其弄走。

胖妞住的屋子离姥姥家最近,也成了来她家门外的常客。而姥姥恰又是菩萨心肠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挨饿。只要看她站在门外,都会回屋拿点吃的给她。在那个人人都求自保吃穿不上的年代,一口吃的能救人一命。胖妞虽然带着几分傻气,却也能辨出好赖。得了姥姥的施舍,她每次见到姥姥都和颜悦色靠面部表情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尽管她嘴里像含着铁丸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胖妞在姥姥间接地照顾下,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变得粗壮起来。因为她经常坐在姥姥家门外的石墩上,对于我这个来小舅家串门的常客,自然也熟络起来。因此我每次来这儿小住几日,她都会围着我和表姐身边转来转去,把她孩子贪玩的一面表现出来。

踢毽子跳皮绳还有扔皮球,是那个年代的孩子常做的游戏。胖妞加之身子发福脑子反应迟钝,不适合玩这些。于是当我们找不到扯皮筋的人时,她就是最好的帮衬。她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紧紧地攥着皮绳的一端心里异常紧张。每次看她这样,表姐就会在一旁大声吆喝,“丽丽,手不要抖,撒了手就揍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胖妞儿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丽丽。

扔皮球或者踢毽子时,是丽丽最开心的时候。她两眼跟着我们身前跳动的毽子飞舞,一旦哪个用力过猛毽子被踢飞了,表姐只要大叫一声,“丽丽,赶紧去捡回来。”胖妞就会扭动着身子冲到毽子跟前捡它起来,而后又快速地奔回我们身边。那一扭一扭的身子像一只胖胖的陀螺,时常忙的满头大汗。那时,坐在石墩上的姥姥就会一脸溺爱的冲着我们说道,“都是大姑娘了还欺负丽丽。”一旁的丽丽听了,头轻轻地靠在姥姥的胳膊上来回地蹭,像一只小奶狗讨要狗妈妈的宠爱一样。

我在一天天长大,去姥姥家的次数却逐渐减少,而胖妞和我们一样也在长大,她的父母已经给她安排农活去干了,例如搓棒子摘豆角……胖妞出门的次数在逐渐减少。此时,时光也偷偷得将姥姥年轻的身子衔走,让她的容颜像秋后的野草一天天枯萎下去。本就身材不高的老太太,经受风霜的侵蚀,身体一日不及一日,终于在一个冬初的午后病倒了。

接到姥姥病危的通知,我和妈妈赶到小舅家时,姥姥已经无法说话,人躺在土炕上头发散散精神塌陷已入昏迷状态。妈妈眼角含泪半蹲在一旁一声接一声地唤娘,好久姥姥才有了反应。她吊着的一口气似乎只为了等妈妈来,她的眼睛费力的掀了掀那磐石一样重的眼皮,头一歪睡过去了,这一次再也没有醒来。

一家人围在姥姥的身边嚎啕大哭,没人在意胖妞什么时候进的屋子。她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两条胖胖的腿弯曲跪在一旁,嘴里奶奶奶奶地喊,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胖妞哭,吚哩哇啦不成一体且响声离奇的让人惊讶。原来她除了会笑也会嚎啕大哭,且哭的一塌糊涂。

姥姥下葬那天,正值我期中考试的日子,没能来亲自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送走了姥姥,妈妈回到家满脸悲伤一连几日都无法安心吃饭睡觉干活。等她调整好情绪看到我突然想起什么,“你姥送殡那天胖妞一直跟在队伍的后面咿呀地哭,哭的那个可怜啊!不知是为自己哭还是为你姥姥哭。我想这个世上,除了你姥姥把她当成人看,没有人会这样做了。胖妞虽然人傻一些但心如明镜似的。”

妈妈说的这些我信。不管是正常的还是残缺之人,都会感受到别人对待自己的好,也格外珍惜这份情意,胖妞也不例外。其他被姥姥帮助过的人也是如此吧!在姥姥临终之际都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这或许就是人与人真诚以待之后,临走时礼仪上最大化的感恩与不舍吧!

没了姥姥在的小舅家,就像被隔断了一份亲情,加之年龄的增长,我去的次数逐渐减少,已记不清再去时已是哪月了。一踏进舅娘家的大门她就和我说,“丽丽嫁人了,嫁给比自己年长十几岁一直讨不到媳妇的老男人。”

“这合适吗?”我问。

“挺合适的,这是她妈妈帮她挑的夫婿肯定错不了。说是年纪大一些的男人懂得照顾人。”想想舅娘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胖妞思想单纯大脑又一根筋傻乎乎的,家务活不会做,针线活儿更是无一精通,说到底除了会吃饭一无是处,能找到一位体贴并能照顾自己的男人,也是万幸中的之幸了,这样的婚姻算是完美了吧!

之后忙于念书,我去舅舅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逢年过节偶尔去上一次匆匆而归。姥姥住过的西厢房还在,只是里面再也没有一张满脸褶皱却冲着我笑的脸; 再也没有一个矮小而熟悉的身子颠颠着朝我走来;再也没有一具胖胖的身体倚在门框朝里张望了。岁月更迭,那些张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逐渐消失,一些古老的回忆却始终在眼前晃动,犹如雕刻在记忆里一样,时间越久纹路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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