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有河有海的头像

有河有海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9/12
分享

姥姥

我觉得一个人就是一部活的历史,比一本书、一件文物所承载的内容更鲜活、生动、全面、深刻。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标本,就像一片叶子是大自然的标本那样。假如这片叶子在它生长的这段时期内,风调雨顺,那么它就活得舒服、自在、无忧无虑,长得也漂亮。

说来惭愧,我不清楚姥姥姓什么,仿佛是刘又仿佛不是,也不清楚姥姥出生在何年何月。

记得姥姥是在我初一下学期刚开学时去世的,妈说她活了七十三岁。按照我上初一时的年份倒推,姥姥大概出生于1922年。可我在网上查了查,1922年是中华民国十一年,农历壬戌年,狗年。也记得妈说过,她跟姥姥、二姨,她们仨都属猴,这样算的话,姥姥出生的确切年份应该是1920年。

今天早上,我叫儿子起床去上幼儿园,他起来后,突然冷不丁地问我一句:“妈妈,你小时候的书包是什么样的啊?”

我想了想,告诉他说:“是用缝纫机砸(缝制)的,将一块一快的小碎布砸起来,就砸成了一个花书包。”

他可能是听成了油炸的“炸”,皱着眉头,很是不解,憋了半天才问:“你的书包能吃啊?”

我微微一笑,说:“不是那个‘炸’啦,这是河南话,普通话里叫着‘缝’。”

他最烦我说河南话了,因为我一说河南话,他就觉得我不是他妈妈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何况他听又听不懂河南话。

所以,他撅起小嘴巴,气呼呼地向我叫道:“你怎么尽说我听不懂的话!快说,你小时候都有什么小动物啊?”

我赶紧调整好语调,换做他听得懂的普通话说:“有猪、有羊、有狗、有牛、有鸡、有鸭……

他这才笑了,说:“这我懂。”

他不了解我的童年,不了解我的农村生活,对此,我早已经习以为常,可这次不免还是在心里感慨万千。

他也不小了,再过一年,就要上小学了,可到现在,他连缝纫机是个啥东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用缝纫机将一块一块的小碎布砸起来的我们小时候经常用的花书包长啥样了。

我和他,我们两个人的童年,彼此相通的地方,好像也就只剩下小动物可以聊一聊了。

假如我们人类,飘落到人世间来的目的,单单是为了来看风景的话,那么由于我们每个人的着陆时间和着陆地点不同,收获的风景也大不相同。

这就是我轻而易举就能遍校园地看到用缝纫机砸的各种各样的花书包,而我的儿子,却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原因。

时间不等人,风景也不等。

在我刚刚降临到这个人世间的时候,姥姥已经在这里看了整整六十一年的风景了!所以,她在她的七十余年的人生中看到的大部分风景,我一个也不曾看到。

好在我跟她也有相伴而行的时候,只是在那段短暂的时期内,我还是个小孩,她却早已进入暮年。

但这并不耽误我在欣赏这个世界上的花草树木,风雨雷电,星星月亮云朵时,欣赏姥姥。

我引用卞之琳的一首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姥姥就是我眼中一道抹不去的风景。

其实我跟姥姥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特别小时,还不记事,等长到十来岁大时,她又去了。

偶尔,姥姥会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比如在妈生病的时候,我这才有了跟姥姥亲密接触的机会。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这种力量吸引着她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不知不觉地围绕在她身旁。

有一次,我已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了,我生了一头的白挤子,痒得我都快把头皮给抓破了。

姥姥看到后,她在洗脸盆里倒了点热水,将我的头发打湿,然后坐在我家堂屋门前的一棵椿树下的小板凳上,拥我入怀,拿一把篦子,耐心地给我篦挤子。

她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篦,篦得是那样认真,那样轻柔,篦得我心里如同流进了一股暖流。

姥姥跟我说:“那时候官兵一来,俺们都拼了命地逃跑,官兵走了才敢回家。”

我究竟不知道她说的那时候是哪个时候,也不知道她说的官兵是哪路官兵。

主要那时候我还太小,根本意识不到她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就是活生生的珍贵的历史;更预料不到,若干年后,我会拿这些陈年旧事,作为我的写作材料。

当时我就在心里一个劲地在纳闷:姥姥的脚那么小,她能跑得动吗?

现在我都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姥姥的那种小脚了,以前倒是经常见,村里的老奶奶们,走起路来,全是摇摇晃晃地走不稳,有时候还得扶着墙跟。

姥姥的一双小脚,是时代留给她的烙印;姥姥的一身衣着,也见证着那个时代人们的物质水平和精神面貌。

她和农村里其他的老太太们一样,将头发盘起来,盘成一个小转(发髻),然后用一个黑色的发网网住。

头上经常顶个毛巾,在后面系着,不知道这是为了保暖呢?还是为了随时擦汗方便呢?还是怎么样呢?

姥姥的布衫,就像电视剧中演的民国时期人们穿的那样,是扣子斜扣在腰那儿的那种款式。

姥姥其实就是出生于民国,只是民国不长,早变天了,可她的衣着却远远落后于时代,仍停留在民国。

她布衫的颜色呢,不是黑就是灰要么深蓝,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么多好看的颜色不选,干嘛非得选那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呢!真是不懂!

天热的话,姥姥身上只穿一件这样的布衫,冷了加一件,再冷再加一件,我记得奶奶也是这样,一件摞一件地往身上穿。

姥姥的裤子,尤其是棉裤,特别胖,腰里也没有个松紧带,腰带是一根布绳子。

用两条黑色(或白色)的长长扁扁的布条将裤腿缠起来,一圈一圈地缠,从脚脖一直缠到小腿。

姥姥的鞋子,就像一艘可以捧在手心里的小船。

现在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凡是一提到“地主”、“长工”、“短工”等字眼,感觉都离我们好遥远,它们像是早已经被历史永久地封存起来一样。

我是生在农村,它各方面的更新速度不是很快,在这儿,我不但见过许多姥姥那样似的小脚,也见过最少三个地主,以及他们住的房子和他们的后代

不怕你们见笑,我奶奶就出身于地主之家,当然,爷爷家不是。

姥姥家更不是,她曾跟我说过,说当年姥爷就在我们村里的一个地主家里做短工。

姥姥说:“你们庄上的这个地主呀,真抠!人们都说他家是‘禽鸟(辣椒)一抹,咸菜一撮。’”

就是吃菜都要管着,不能吃多,这还真是一个抠门的地主啊!

姥姥也曾跟我说:“妮啊!晚上你大舅都是爬在床边上睡,你知道他身上盖的都是什么吗?都是一些草纸啊!”

可想而知,当年姥姥家的日子该有多艰难!我仿佛也听妈说过,说她小时候跟姥爷要过饭。

那种靠给地主家里做工为生,晚上没有床睡、没有被子盖,时不时又得去要饭的日子,不知道姥姥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妈跟爸一样,她一向我们提起小时候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填不饱肚子。

妈说她一次只能分到四分之一的馍,这哪里能够吃啊!只能伸手向大人要,姥姥把自己的省给她。

她自己却饿得脸都肿着,实在饿得很了,就往肚里灌点汤,可那汤稀得,能照得见月亮。

她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妈说报名的时候,她都听到了,大舅跟姥姥商量,让妈去上,姥姥对大舅说:“你大姐可是上了,不都就馍忘光了。”

“那时候懂啥耶,大人不让上,就不上,还觉得不上学光玩多得呀!”妈说。

听妈的语气,她对姥姥不让她上学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怨气的,因长大后她才发现上学的好。

这成了妈一辈子的遗憾,最后她把这份遗憾,内化为一股强大的动力,推着我们在上学的道路上走向更远。

我因为是个闺女,在读书这方面,曾被爸轻视过,但在妈这儿,压根不存在。也许正因为我是个闺女,妈才会更让我读书,她受过的苦,不想让我再受一次。

妈这份拼了命也要供我们读书的劲头,姥姥都看在眼里,她曾悄悄叮嘱我:“你要好好上,当年你妈都没有上成,看现在她在家种地,累死累活。”

当年姥姥不愿意去送妈上学的原因,我想应该是想让她多为家里挣点工分吧。

我对工分完全没有概念,但听妈说多了,也多少知道了点。可能是到了年底,各家各户可凭工分到队里领钱领粮食吧,所以大家都把工分看得很重。

妈说:“那时候纺花能纺到二半夜,要睡觉了,你姥都不让人脱衣裳的,直接囫囵衣(不脱衣服)上床,鸡叫了又得起来,不起来你姥就打,她是真下得了手。”

“那她干吗啊?”我傻乎乎地问,我以为姥姥只叫妈起来,她自己却在呼呼大睡呢。

“她也起来啊!”妈说。

“她起来弄啥?”我又问。

“弄啥?拾粪!”妈说。

我有时候会这样想:幸亏姥姥没当成地主婆,要是当了地主婆,还有人家短工活的吗?管人管那么严!

其实不然,姥姥的这份严厉,或者说是魔鬼般的自律,只针对她和她自己的孩子身上,对别人,那可是格外开恩的。

姥姥对大妗子(舅妈)的好,连妈都羡慕嫉妒恨了。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大妗子嫁过来后的前几年,她还住在家里头。

妈说:“你大妗子可懒了,日头(太阳)都出来老高了,她还不知道起嘞!等起来了,就趿拉个鞋,这转转那悠悠,啥活不做,你姥也不说,她就一个劲地用闺女。”

妈又说大妗子还没有奶,孩子一生下来她就不管啦,都交给姥姥,夜里,姥姥一次又一次地起来给他们挤羊奶喂。

大舅家一共六个孩子,不算给出去的那个,还有五个。最大的大表姐,比我大了有七八岁,最小的小表弟,比我小了有三四岁,他们中间差了有十二三年!

大表姐生下来时,姥姥也已经五十多了,到小表弟出生时,她都要六十好几了。

她小时候裹过脚,年轻时逃过命,后来又在缺衣少食的环境下艰难求生,进入晚年,她能有多好的身体呢!竟能长达十几年地夜晚带孩子!且一手带大了五个孩子!

16年国家放开二胎后,我发现身边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生,不光是小年轻不想生,老人,也不想让他们生。

是他们太矫情了?还是太懂得享受了?他们竟然认为带孩子太苦太累,生一个就够了。

跟他们比起来,我觉得姥姥是神不是人。人家一家子人带一个孩子都觉得要累死了,她一个人带大了五个,不,她自己都有五个孩子,她又带大了她大儿子家的五个孩子。

妈说,姥姥疼表姐她们疼得厉害。大表姐和二表姐拌嘴,大舅和大妗子都快忍不了了,要打她们骂她们,姥姥护着,一句不让骂,一巴掌不让打,说她们是我的眼珠。

想想看,姥姥都把孙子、孙女们全看成眼珠子了,孙子、孙女们能不喜欢她吗?他们都喜欢漆(钻)到她怀里来。

有天晚上,姥姥在地里给大舅家看瓜,睡在搭在瓜地里的安子(帐篷)内。

过了一会,大表姐来找她;又过了一会,二表姐来找她;再过了一会,大表弟来找她;然后是二表弟,三表弟。

那天,大妗子在家里好生奇怪,她心想:“今天这是咋啦呀?怎么小孩一个都不见,都去哪啦呀!”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急冲冲地跑到地里面去看看,到了地里后,她弯腰将脑袋探进安子问:“妈,小孩都在吗?”

姥姥笑呵呵地答:“你一共六个孩子,五个在我这儿。”

姥姥就是那种,人到哪,孩子跟到哪的人。

只要她每次一来我家,到了第二天,大表弟准会来找她,像一刻也离不了她似的。

小时候,每当逢年过节,我们都要去姥姥家走亲戚,她村离我们村,只有二里地。

妈说二舅家住的才是他们家的老院,怪不得呢,我说二舅家的房子看着怎么那么旧呢!

二妗子嫁过来后,人多住不下了,大舅才搬出去,另盖了三间堂屋和二间东屋。

也没有搬多远,大舅家和二舅家,就是一前一后的关系,都从一个口子进来,一个口子出去。

 姥姥和姥爷跟着大舅,大舅把三间堂屋让出来给他们住,他和大妗子住两间东屋。

姥爷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去了,他去得那么早!那么突然!

妈说:“你姥爷他是心疼咱,替咱发愁,眼看着就该种花生了,咱的花生种还没有剥呢。你姥爷说,快把你家的花生拉过来吧,我给你们剥。咱一把花生拉过去,你姥爷就天天搭夜(熬夜)着给咱剥,可还没有剥几天呢,他就去了。”

原因是:姥爷在给我们剥花生时,有个花生仁掉地下了,他弯腰去捡,却一头栽那儿,再也没有起来。拉到院里去看,医生说他是脑血栓,已经快不中了。

从此,就只剩姥姥一个人了。

虽然姥姥孙子、孙女一大片,白天黑夜地围着她,但日子,还是她一个人过。

她把自己的地,分成两份,大舅二舅各一份,然后说好,一年一家给姥姥兑多少粮食,多少花生。

具体两个舅舅每年给姥姥几斤粮食,几斤花生,我是真不知道,只知道给的应该不多。

因为有次我听姥姥跟妈絮叨过,说有年地里收成不好,姥姥看大舅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心疼得慌,就松嘴对大舅说:“别愁啦小,这样,今年我少要点。”

那年,姥姥主动把标准往下降了降,其实,她本来要的就不多,再降,还有她过的吗?

那年,大舅、二舅就按降过后的标准给的姥姥,以后,即使收成好了,他们也没有把这个标准往上抬一抬。

吃,姥姥是不愁的,舅舅们给她兑的粮食应该是能够她吃的啦;姥姥愁的是没有钱花和没得东西烧。

舅舅们兑的那点花生,姥姥榨点油估计就没啦,哪里还能指望它卖钱啊!

可逢年过节,姥姥却都是要为她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以及大姨家的孙女,二姨家的孙子等等好多好多小孩准备崭新的一块面值的压岁钱的啊!

她自己平时有个头痛发热,或哪里不舒服了,也是需要去看先生的啊!

这些,没钱哪行呢?

姥姥就养羊。

她养了一只母羊,三四只小羊,把它们宝贝得不得了,天天下地为它们割草。

大舅家除了姥姥住的三间堂屋(也不光姥姥一个人住,大表姐、二表姐、大表弟他们,也跟着姥姥住在堂屋),大舅、大妗子住的两间东屋,以及在院子西边搭的两间简易的厨屋外(一间大舅家用,一间姥姥用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屋了,也就是说,姥姥的羊,没地方住。

姥姥索性就把羊圈搁堂屋了,搁外面的话,她怕天冷把羊给冻死了。

我不记得是去年还是前年了,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篇报道,说在中国的某某个地方,竟然——人畜同屋!许多网友看到后,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坦白讲,我就只看了个标题,根本没有点开去看具体内容,因为我觉得这实在太平常不过了,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以前在农村时,好多好多家庭不都是这样吗?那些觉得稀奇的网友,要么自己不是来自于农村,要么父母不是来自于农村,要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不是来自于农村。

除了养羊,姥姥还养鸡、养鸭,她最喜欢腌咸鸡蛋、咸鸭蛋吃了。这些鸡、鸭,都是满院子地跑,所以大舅家院子里,地面上随处可见鸡屎、鸭屎。

一个爱干净的人,去他家估计都要吃不下去饭了。

爸就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也是一个有啥说啥的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妈说,说他去姥姥家里,都是闭着眼睛吃饭。

可不是么,只要一推开姥姥家的堂屋门,就有一股浓浓的羊骚味扑面而来,到院子里去坐坐吧,你简直找不到一片净土,来安放你的双脚。

当年我家也穷,穷到烧不起煤火,都烧地锅的份上,可一跟姥姥家比起来,不知道又强多少倍呢!

我家再怎么穷,厨屋里还是垒了个煤火台的,什么时候想烧煤火了,比如农忙时,过年时,买点煤,打点煤球就能烧了。

而姥姥家,厨屋连个煤火台都没有,只一个地锅,她别说烧煤火了,连烧锅的柴火,都要作难死了!

她又不种地,既没有麦秸秆,又没有花生秧,真的是一点抓挠头(出路)都没有。

姥姥只得天天在外头转悠,去拾柴火,要么捡地下落的小树枝,要么割路边上的一些野草,这些晒干了也可以烧锅的。有时我家的花生皮会给她一点,就把她喜欢得不得了了。

那时候,姥姥的日子虽苦,但我觉得她内心应该是幸福的吧。

她的两个媳妇,也就是我的大妗子和二妗子,从来没有跟她吵过架,因为要是吵架的话,我们早就应该听说了,不管什么事,姥姥都会跟妈说,可吵架的事,她一次也没有说过,证明没有。

也没有所谓的不理(冷战),大家都住在一起,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谁也不理谁,那该多难受啊!

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我发现婆媳关系或兄弟关系,特别好的,真没几个。

毕竟结婚之后,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各自都围绕着自己的小家而打转,彼此能够做到和平相处,不吵架,不赌气,不生分,已经很好了。

就是我们和奶奶家里,还动不动赌气不说话呢!不过一般都是因为爸,爸爱跟他们赌气,妈没有过。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个啥,爸突然就不去奶奶家里了,不过过不了几天,气消了,也就好了。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在大人间,原来也是蛮流行的啊!

因大舅家和二舅家住的一前一后,从同一个口子进来,又从同一个口子出去,在外头看来,他们两家关系好得就像一家人似的。

而且大舅家的孩子们都管二舅和二妗子喊“爹”和“娘”,这是我们这儿的一种常见称呼,人们喜欢把叔叔喊着“爹”,把婶婶喊着“娘”,这样听起来比喊叔叔婶婶显亲一些。

我小时候最盼望的一件事,除了过年,就是到姥姥家里去走亲戚了。起先,我们还没有买三轮车,爸和妈一人骑一辆车子,我坐爸车子的后座上,大弟坐妈车子的后座上,小弟坐爸车子的大梁上,妈车子前面挂两个大提兜,里面装的是给姥姥和大舅二舅他们拿的礼。

姥姥村还挺大,她家住村北头,我们从村东头进来,进村后,还要走过好几道街,才能到姥姥家里。

每次距离姥姥家还有挺长一段路呢,就能看到大舅、二舅已早早地在家门口的路上等着了。

他们迎上来,上去就把爸和妈的车子抢去,由他们推着,说着笑着领我们到家里。

因姥姥住在大舅家里,所以我们的提兜也是放在大舅家里,尽管我们是二舅家的亲戚。

是的,姥姥不但把地给大舅二舅他们分了,亲戚也给他们分了。我家和大姨家分给了二舅;二姨和另外一个姨(妈的堂姐,她因为没有兄弟,大舅过继给了她的爸爸,她也就成了大舅家的亲戚)分给了大舅。

姥姥分亲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明确责任和义务。因为她已经老了,平时做一个人的饭还可以,过年那么多人来,那么多人吃饭,她一个老太婆,哪里招架得了啊!

把亲戚分开,除了各家亲戚各家负责招待之外,还有各家亲戚家里有事了,各家负责去管。

我家里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二舅来管呢?那就是如果我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妈的娘家,是需要来人的,这件事就归二舅去管、去操心。

不过在姥姥活着的时候,亲戚分是分了,但过年时,大家还都是坐在一起吃饭,没有分那么清。

那时男女吃饭还是分开的,不坐在同一个桌子上。

大舅、二舅、大姨夫、二姨夫,还有爸,他们几个男的,坐一桌,边吃菜边喝酒边划拳。

大妗子、二妗子、大姨、二姨,还有妈,她们几个女的,带领着我们一帮小孩,坐另一桌,她们有时喝酒,有时不喝。

姥姥一般不坐桌,她老了,牙不好了,很多菜吃不动了,也就不喜欢坐桌子了。

妈她们就单独给姥姥拣几样特别软特别糯的菜,端给她,让她自己慢慢吃。

姥姥是最先一个给我们发压岁钱的人,她应该早早就准备好了,专等着我们小孩子来呢!

只见她掀开一层一层的布衫,从最里面那个布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小手巾,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打开,里面包裹着一大叠崭新的面值一块的纸币。

她见一个小孩发一张,有时候还会发错,不记得给过谁,没给过谁,经常给我发两次,以为还没有给过呢,其实早给过了。

大姨也给我们发,二姨也发,二妗子也发,妈也发,大妗子有时发,有时不发,她家孩子多,穷,不发就不发,谁也不会去跟她计较,不过他家孩子,人家还是照给不误。

当时我单从这一点,来判断大妗子是一个不好的人,二妗子是一个好的人,还曾在心里暗自庆幸:辛亏我们分给了二舅家。

小孩子嘛,思维总是很简单的。

吃过饭后,爸他们会抽会烟、喝茶、聊天;妈她们会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我们小孩子就跟小孩子在一起玩,那时候,我太喜欢去姥姥家里了,因为她家里全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每次都能跟他们玩得很开心。

准备要走的时候,就有好戏要看了,他们大人那种来回推搡礼的场面,实在太激烈!太火爆!

妈、大姨、二姨她们,是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把提兜里的礼全部都扔光,恨不得一个都不剩,她们说:“我既然拿都拿来了,总不能只拿给你们看看。”

大舅、二舅、大妗子、二妗子他们,是死死地握住提兜口,恨不得一个都不让她们往外扔。

他们推搡来推搡去,就像打架似的,发出的声音也特别大,嗷嗷叫似的。

这时,我都看傻了,也不知道去帮帮妈;表姐、表弟他们,就比较精,他们会上去帮舅舅,有时还会上去抱住妈的大腿,不让妈动,这样妈想扔也扔不了了。

这时妈就要恼了,大声呵斥说:“你们这是弄啥?这是我给你们奶拿的礼啊!”

这样一说,他们才不得不松手,毕竟,娘吃闺女拿的礼,天经地义的事。

舅舅他们主要是不想要妈给他们的礼,因为过年妈除了给姥姥拿礼外,也不忘给大舅拿一斤果子,给二舅拿一斤果子。

有时回到家里,妈才发现:提兜里啥时候又莫名其妙多出一盒果子来?也不知道是谁趁机塞进去的。

也许你们会说,你们这只是表面上的和气罢了,我要说,不是不是,妈他们实际上也很和气。

比如那年,我们去姥姥家走亲戚,妈听说二舅家一过了年就要开始翟(买)粮食吃了,他家小麦年年不够吃。

妈对二舅说:“二哥,你快别翟了,我家有的是粮食,明天你就到我家里搬一袋去。”

第二天,二舅骑个车子,果然到我家来了。妈推开我家小堂屋门,指着那一堆粮食说:“二哥,你挑一袋大的搬。”

“挑大的就挑大的。”二舅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挑了一袋大的给搬走了。

我家的农活,年年基本上都落后,主要我们三个都还小,帮不上啥忙,五个人的地,全靠爸妈两个人来做。

有时人家都场光地净了,我家里的花生,还在地里长着呢!眼看就要打霜,花生一时半会出又出不出来,把爸、妈给急得焦头烂额。

八月十五时,妈到姥姥家去走亲戚,只要她把这事跟大伙儿一说。第二天,大妗子立马就会派表姐她们过来,有时二妗子也派。她们一来,人多力量大,一天两天就把我家地里的花生给出完了。

可以这样说,姥姥在时,妈她姊妹几个,从来没有因为啥事而拌过嘴,别看妈都那么大的一个人了,大舅二舅他们,还是一口一个妹地叫着。

姥姥拥有这样的一个大家庭,子孙满堂,和和气气,你们说,她能不幸福吗?

但谁又能料到,她去世后,会发生那样一系列的事情。

那是在我上初一那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去姥姥家走亲戚,这才知道:姥姥病了,已病得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大姨、二姨都来伺候过,妈小,大家也没对她说,她也不知道。

不过吃过饭后,大舅还是借着酒劲说了妈,说妈难道你就不应该留下来伺候伺候咱妈吗?

虽说我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妈去做,但那天妈还是留下来了,没有跟我们一起回去。

姥姥也没得什么严重的病,她就是冻着(感冒)了,可能年龄大了,不好好而已。

爸领着我们三个在家,那时,我俨然成了家里的女主人了,原先妈在时她做饭,现在换做我了,爸只给我打打下手,比如烧锅。

妈是我们家里的灵魂人物,她在哪,我们在哪,她在哪,爸在哪,我们跟爸之间,全靠妈来沟通。

她一不在,家里好像被掏空了一般,我们都盼着姥姥快点好,妈快点回来。

不曾想,没几天妈就回来了。

记得那天刚吃过中午饭,我和爸默不作声地坐在堂屋里各自剥着各自筐里的花生,两个弟弟出去玩了。

妈不是一个人,她后面还跟着一个,我不认识他是谁。他一见到爸,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爸。爸好像立即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像吓了一跳似的问:“老了吗?”

“老了!”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轻轻地说了声。

她脸上表现出一种一个人手中拿着一块视做一辈子珍宝的东西,可这会却刚刚被打烂后的可惜表情;她双手的五个手指头也全部张开了,似乎是在释放着什么。

姥爷去的时候,虽然我才四五岁,但也多少记事了,记得那会妈的嗓子都哭哑了,好多好多天她都没有过来,那时她还怀着小弟。

这会她又没了娘,可想而知,她心里的难受该有多深啊!

“先找羊叔借两百吧。”妈又对爸说。

羊叔就是在我前面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的那个接生婆的丈夫,他家开着代销点,平时有个活便钱可以周转周转。

妈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们家,过年后这么快就没有钱啦呀!

现在姥姥又老了,事总归要办的,办事不得要花钱吗?所以要先找人家去借。

很快,那个人就走了,妈没有跟他一块走,她等第二天再跟爸一块去姥姥家吊孝。

晚上,爸应该是出去借钱了,两个弟弟也不在家,那时他们特别贪玩,也小,估计连知道都不知道姥姥去世的事。

只有我和妈在家,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安慰一下妈,可能心里有,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吧。

我只傻愣愣地坐着,妈在堂屋里,这儿走走,那儿去去,心就是定不下来。

突然,她来到我面前,坐下,竟然对我说:“咱俩打牌吧!”

她的这一反常举动,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她平时好好的时候,还不跟我们打牌呢!

第一,她没时间。

等她一个人在厨屋弄浪里(完毕)了,也到八九点了。这时,爸、我、以及两个弟弟,我们四人,早就在堂屋打牌打得热火朝天了,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份。

再说,她也不怎么会打。

她拿牌都不怎么会拿,经常把牌掉的哪儿都是,桌子上,地上,手里起的都是啥牌,我们全知道,回回都她输,我们总爱笑话她。

这会,姥姥刚刚去世,她竟然说要跟我打牌!不过我虽感到诧异,却还是把牌洗了洗,然后她起一张,我起一张,我们娘俩就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点的煤油灯),安安静静地起着牌。

一副牌还没有起完呢,妈就把手里的牌全部放下,说:“不打了,我一想起你姥,心里难受。”

这时,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静静地坐那儿,陪着她。

过了一会,她对我说:“你姥以前跟我说过,说妮啊,咱以前去外面要饭要来的那二百块钱,就放在我的那个棉裤兜里。”

“是这次跟你说的吗?”我问。

“不是,好几年前了, 这次没有说。”妈说,“我想去那个棉裤兜里摸一摸,看那二百块钱还在不在,可你鹦姐她们,我走到哪,她们跟到哪,盯我盯得死,甩都甩不掉。”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一定是大舅和大妗子特意吩咐过的,因为在姥姥生命的最后那几天,是妈伺候她的,所以他们最怀疑妈,怀疑姥姥会不会把什么宝贝留给了妈。

“要不是那,你姥还不会死呢!”妈突然又说,“你姥死的那天夜里,她心里特别难受,难受得睡不着觉,我起来去叫你二舅(不知道妈为啥没叫大舅,谁知道呢,她又没说),叫他去请先生。先生来了后,给你姥开了几片药,不吃还好,一吃过那个药,你姥就一会不胜一会,一会不胜一会了。”

妈眼眶又湿了,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最后她是躺在我怀里死的,跟前还有你大舅一家,你二舅一家,你大姨和二姨,她俩伺候了一个冬天,最后也没有轮到给你姥送终,我就伺候了几天,就轮到了,所以这你不信不中。以前你姥活着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说妮啊,我都找人算过了,以后等我老了,只得你一个闺女的计,那两个我是得不到的。那时我还不信,对你姥说,到时候不会都把她们叫着啊,现在我信了。”

“姥爷死的时候,她们在吗?”我问。

“也不在。”妈说,“就我跟你大舅、二舅。”

“就一个感冒,能死得了人吗?”妈突然又自言自语地说。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怀疑二舅害了姥姥吗?还是怀疑那个先生害了姥姥?

从小到大,妈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小孩看待过,什么话她都跟我说。

她嫁过来后,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时间,不是在家里忙,就是在地里忙,当然也没有空去交什么朋友了。所以,她已经习惯了,把她心里的话,都跟我说一说;我也已经习惯了,听她说一说心里话。

我都被妈说的这句话给震惊到了,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更加不知道了。

现在分析:这极有可能是误伤。

因为二舅再不孝,他也不可能指使先生把姥姥给害了呀;那个先生再愚蠢,他顶多治不好病,也不可能故意伤人性命吧!

可能妈就是接受不了,姥姥就只一个冻着(感冒),就能没了命的结果。

姥姥除了有点白内障,没听说过她还有什么基础性疾病,她虽一生劳碌,人瘦,却结实。

也许姥姥年龄大了,各个器官都衰弱了,再加上生病,身体的抵抗能力变差,吃下的药物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她承爱不起,我想这就是妈说的姥姥吃过药后一会不胜一会的原因。

妈说她心里很难受,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姥姥刚一去,大舅、二舅两家就闹掰了。

姥爷去时,我还小,没有去吊孝。治丧,不知道是不是在大舅家里办的,我想应该是。

这次姥姥去得又这么突然,突然得大家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虽说姥姥老是老在了大舅家里,可大妗子并不乐意这次还在她家里治丧。

她强烈要求:把姥姥的尸体抬到二舅家里去。

二妗子又死活不同意。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姥姥在时,给大妗子帮忙较多,再说她老都老在你家了,还抬什么抬呀。

妈说:“你姥活着,两家好得像什么似的,什么都不分那么清,家里来客了,这个也叫去他家吃,那个也叫去他家吃,两家恨不得都争着待。这会也不知道是咋啦,人都死了,还吵那么凶,你姥听着能好吗?”

最后,还是二妗子赢了。

谁都知道姥姥给大妗子带孩子的事,姥姥一老,他们都对大妗子说:“这下你可是大瘸筋(如同少了左膀右臂)啊!”

不知道大妗子是心里感到委屈呢?还是突然想起了姥姥的好呢?反正妈说她哭得比谁都很,都顶个闺女了。

妈又说,大姨、二姨她们,都光舍喉咙熬(叫),不见掉眼泪,说她们可能年龄大了,自己都做奶奶了,心里已经不难受了。

这么多年来,大舅、二舅两家都是同一个口子进,同一个口子出,亲得像一家人似的,没想到姥姥一老,两家就立马闹掰了。

大舅放话说,那个口子是他家的,他要堵住,从此,二舅一家,甭想再从那个口子进出。

二舅家北边是屋后,谁也不可能在自家堂屋后墙上开一个进出口,前面是大舅家的房子,东边已盖了东屋了,只有西边,跟大舅家共用一个胡同,共用一个出入口。

如果大舅再不让他们从这个口子进出的话,你们说,二舅一家还能进得去出得来吗?

大舅一家,倒还可以从他家院子东边的一个口子进出。

最后,经过大家伙的撮合,大舅并没有去堵那个出入口,但两家的关系,从此就僵了,谁也不再理谁,各办各的事,各待各的客。

妈又说:“你姥都糊涂了,看我在这里伺候,问我,你在这儿,娟会不会做饭啊?我说会,过一天她又问,再过一天她还问。”

哎!可怜的姥姥!自己都病成什么个样子了,还想着我们家里有没有人做饭吃呢!

“你鹦鹉姐天天玩到二半夜不知道回来,就那,你姥还惦记她,有好吃的都不忘给她留着,一回来就催她吃。我看你姥也是瞎疼她,幸亏她死了,要不死,以后也是气死,她最见不得……

妈为啥要这样说呢?难道当时她就嗅到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了吗?

妈絮絮叨叨,一下子跟我说了这么多,听得我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即使现在写,也是有点乱。

第二天,爸只叫了大伯一人,开着一辆三轮车,上面坐着大伯、妈、还有我,我们四人一起去姥姥家里吊孝。

没几分钟,车子就开到了姥姥村的村头,这时妈突然开始放声大哭,她哭几声后,看我一点声音也没有,抬手朝我身上拍了一下,提醒我,快跟她一起哭。

因为大伯坐在车上,在我心里,他首先是我的校长,然后才是我的大伯。

他是一位非常严厉的校长,我们学生基本上都怕他,更何况,他也才刚刚把我送走不久(小学毕业)。

第一,我因为紧张,哭不出来;第二,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使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虽然小时候见多了村里老人的场面,对丧事的各个环节都很熟悉,我也知道在亲戚来吊孝时,一进村就得哭的——男的不用。

可姥姥毕竟是我失去的第一位亲人,我没有哭的经验,我喜欢她是喜欢,可那时候小,还不知道难受。

妈既然打了我,给了我信号,这下我不得不哭了。我看妈哭得那么伤心,突然急中生智,就在心里想: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啊!既没有爹,又没有娘。

一想到妈的可怜处境,我这才使自己哭出声了,一哭出声就好了,那个情绪是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的,一时半会没有那么容易停下来。

我在车上一直保持着哭的姿态,保持着满脸眼泪的姿态,哭到姥姥家里。

下了车,门口已站着几个女孝子,有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她们可能是姥姥本家里的人。

她们把妈一路搀扶着,一起来到停放姥姥尸体的大舅家的堂屋,这时,姥姥躺在堂屋当门的一张小床上。

大妗子、二妗子、大姨、二姨等屋里的所有女孝子们,也随着妈和我的哭声,一起放声大哭。

爸和大伯由男孝子们领着,到搭在大舅家院子里的孝棚里面,去作揖磕头并哭。

在我趴在床边上哭姥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我头上盖了一条白布,然后又有人拉我,劝我起来。

渐渐地,我停止了,妈停止了,大姨停止了,二姨停止了,二妗子停止了,唯独大妗子,没有停止,她哭得比谁都凶,两个人架着胳膊都架不起来,怪不得昨晚妈说她顶一个闺女了!

那天,大姨夫、二姨夫,也来了,他们跟爸,三个女婿聚在一起,商量明天给姥姥上贡拿些什么东西。

数大姨夫最大,当然都听他的啦,他说拿几瓶酒、几盒烟、一条鱼、几个蒸馍(大致这些,具体数量我不清楚),再叨一百块钱。

在我、大伯和爸走之前,妈来问我们,问爸商量的结果,爸对妈说了,感觉妈嫌少,爸说这是他(大姨夫)定的。

那天,妈留在姥姥家里。

爸回来后,马上就去我们镇上,办理明天给姥姥上贡的东西了,除了大姨夫说的那些,他另外又割了几斤肉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爸又找了我本家里的其他一些人,跟他一块去给姥姥上的贡。

姥姥的三天丧礼办完后,妈回来了。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这阵子,她又是伺候姥姥,又是伤心,饭都没好好吃过,觉也没好好睡过。

她跟我说,那二百块钱她找到了,她说大表姐、二表姐都不再跟她了,她就去摸了摸,原来还在。

爸立马就把钱还给了羊爷。

姥姥还真是知道心疼妈啊!到死,她都没舍得花上妈的一分钱。也可能妈是她最小的一个孩子,姥姥特别特别疼她。

虽然姥姥没让妈上成学,但妈出嫁时,嫁妆和嫁衣,可是没少给。

爸、妈跟奶奶刚分锅那年,因家里粮食不够吃,爸出外油漆去了,妈带着我,肚里还怀着大弟,在家里。

冬至到了,妈说那天还呼呼地刮着北风,姥姥她顶着北风,摇摇晃晃地走了二三里地,只为给妈送一碗饺子馅。

还有一年,大年初一这天,爸去大弟认的干爹家里走亲戚去了,喝了点酒,醉得也不是很严重。

回来后,又兴致勃勃地去教大哥学开车去了,那年我家刚买了个三轮车。

不知道他跟大哥在地里是怎么弄的,反正是车翻了,幸运的是:大哥毫发无损;爸却腿骨折了,肩膀也烫伤了。

这还真得感谢住在我家前面那位姓贾的叔叔,爸出事时,妈一路跑着去找他,那会他正在睡觉,过年了,谁不喝点酒呢,喝醉了就头痛,所以睡了。

妈打醒他:“快点兄弟,送你哥到院里去。”

他从睡梦中从床上弹起起,摇响他家的三轮车,开到我家后,一些邻居,七手八脚地把爸抬到车上。

奶奶跟着坐到车上,一起到县城去,半路碰到四叔,四叔让奶奶回家,他跟过去。

第二天,四叔也回来了,换妈过去伺候。我们仨,暂时住在奶奶家里,晚上,爷爷来给我们看家,因为我家里还有牛要喂。

初三,我们当然去不成姥姥家里了,可那时又没有电话,根本没有办法通知的,姥姥并不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事情。

她还和往年一样,专门等着,她等啊等,眼看都等到晌午了,还不见人来。

她出去接了一趟又一趟。

大舅说,你别出去接了,我去看看。他骑个车子都快接到我们庄上了,还是不见我们。进庄一打听,才知道我家出事了。第二天,大舅就到县城去看爸了。

姥姥又派大表姐、二表姐到我们庄上来接我们,到她家去住。当时我没有出见她们,不知道她们是站在哪里?是站在我们村的村头?还是站在我们村的大街上?她们托人稍话给我们,问我们去不去姥姥家里。稍话那个人稍给了四叔,四叔问了我们,我们说不去。然后四叔就又把话传了出去。

当时不觉得,现在真是后悔,为什么当时我不出去见一见我的大表姐、二表姐她们,好歹她们也跑了一路,带着姥姥的牵挂。

姥姥就是这样,时刻惦记着妈,惦记着我家。

由于姥姥一老,大舅、二舅两家就闹掰了,所以在以后姥姥的一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时,两家都是分开办的。

办事,总归要待客,待客,总归要有肉。

当时二妗子还特别感激妈,对妈说:“妹,要不是俺办事时,您给俺拿那点肉,俺就连一点肉都没有。”

我们属于二舅家的客,爸为姥姥上贡买的那几斤肉,当然要归二舅家所有。

二舅家的孩子,最大的也就比我大了半岁,除了我们,他家也不会再有谁给他拿肉了。

而大舅家不一样,当时大表姐、二表姐都已经定好了婆家,只是还没有过门,不过姥姥去世,她们的准婆家,也是要来上贡的,拿的礼当然也很重,肉肯定少不了。

所以,二妗子家比不过大妗子家,她非常感激当时我们给她拿了点肉。

在姥姥过五七时,我也去了。虽然家还是那个家,可味道已经变了,气氛特别地紧张。

因妈和大姨分给了二舅,她姊妹俩在二舅家里,过了一会,二姨也来了, 她三个人站在二舅家的院子里说话。

“二姑!”大舅家的二表姐远远地站在大舅家院子里扯着嗓子叫。

“艾!”二姨答应着。

“吃饭!”二表姐冷冷地说,像是对二姨跑到二舅家里,表示了很大的反感似的。

二姨马上就走了。

那年,快要收麦子时,一天,大表姐突然来到我家,对妈说,下个月我二表姐要出门了。

“你奶五七的时候咋没说?”妈问。

“鹦鹉那个兔孙妮子……”大表姐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妈知道为什么了,在她伺候姥姥的时候,都开始有点怀疑了,这下证明:她的猜测变成了事实,二表姐未婚先孕的事实。

这种情况,以现在来看,已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了,很多很多人家,都是先上车后买票的。

但在当时,还是觉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大舅和大妗子气得不得了。

二表姐出门,二舅一家都没去,

后来她生下孩子,二舅家的表姐蒯了个八斗给她送了过去,也没在那吃饭,就回来了。

为啥只有二舅家的表姐去了呢?因为当时也只有大舅家的二表姐叫了二妗子,他们大人之间还是互相不说话。

二表姐说,你是跟俺妈吵的架,又不是跟俺,你是俺娘,我该怎么叫你还怎么叫你。

人家做为一个小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二妗子做为娘的,侄女生孩子,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所以她派了她的孩子给二表姐送了一个八斗,里面装有鸡蛋、红糖之类。

然后是姥姥的一年、二年。

不清楚是在姥姥去世的啥时候了,大姨的公公(或婆婆)也去世了,他去世的那几天,大舅正好在她庄上杀猪。

不能说我大舅的职业就是个卖猪肉的,其实他啥都干,种地,种菜,种瓜,卖菜,卖瓜,当然还杀猪卖肉。

既然大舅在大姨的庄上杀猪,那么他肯定是知道大姨的公公(或婆婆)死了的事,可他并没有去给烧个纸。

可能他是这样想的:你不是分给老二了吗?你有事归他管不归我管,现在我跟老二家又不说话,你有事跟他说,由他去办,他就是找人来给你烧纸,也不会找我,所以,用不着我去。

大姨可能是这样想的:我虽然没有分给你,有事不归你管,但人家邻居还烧个纸呢?你做为我的兄弟,难道就不能烧个纸吗?

大舅没有去烧纸,当时大姨并没有说什么,可她等刚一把丧事办完,就气冲冲地到我家来找妈来了。

她让妈陪着她,一起去姥姥的娘家,不知道是姥姥的哥还是弟,当时他还活着,去他那儿告状去,告大舅的状,让他评评这个理,大舅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因为去他家,正好路过我家,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姨才找妈的,找她做个伴。

妈没有想太多,就陪着大姨一起去了。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又传到了大舅的耳朵里,逢年过节,大舅也少不了去看他的舅舅的,估计他舅舅跟大舅稍微提了提这事。

大舅心里窝着一股火气,没地方发。

有天,爸正好开着三轮车去他们庄上赶集,在集上碰到大舅,大舅非拉着爸去他家喝酒不可。

他给爸灌了不少酒,在酒桌上,他把对大姨和妈去他舅舅家告他状的事,狠狠地发泄了一番。

然后又威胁爸说:“咱妈三年不过了,他(指二舅)要过的话,到时候我看谁敢来,谁来我打谁,打到厕所里也打,非打死不可。”

爸回来后也吓坏了,他还把这事跟我的爷爷奶奶说了说。他真是幸福啊!不管多大,一旦在外面受了委屈,还可以有自己的父母诉一诉苦。

奶奶当时就表示,不让爸去。

在爸去大舅家喝酒那天,二舅或二妗子肯定是看到爸的车了,不然,他们不会很快就气冲冲地找到我家来。

那天,我记得是快天黑的时候。二舅和二妗子开个三轮车到我家来了。

爸、妈笑脸迎上来问:“二哥、二嫂来了?”

他们没有搭腔,一路大步跨进我家堂屋,对爸妈说,姥姥的三年要过,定在什么什么时候。

妈说咋不中也,到时候我们去不就行了。

然后他们起身就走,爸、妈立刻起身欲送。可当二妗子的身子刚刚跨过我家堂屋门槛,她突然提高语调,恶狠狠地甩了一句:“到时候我看哪个妮子敢不来!”

说完,他们开车就走了,等爸、妈明白过来,她这话说得有点不大对劲时,人已经不见了。

爸气愤地对妈说:“咱去信(找)她去,问问她,你姓啥?我姓啥?你是打哪来的货色?凭啥叫我妮子?这儿是我家,好不好让你滚!”

妈也气得全身颤抖着,她和爸一人骑一辆车子,准备立马就信二妗子去。

我都快要吓哭了,央求他们:“你们别打架!”

“不打架,打什么架!就去找她评评理。”爸骗我说。

他们车子应该骑得很快,到那,妈就按爸说的那套,把话撂给了二妗子。

第二天,妈本家里的一位长者,来到了我家,肯定是二舅托他来的,二妗子现在要跟他闹离婚。

他让妈去一趟,说妈以前在家当姑娘时脾气挺好的呀,也不这样,

现在怎么这样?

又说妈现在这边的两位老人(指我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以后办

事还是离不了他(二舅)。

说完他就走了。

过了一会,大姨也来了,也让妈过去。

奶奶不知怎么也来了,那会大姨还没走,奶奶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她逮住大姨煞气说:“你们想咋着闹腾就咋着闹腾,想打死谁就打死谁,俺孩子是不能去,敢打俺孩子试试!”

大姨灰溜溜地从我家离开,并带走了妈。

大姨和妈一到了二舅家里,她就冲着二妗子讨好地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娶进来的才是当家奶奶。”

话里话外都是向着二妗子,不向着妈的。

妈以为她身为老大,请她过来,是这边压一压,那边压一压,让两边的气都消一消,谁知道,她只向着二妗子一边说话。

我不知道当时妈有没有跟她抬杠,反正从此之后,她俩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不知道是谁先不理谁的,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可能是妈先不理她的吧,因为回来后,妈仔细想了想,发现之所以闹腾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带着妈去找姥姥的哥哥(或弟弟)告大舅的状,大舅也不会拉着爸喝酒;如果大舅不拉着爸喝酒,二舅也不会看到;如果二舅不看到,他和二妗子也不会信到我家里来;如果他们不信到我家里来,爸、妈也不会信到他们家里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姨要争大舅的那一张烧纸而引起,哎!真是可悲可叹!

当然,大舅和二舅两家不和也是原因之一。一个说姥姥的三年不过,一个说姥姥的三年要过,一个说不让闺女来,来了就打死,一个说看哪个闺女敢不来。

在此之前,妈和大姨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两家不但没有矛盾,而且还有很深的交情。

大姨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她出嫁后,孩子也多,忙不过来,棉衣裳都是妈给他们做的。

在我不到一岁时,在妈怀着大弟时,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我和妈,曾在大姨家住过一段时间,听说他们一家还都特别特别喜欢我。

后来大姨家的五个孩子,结婚的结婚,出嫁的出嫁,过九的过九,妈一个不落地全给他们添香随礼了。

但渐渐地,妈就感觉大姨跟她越走越远了,妈说她怕咱。

“怕咱啥呀?”我问。

“怕啥?怕咱找她借钱呗。”妈说,“她早就说过,你们都让孩子上学,那以后得花多少钱啊!”

不知道是不是怕花钱,反正大姨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上的,也不能这样说吧,上是上了,就是没上那么高,可能小学或初中毕业吧。

我一直以为,妈为了让我们上学,她省吃俭用,她任劳任怨,却没想到,她还要顶着这方面的压力啊!就是亲戚都想远离她的压力。

当然,这些都是妈自己的揣测,没人知道大姨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

二舅定的姥姥过三年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我们去还是要去的,不去怎么行呢?为了姥姥也要去。爸、妈、我、二哥,我们四人推着一个架车子去的。

如果不生气的话,我们不会这样,大概会开个三轮车,叫上我们本家里的最少三、四个男的,毕竟妈是姥姥的亲闺女,最亲的客了,队伍不能小。

爸、妈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是为了让人们看看,他们(两个舅舅)都把我们家逼到什么份上了!

二舅将给姥姥过三年的孝棚搭在姥姥家门口的一条大路上,大舅家的孝棚,不知道搭在哪,那天,他到底是给姥姥过了,还是没过三年,我并不清楚,也无力去关心。

那天,我实在太伤心了,是我长到十四、五岁以来,最伤心的一天。

我们到了后,立马就有人把我们给姥姥带的贡品摆放在孝棚里的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这张桌子上还摆着一张姥姥的照片。

然后是鸣炮,作揖。

爸、妈、我,我们三个,对着桌子上的一张姥姥的相片,一步一磕头,爸、妈两人脸上的泪水,就像打开的自来水一样地往下泄,这时的我,也根本不用再像三年前那样,想办法把自己给弄哭了。

因为我们是拉着驾车子走路过来的,所以基本上是最后一个到的客人。

等我们一哭完,就开饭了。

这儿,曾是我的姥娘家,曾是我多少次来过的地方,曾是我梦中经常梦到的地方,曾是我觉得既温暖又温馨的地方。

而现在,没有了姥姥,二舅家又跟我们闹成这样,我有一种被人不待见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在挤挤嚷嚷的人群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其实我并不饿,但爸、妈一转眼就不见了,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总得要找个事做,好等着他们

这时,我无意中朝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撇了一眼,不撇还好,一撇就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我看到,那一桌子的人,满满一桌子,全是大姨家的人,她的五个孩子,成家的五个孩子,全来了,包括他们的配偶,儿子的媳妇,女儿的老公,全来了。

今天,我家里来得有多少,她家里来得就有多多!这是要打架的姿态吗?

用气势来压你。

我现在也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妈为什么还没有对大姨释怀了,她实在太势力了!

虽说二舅是她弟弟,妈是她妹妹,在血缘上一样亲,但在世俗里,妹妹可以不要,弟弟不能不要,弟弟是娘家人,妹妹不是。

大姨家的几个孩子,以前不是都很喜欢我的吗?可今天,她们没有一个人叫我,当然,我也没叫他们。

我一直在熬着时间。

我们的饭桌在二舅家的堂屋里面摆着,突然,二妗子站在她家院子里,远远地叫我的名字,摆手让我过来。

她的语气还是以往的语气,神态还是以往的神态,没有因为妈跟她吵架,而对我怎么样。

可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悲伤情绪里拔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叫我干什么,只是很冷漠地摇了摇头,没有跟她去。

她的脸,立刻就变难看了,转头走了。

很快,饭就场散了,我们四个又一路走回来了。

回家后,我头痛得脑袋都要炸裂了,以前我不头痛的,可能今天情绪过于激动而造成的吧。

人老后,一般过了三年就没什么事要办了,十年很少有人过,但每年的初三、十月一,妈还是要到坟里去给姥姥和姥爷烧纸的,她从来没有少过一次。

只是,她都是一个人悄悄去,悄悄回。自那后,我们跟二舅家算是彻底不说话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在他家吃饭。

有年收麦,我们学校也放假了,放夏收农忙假。

因为夜里爸要住在场里面看场,所以早上妈就叫我去赶集,收麦子时,人比较累,得卖点菜吃。

我还从来没有赶过集。在我们这个镇上,一共有两个集,一个是逢单日子集,离我们家较远;一个是逢双日子集,就在姥姥庄上,离我们家不远。

那天,是个双日子,我去的是姥姥庄上的这个集。

第一次赶集,我还是挺新鲜的,发现集上怎么这么多人啊!多得挤都挤不动。

我来回转了好几趟,都不知道要买什么菜。突然,我看到有一堆人都挤在一个地摊旁,我想她的菜应该便宜。

于是,我也挤到前面来,问卖菜的这个女人,多少钱一斤啊?奇怪的是,她没有回答我,我又问,她还是没有回答,而且又把头往下低了低,都快插到裤裆里了。

就这,我还是没有认出来她就是我的二妗子,我这个人看人还真是不够犀利啊!她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是我了,所以故意不理我,好让我也认出她来,主动走开。

可我偏偏就是没认出她来,我又问了一遍,她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时,我立马认出是她了,扭头就走了,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过这种经验?如果一个地方,有你爱的人,你会莫名其妙地喜欢这个地方,关注这个地方;而如果一个地方,有你不想见的人,你会特意避开去这个地方。

妈可能就是不想碰到她不想碰到的人,所以才让我去赶集的吧。

我虽然哭了,心里很难受,但回来并没有跟妈说我碰到了二妗子,我怕说了,她心里更难受。

自那后,我几乎没有再听到关于姥姥家的任何消息。

直到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我爷爷去世,我回家了,然后看到妈的娘家,竟然来人了。

妈一共四个侄子,大舅家三个,二舅家一个,他们全来了。

妈对爸说:“统共就这四个光棍(体面)人,都来了,还不够给我长面子的吗?”

我不知道妈是什么时候跟他们冰释前嫌的,也是那时我才听说大舅家和二舅家,现在两家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大舅家的小三也不排小三了,排小四,二舅家的那个排小三,他们四个是亲弟兄。

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妈和大姨,还是没有和好。

妈说有次她去给姥姥烧纸,大姨先去的,她远远地看到妈来了,逃跑似的走了。

哎!不知道大姨和妈,这辈子还会不会说话了。

现在逢年过节,妈的四个侄子,都来看妈,包括我的大表姐,她也年年来,比我去的趟数都多,因为我漂泊在外,很少回家。

姥姥跟我们家的渊源,并没断!她在和不在,原先我以为是不一样的,其实也是一样的。

谨以此文缅怀今年已去世足足二十四个年头的姥姥,并献给今年七十周岁整的祖国母亲。

姥姥受过的苦,看过的风景,也是您跌跌撞撞走过的坑坑洼洼之路,只可惜,现在您的风景这样美好,姥姥却看不到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