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我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它在我的心中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对,温暖的树叶。匆忙的你,一晃而过的你,不嫌弃我的啰嗦的话,也不妨安静下来,听我讲一讲树叶的温暖。
秋天,一定是下过霜的秋天,雪白的一层,冰冷地挂在枝头的薄薄的霜,太阳一照,霜就化作露珠,静静的闪耀在每片叶子的尖上。你仔细看,每片椭圆的叶子,都成了一片片被切割过的心,每颗心中,都有一颗太阳,静静的闪耀,光芒四射。微风拂过,心在动,太阳在动;清风吹过,树叶的柄就脱离开枝桠,漫天的心就在空中飞舞,像一首老歌,像一段离别的曲子,像一场梦,就在你的眼前,叶子化成了一只只蝴蝶,五彩斑斓,翩翩起舞,向天空告别,落入尘土。
放学了,趁着天还没黑,我拿着耙子和扫帚,在后山的树林里耧树叶。后山有树,白杨树,我们管这树林子叫通,杨树通。比方说盖家通、李林通、武大憨通,我想这些地名也因为白杨树林子而得名。整个树林子里,半湿半干的树叶,散发出那种味道,我的鼻子闻起来,是苦的。原谅我说不清楚,但这味道的确是苦。我得多耧一些,装进破麻袋里,扛回家烧炕。稻子收完,苞米杆子撂倒,临下雪打场前,这几天正好收拾收拾,准备过冬。树叶子扛回家,烧不了的放在鸡窝旁边的小栅栏里存好,等到冬天下雪了,可以用树叶子引火。
不过我还是想快点耧完树叶,趁太阳下山前扛回家,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干。烧炕的时候,要温猪食,还可以烧两穗嫩苞米,或者烧点花生、焖点土豆。不要以为这东西多好吃,其实就是半生不熟的东西,趁着烧火的空档,垫垫自己的肚子。半饥半饱的时候,我还可以烧水洗衣服、饮老牛、喂狗、喂鸡。多么勤奋的孩子,呵呵,这个时候,我大约四五年级的样子啊。
其实我是最懒的人。更多时候,我更愿意游荡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电视,没有电灯,蜡烛和洋火也要省着用。耧树叶的时候,我在山里树林里边走边玩,找着自己喜欢的树梗,就是所谓的“大将”,明天拉树梗的时候,用这个大将干败今天欺负我的同学。之后我会欢呼雀跃,把这个树梗高高扬起。我更愿意在树丛间找吃的东西。烂树叶下经常有蘑菇,但是不一定好吃,要看准。芝麻果、山丁子、和山里红倒是常见,得在别人没看到前,自己先动手摘下来,放进口袋里,上学的时候边走边吃,或者给老师和自己好的朋友一把,洋洋得意的讲一讲自己耧树叶时候的奇遇——比方说遇到了一条丈八长的大蛇,自己与蛇争斗,上天入地,最后终于把蛇用耙子耧倒——耧树叶的乐趣以致于此。
更多的时候,我耧完树叶了,扛回家的时候,爸妈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来。我只能先把自己小屋的炕洞子里填满树叶,点火引着,之后像爸一样,骂骂咧咧的栓牛、喂狗、喂猪。等炕热乎过来了,我会毫不犹豫的点着半根蜡烛,趴在自己的小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吃爆米花、嗑瓜子。等爸妈回来了,看看鸡鸭鹅狗猪们是不是喂饱了,牛是不是拴好了饮好了。如果没有喂饱饮好,对不起,他们会一边喂鸡喂鸭,一边骂我偷懒、没用,不像我同学张忠诚那样,念书又好,又能干活。我能做的,就是躲在小屋里,努力地装作看书。这个时候,我大概已经是念五六年级或者初中了吧。
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今年十一孩子放假,说要去拣树叶,这是学校留的作业。拣就拣吧,老婆却说去红叶谷去拣,因为我一定会喜欢。跑了几百里地去红叶谷拣树叶那天,叶子红少绿多,还没着霜。中午的时候,我在庆岭吃了一顿笨鸡活鱼,自己喝了一杯白酒,非常高兴。再看漫山遍野的花花绿绿的树叶时,已经半醉半醒,渐入酩酊。我随手捡了一片,自己看着。我忽然想起这东西能不能像我家的杨树通里的树叶子一样:烧水、烧苞米、热炕,散发出树叶特有的烟火和苦香......没想到一半,我自己就笑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还这么执着,不是有病么。
孩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问我:爸爸爸爸,你笑什么呀。我说,爸爸喝多了,想起我小时候了,那段时光,就像这片心形的叶子一样,很苦,很美好、又很纯真。
唉,温暖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