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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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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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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的人生导师

也许是应了落叶归根这个心境吧,时至暮年,我越来越怀念以前在乡下的生活,尤其是童年,虽然很是清贫,但是那种岁月真的很纯。

我很幸运坐在阳台可以看见一片庄稼地,虽然不是很清晰。

那些大着肚子的麦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段时光。

小时候日子过得很辛苦,收完麦子父亲会用奖励的方式让我们去拾麦穗。

七月中旬天气贼热,吃过早饭在姐姐的强拉硬拽下,我和姐姐提着篮子,手牵着手出发,离房子不远处是光秃秃大片的麦茬地。

那时候种粮食很单纯,苞米和小麦不种在一起,麦茬地里没有遮挡,晒干的麦茬老是袭击我们的脚脖子,还有成群结队的蚊子。麦穗躺在麦茬地里,拾麦穗的时候麦茬子扎破了我们的手指头,还有的麦茬子直接扎进去,一篮子麦穗拾0起来很不容易。父亲说我们想吃糖的话就去拾麦穗,那时候的糖果很甜,是那种硬质的什锦水果糖,对我们产生很大的诱惑。

可我自小就是那种不贪吃的人,也许是因为懒,怕热怕蚊子,怕麦茬子扎,总之我选择不去。

“很甜的,没有那么严重,你最终是要上地干活的。”姐姐一个劲地劝我。

“我不去,我不吃。”我不为所动:“太热了,蚊子又多,待在家里多好。”

我知道姐姐并不是贪吃父亲所说的糖,她是要带着我走进生活,也或许是命运吧,现在想起那时候的我,我都会嘲笑自己,真的是太懒了,为了不晒太阳,我可以不吃不喝,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我有了母亲的身份才改掉。

经不住姐姐连拉带拽我还是跟着去了,她说:“你不想拾麦穗就在地梗上看着,等我拾满篮子你帮我装袋子里,回来我们换糖吃。”

姐姐眼明手快,干活总是超过一起的伙伴。好大一片麦地,拾麦穗的人也很多,不知不觉我也融入了拾麦穗的人当中。

在我的印象中,姐姐轻易地取代了母亲的那种角色,好多事情都是父亲和姐姐教我的。

姐姐自小性格泼辣,人又勤快,好像生活中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她的事情。

就像这次拾麦穗,首先蚊子不咬她,麦茬子不扎她脚脖子,更不扎她手,那么多人都在拾麦穗,你争我抢的,有的人从这头走到那头,到处乱跑篮子还是空空如也,奇怪的是姐姐不一会就会拾一篮子麦穗。

于是那些人就跟着姐姐走,姐姐到哪他们也到哪,不过他们拾的还是没有姐姐多,对此我很是不解。

等到父亲给我们准备的袋子装满了,姐姐又把两只篮子拾得满满的。

自小姐姐就是那种让我仰慕的人,她不但身形随了父亲,干活敏捷又灵巧,总之姐姐在我心里是和父亲相提并论的人。我时常在想,同是一母所生,为什么我和姐姐反差太大?所以我很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当然这个问题姐姐回答过我好多好多次,但这样的想法总是在我心里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和姐姐凯旋归来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倒不是为了父亲答应我们的水果糖,而是回家后就可以不用晒太阳,蚊子也没有地上那么多,只有在回家的时候,姐姐说我才会笑,真的是个懒虫,最后还会像父亲一样深深地叹息一声。

父亲看到我们的劳动成果很是高兴,他赶快扫出一块干净又有太阳的地方。把麦穗倒在地上,父亲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一大堆麦粒那样夸张。那个时候我好想知道为什么?可我从来没有问过父亲。

父亲晒完麦穗就会给我和姐发放奖励,当然是一人一颗硬质水果糖。姐姐接过糖笑得很是灿烂,她赶紧剥去糖纸,先拿给我尝:“你吃很甜的。”我像是见到毒药一样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姐姐放到嘴里,咬下一半:“来,给你一半,你尝一下就知道可甜了。”我还是很抗拒,姐姐无可奈何地叹气:“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办呢?”当时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姐姐老是说这样的话,总觉得他们可能都不喜欢我才这样说的。

姐姐拿到糖果以后不用父亲说,第二天早早就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拿着袋子出发了。当然看到父亲的眼神,我也会提着篮子极不情愿地跟着姐姐,走向一望无际的麦茬地。一遍走一遍嘀咕:“能拾多少麦穗呀,拾那么多干嘛?蚊子又多,麦茬子又扎人。”我抬头望着马上就要晒到头上的太阳,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

突然想起来昨天的糖果,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去追姐姐:“姐姐我们今天不用拾麦穗了,你看,今天有糖果吃,我给你。”我拉着姐姐的胳膊:“走我们回家,太晒了,蚊子又多,今天有糖吃,明天再来拾麦穗吧。”我以为姐姐会很高兴,然后像平时我们玩耍的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夸我懂事了。

可我那温柔的姐姐并没有一丝丝高兴的感觉,只是摸着我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想拾麦穗就在树底下等我吧,不然你回到家,父亲会生气的。”然后就转身走向一望无际的麦茬地。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患了肺气肿的病,我们都不敢惹他生气。也是那个时候我好像朦朦胧胧地懂得了,生气和出力气是一回事情,因为父亲干力气活的时候和生气的时候都会不停地咳嗽,而且是那种干咳,没完没了老费劲了。

直到后来我结婚后才知道,姐姐顶着大太阳去拾麦穗,并不是为了一颗水果糖。而父亲的叹息也并不是因为我不爱干活,他们都是为了现在的我,应该怎么面对将来的生活而叹息。

姐姐拾麦穗的时候还是那么快,昨晚上我亲眼看见姐姐的手指头上扎了好多印印子,每一处都有干了的血疤。脚上也有,姐姐的大脚趾探出了头,麦茬子就毫不客气地扎烂了她的脚趾头。我不明白是什么样子的信念,让姐姐能在烈日炎炎下,带着钻心的疼拾麦穗?

直到多年后才懂得,当时的姐姐也许是在用自身的行动教我,必须面对现实生活的勇气,或许更多的是在教我什么是坚持和责任。

太阳越来越高,已经开始直射,我心安理得地坐在树底下,可讨厌的蚊子还是没有放过我。太阳虽然没有直接来伤害我,可还是很热。

我知道姐姐把袋子装不满是不会回家的,我很是沮丧地这儿挠,那儿挠,可是蚊子咬过的地方还是很痒。

我只好把篮子顶在头上,尽量遮住太阳去找姐姐,我想求她带我回家。

“姐姐我想回家,我们回去好不好?”

“再坚持一会,袋子装满了我们就回去。”姐姐头都不抬,她弓着腰不停地拾麦穗:“我们不拾别人也就拾走了,别人看不到的,遇到下雨的时候,这些麦穗子就发芽了,它们生长了大半年呢,多可惜呀。”姐姐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有闲着。

我噘着嘴巴很是不能理解姐姐的做法:“那你的腰不疼吗?”

“不疼。”

“手指头,脚趾头都不疼吗?”

“不疼。”

“那你不热吗?蚊子不咬你吗?”

“不热。”姐姐又说:“蚊子追不上我,就算追上了,我一直都在忙着,蚊子也站不稳,它哪里能找到下嘴的地方呢。”

“还说不热,你看你满脸的汗,都流到眼睛里了。”我说着伸出手去帮姐姐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骗人,我不和你好了。”我很是生气,很想转身离开。

“你不和我好,我也是你姐姐,我和你好,一直好。去吧,去树底下,那里没有太阳。”

“我就想回家,树底下也热,蚊子又多,我一会儿都不想蹲在树底下。”我带着哭腔说。

“那你就来回多走走,你走动的时候就会感觉有风,蚊子也追不上你。”这次姐姐总算是抬起头来,擦了把汗。

可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说自己不热呢?明明她在擦汗呀?还有她的腰弓着为什么就不疼?这样的动作我一会儿都不能坚持。

这种无奈与绝望让我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我越想越委屈,一开始是无声地流眼泪,可蚊子也来欺负我,还成群结队的,麦茬地里蚊子明明显很多,我越想越气就仰着头大哭起来,像无边无际的麦茬地和天空释放着我的委屈。

这招果然有效,姐姐赶紧放下篮子跑过来:“咋了嘛?再坚持一会嘛,你看这么多麦穗,它们长了半年呢,你怎么忍心让它们在这里继续生根发芽呢?”姐姐只不过是比我大五岁,但是此刻我感觉她就像母亲,不停地给我擦眼泪擦汗,还拍着我的背哄我:“走我送你到树底下去,我把周围的蚊子都赶跑,等我拾满了袋子我们就回家。回到家了第一件事情就捉蚊子,给它绑起来让你打,谁叫它咬你呢?”姐姐边说边拉着我走到树底下:“就坐这里,给你拿着树枝,有蚊子过来你就这样打死它,就这样打,狠狠地打它。”姐姐打蚊子的样子好可笑,我没忍住笑了,姐姐这才几乎是小跑着到篮子边,快速地拾麦穗,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是让当时的我无法理解。

可笑的是我一直认为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就因为姐姐干活的时候啥都不疼,而我就哪里都疼,而且无法忍受,更不要说坚持,想都不用想。

后来在姐姐十岁那年母亲生下了妹妹,由于我的懦弱姐姐就没有去上学。按理来说五岁的我可以帮着带妹妹了,可当时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不论干什么都背着妹妹,手里拉着我,直到现在,姐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母亲的角色。

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不同于母亲,不论我怎么闹腾她都不会动手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就那样无奈地望着我,然后像父亲一样深深地叹气。

而母亲则不同,我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撒娇,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几乎没有和母亲独处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的母亲。也许是我太蔫了吧,这种性格使得母亲不能接受,我经常听到母亲气急败坏地说:“真的是一个娘胎里,生出了两个不一样的人。”这个时候要是姐姐不拉着我跑的话,准会挨打。

我们逐渐长大,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孩子的人家,一般要留下一个女儿给父母养老送终。姐姐成了父母心中的不二人选,她细高个生性泼辣,庄稼地里的活也没有能难得住她的。

我常常想,要是在现在的社会,姐姐的人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十里八乡暗恋姐姐的人有好几个,可在那个年代婚姻是父母做主的。

所有暗恋姐姐的人当中有一个姐姐也很中意,而且那个男孩子真的是很优秀,他给姐姐许诺一定会给姐姐一辈子的幸福,他们私定终身,那个男孩私下决定到我们家当上门女婿,给我父母养老送终,可是事情提到桌面上的时候,他父母坚决不同意。

当时的社会,凡是当上门女婿的人大多都是家里穷,娶不起媳妇的人家,在当时的社会风气里,是件很丢人的事情。那个男孩的父母知道后大发雷霆,甚至找到我家里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由于父亲常年被肺气肿的病折磨,姐姐十八岁那年就在父母的安排下结婚了。

姐夫自幼父母双亡,命运多牟的他,处处与姐姐极不相配,不但个子矮还性格内向,他的到来,并没有给我们家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当初父亲看中的是,他父母双亡无牵无挂的家庭背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姐姐的感受。

十三岁的我和八岁的妹妹更不会懂得姐姐心里的苦,还很高兴,因为姐夫的到来,真的不用我们再上地去干活了。尤其是懒惰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姐姐婚后第三年生下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给父母在十里八乡挣足了面子,我时常看见父亲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容。

二十岁那年我也结婚了,由于自身原因我嫁到了临县,姐姐还是在农闲时间抽空来看我,帮我干活。

当我真正进入自己的角色,才懂得了姐姐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的那一声声叹息。多少次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都会想起以前姐姐在的时候为我所承担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对着月亮轻声呼唤着姐姐,甚至觉得叫她一声妈妈也不为过。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十六年前,我生完子涵,正赶上计划生育高峰期,农村人生完二胎,必须在七天以内去做绝育手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脱。否则就会罚款,还不给小孩上户口。

当时我们那边搞温室大棚,生孩子以前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刚刚生完孩子,姐姐说我就像用一口仙气吊着,当我就要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姐姐拉着我的手哭着对那些人说:“求求你们了,我来代替她好吗?你们怎么能忍心对她动刀子呢?”本来就胆小的我更是吓得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直到现在姐姐提起来还会掉眼泪:“没进手术室呢,脸就跟白纸一样,吓得连话都不说了,那些人心太狠了。”

手术后姐姐照顾了我三天,由于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了,她走的时候一直在掉眼泪:“好好养着,但凡是我能代替的我都会替你担着,可人这一生有好多苦,是别人代替不了的,我抽时间就来看你。”我知道在姐姐心里,我不仅仅只是她的妹妹,更多的时候,姐姐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来疼的。

从姐姐的人生来看,我觉得人生真的是公平的,姐姐说她很感谢老天的恩赐,让她儿女双全。而且她女儿不但考上了山西中医学院,就在今年还考上了研究生,是我们那个家族里唯一的状元。儿子也在一家工厂上班,儿媳妇还开了一家理发店。

我想,这都是姐姐一生善良勤劳的福报。

姐姐的言行举止对我的人生有着很大的影响,正是她这种坦然面对命运的挫折,不卑不亢,乐观向上,包容大度的精神,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才有勇气面对现实生活中的一切。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月亮我想说:姐姐我的母亲,我人生的导师,今生有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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