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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河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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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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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

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我仔细端详着我的这第二张脸,它不仅关节比较粗大,而且上面的肉也比较饱满,属于又宽又厚又大的那种。

手心是白白嫩嫩的,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健康的红,手背稍微有一点黄,皮肤也不像一般的女孩(人)的手那样细腻,但这可能主要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懒,平时几乎不往上面擦任何东西的原因吧。

但整体来讲,现在我对它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它现在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着气温的变化,忽而一会就肿起来了,忽而一会又生冻疮了,忽而一会又裂口子了。

如果它就单单这样子折腾一下我,那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它在我的整个初中和高中时期,竟得了一种怪病了,这种怪病,曾让我欲罢不能,它缠了我整整七年的时间。

现在我久居上海,这儿即使冬天,也不会冷到哪儿去,而且很少下雪,十年才会下一场有点儿像雪的雪。

那种这边下那边化,以及连盖住地皮都没盖住地皮的雪,那能叫雪吗?一晃就没了,那顶多叫雪的影子吧。

这儿,2008年曾下过一场大的,当时路上、桥上,不管哪儿都积满了雪。当时,我还正怀着大宝,有天早上,我去上班,爬过人行天桥时,还在台阶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后来,直到大宝长到十岁,2018年时,这儿又下了一场比较大的,最起码树上的雪,能挂得住了;地上的雪,也能踩得出脚印了。

那天,二宝因为得了肺炎,正在住院,但我依然安奈不住兴奋的心情。

第二天早上,当我步行去上班时,我禁不住掏出手机,东拍一张,西拍一张。

路上有个素不相识的大叔看到了,他笑着对我说:“上海人难得一见哈!”

我本来想说:“我不是上海人,我的家乡也经常下雪的”,但我只以笑回之,想想看,我都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家乡的雪了!

在马路两旁,明明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人行道可走,可我偏不走,我偏故意去踩旁边草坪上的雪去。

我想听一听那久违的沙沙的雪声;也想留下一长串这个冬天特有的专属于我的脚印。

第三天,又正好是个周末,雪依然在下,我竟冒着一直飘落而下的雪,带着大宝去野外疯去了。

我们来到离家很远的一条马路边上,在这条马路两旁的草地上,铺着一层洁白的地毯——雪。

我们在草地上一铲子一铲子的收集雪,然后堆起了一个好大的雪人,我又从草地上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成一个小圆蛋子,跟大宝玩起了打雪仗的游戏。

她很兴奋,这是她长到十岁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也是她人生的第一次玩雪。

我承认,在我小时候,有很多很多方面我都不如她,特别是在物质方面,她比我丰盈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但我也有令她十分羡慕的地方,就比如这雪,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见过、玩过有多少次了!

她还十分羡慕我小时候仰头就能看到的在深邃的黑色天空中镶嵌着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像宝石一样闪闪发着白光的星星。

每当我一跟她提起这个的时候,我都能把她气得把小嘴撅得老高老高的,而且她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她每次都会很委屈地跟我说:“妈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说人家没有的东西啦!你不以为你这个样子,是很骄傲的吗?”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恍然醒悟道:原来我自认为我已贫瘠到只剩下星星、月亮、野花、野草等大自然馈赠的这些礼物来陪我度过的童年,在我的一个生在大城市,长在大城市的女儿看来,那竟然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那么现在,就请你们跟着我一道,去领略一下令我女儿十分羡慕的在冬天会下雪的我的童年风采去吧,在这里面,主要是关于我的第二张脸——手的故事。

估计到时候,包括我女儿在内的在城市里长大的新生一代的孩子们,他们看到后,就不止光是羡慕了,应该还有其它说不清道不名的感情在里头吧。

我小时候的冬天,那时候是真冷啊!冷到如果头天晚上你洗脸盆里的水忘记倒了,那一夜过去,到第二天早上,你就得敲半天也敲不动这个盆子里的冰块,都给冻得死死的,你非得往上面泼一盆子热水上去,即使这样,冰块也不会立即融化,顶多从盆子里面滑出来。

若你把这块从盆子里面滑出来的厚厚的冰块扔在外头,不去管它,那它一天都不带解冻的。

记得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就经常踩着这样的冰块,到处滑着玩。

冬天,要是能再下一点雪,那就更令了,雪得化很久很久也化不完,因为就晌午头那一会暖和,雪才刚一开始化,就又被冻住了,它根本就化不动啊!

在村子里的路上,那些被撵出来的一道道的车印子,也都被给冻得硬硬梆梆的,如果在车辙里或小坑里存一点水的话,那也一定是固体的冰。

不管是在谁家的房檐低下,都会挂着一排排的长长的冰柱子,它们就像是从天上垂下来的一把把的利剑,足有五六十公分那么长!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还经常翘起脚尖或一蹦一跳地去够这些冰柱子吃呢,我曾吃过这种带有茅草味的黄色的天然的冰激凌,你们吃过吗?

当你看到人们屋檐上的雪,以及堆积在粪堆旁或围绕在大树根一圈的雪,你会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因为你不知道它们是在什么时候下的,仿佛它们一直都在那儿,整个冬天都在那儿。

如果我要是说我们河南的冬天冷的话,那估计东北人就该笑了,可他们冬天有暖气或炕过冬,我们有啥呢!

比南方我们比不过,冬天我们没有南方温暖;比北方我们也比不过,冬天北方有暖气或炕,我们没有。

那时候,我们实在冷得很了,就顶多从外面抱过来一捆树枝或一堆麦秸秆,点着,周围围一圈人,在屋子里烤个火而已。其它的,就真的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招数,可以帮我们捱过寒冷的冬天了。

那时候,一到冬天,我的手就会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那么怕冷呢,反正是只打我一记事起,我的手就没有体无完肤过。

妈知道冬天我会冻手,她在冬天还没有到来时,就会事先给我套两个暖袖准备着,让我的手一直躲在里头,不要出来,但这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的手该怎么冻还是怎么冻。

我的手是最最敏感的了,只要有一次降温,不用多,一次就够了,它立马就会有反应,忽地一下,它就能肿起来,肿得就跟气蛤蟆一样,或者像发面卷子(馒头)一样。

如果天再冷一点,那它就开始青一块紫一块的,接着,先是我的小拇指根部这儿,冻伤了,然后再慢慢向手面发展,一天冻伤一块地方,用不了几天,我的整个手面,就全被冻伤了,甚至有时候,我感觉里面的骨头几乎都要露出来了。

那可真是深入骨髓的冷啊!

妈很奇怪,她说:“你又不用做饭,又不用热一把凉一把的,咋能把手冻成那样啊!”

我的手只要一冻,我就管不住我自己的手了,有事没事我就去抠它,我一抠,它又烂,它一烂,那就又更加不能看。

前几年,我看到一个节目,叫《爸爸去哪儿》,里面有一集是去东北的一个地方——雪乡玩吧,我看到张亮在骂他的儿子天天,因为那天天天出来玩没有戴手套,他骂天天道:“你这样子会被截肢的你知不知道!”

当时我就笑了,他说的真有那么严重吗?如果手冻一下就能被截肢的话,那我的手,都不知道要被截多少次了!我可是就只有这么一双手啊!它却年年都冻,如果它年年都被截肢的话,那我哪里够截的啊!

况且那时候,早上我们还得上早自习呢,很早很早就起来,起来什么都不用吃,只洗把脸就走了。

当时我们家,又很少烧煤火,所以,在我们家的厨屋里,就不像有的人家那样,在煤火台上挖了一个洞,洞里面埋着一个盆(或者一口缸),盆里面添点水,用盖子盖住。

煤球夜里不是也着着吗?所以,它散发出的热量,是可以传递到这个盆子这儿的,这时盆子里的水就是温的,正好第二天可以洗脸用。

因为我们家没有这个,所以我们洗脸就直接用头天晚上压好的放在厨屋小铁桶里的凉水洗,这上面还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冰呢!

我一看到这样的冰水,就会冷得浑身犯哆嗦,我不敢多舀,只用瓢舀了一小口,把它倒进洗脸盆里,再把洗脸盆立在墙跟上,当我刚一把一、两个手指头伸进去的时候,我的手指头,立马就如同遇到了千把万把的刀子那样,刺得我生疼生疼的。

可以说,我从来都没有把我的一双手真正洗透过;脸,我也就只洗那么一小片;牙,我也是随便刷刷。

如果压井里的水,能压得出来,这倒也是暖的,但这时候压机肯定早就被冻住啦,一大早的,我们不可能去压它。

待我洗好脸,刷好牙,再精心地用红头绳给自己扎一个漂亮的马尾后,我就拿着一把钥匙,来开我家的大门了,然后再背上书包,去叫住在我家后面的一位同学去。她家里煤火台上有我上文所说的那样的盆子,所以,她洗脸可以用温水来洗。

有时候是我去叫她,有时候是她来叫我,这没一定的,谁起的早就谁去叫谁。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起来上早自习的时间是几点,反正那时候天都还没有亮呢!

如果我们去得早了,学校的大门都还没有开,我们就站在门口等啊等的,这时,寒风中的我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直跺脚。

即使进了教室,也不见得有多暖和,因为这儿又没有什么取暖的设备,我们嘴巴就不停地哈着手,双手又这样来回不停地搓着,地面也被我们给跺得咚咚响。

我们坐在教室的凉板凳上,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张开大嘴巴,哇哇地开始读,我们从第一课开始,一直读到学的那一课为止,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都是如此。

那时候,周六还不是全天休息,要上半天,中午放学之后才开始休息。

虽然在我们早上读书时,嘴巴一张一合的,这时候,肚子里又喝进去了不少的凉气,但我觉得这样做其实很值得。

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依然很是怀念这种在每天早上去上早自习的时光,更是怀念这种在早自习上所听到的朗朗读书声。

这样的朗朗读书声,它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它就给你提升了一个档次了,你的语感也就跟着培养起来了。

当你长大后,有一天你想写文章时,你会发现:哇!平时我又没有写过啥的了,怎么现在我一写起文章来,能这么得心应手呢?我这是从哪儿练就的高强本领呢?找来找去,你可能才能找到:这也许是在我当学生时,长期以来,早上一直保持着的朗朗读书习惯所赋予给我的一种能力吧。

那时候,我们冬天都是穿妈妈自己给做的棉袄、棉裤和棉鞋,夜里盖的也是自家做的棉被子。

我们家的这些棉袄、棉裤和棉被子,一到夏天,妈都是需要重新再拆洗一遍的,因为盖了一年、穿了一年嘛,总归会脏的,而且那时候,被子又没有个被套套着,棉袄即使有罩衣罩着,但也同样会脏。

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在妈套被子的塑料布上到处滚着玩了,我非常开心,那是我童年时期一个十分快乐的时光。

但我发现,妈却没有我那么开心,这时候,她通常都比较沮丧,她总是自言自语,又仿佛特意说给我们小孩子听,她说:“看看,咱们家都快过成片孙了没有!”

当时,我根本理解不了“片孙”是什么意思,可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我只是在心里想着:“‘片孙’,是不是就是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妈这也实在太夸张了吧,我们家哪里会有她说的这么严重啊!”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别看妈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可她的许多语言,还是比较形象的。

“片”,就已经是很小的东西了,那“片”的孙子呢?那不得更小啊!

妈这是在形容我们家被子里的套子,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

我们家被子里的套子,不是白花花的新棉花,是又黑又硬的死套子,而且还不是成大片成大片的那种,是一些零零散散,一小片一小片的那种。

在妈套被子时,她总是得跪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小团死套子,先撕一小片,这儿去补一补,再撕一小片,那儿去补一补,她能跪着补个半天,才把一床被子给补完整。

可哪怕是用这样的“片孙”套成的被子,我们家也不多。

记得当时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人是睡在一张大床上的;后来我再大一点,我跟大弟睡在一张床上,我们俩同一个被窝,他睡一头,我睡一头;再后来,我和大弟也分开了,我们俩一人一张床,一人一床被褥,冬天冷时,我们再在上面各搭一个大敞,他搭的是爸的军绿色的大敞,我搭的是妈的深蓝色的大敞。

可那时候,夜里,我从来都没有暖热过一次被窝,我都是被冻得蜷缩成一团,腿都不敢伸直。

有天晚上,妈来到我们睡的小堂屋,她问我们:“你们冷不冷?”

大弟一向都很懂事,别看他平时看上去比我调皮捣蛋多了,但他其实心里很有数,他能读得懂大人的心思。

比如,每年冬天时,妈最喜欢在大锅底下煮一锅红薯了,可每当她一掀开锅盖准备要开饭时,我就立马表态说:“我不吃红薯!”

这时,我看妈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悦。

但大弟每次他都会大声说:“我要吃红薯!”

这时,妈脸上的表情就又由阴转晴了。

是的,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别看我和大弟都是同一个娘生的,别看我和大弟又都是在同一个家庭里长大的。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吧,只要是我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我就不会去吃它,我也不去管妈做馍是不是很难,我也不去管妈心里想的是不是让我们能多吃一点红薯,这样我们就能少吃一点馍了。

但大弟会管。

当时,我还以为是大弟这个人他比较喜欢吃红薯呢,所以他才那样说,直到长大后,我才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红薯,倒是我,长大后,变得比较爱吃红薯了。

其实我小时候也并不是不爱吃红薯,我只是不喜欢吃煮的红薯,我只喜欢吃烧的红薯。或者说,我只是不喜欢吃我们家煮的红薯,因为我们家煮的红薯都很水,这样的红薯,一点都不好吃。我看人家家煮的红薯,又面又沙的,看着就比较好吃,每次都能把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因为大弟是如此懂事的一个人,所以,当妈问我们冷不冷的时候,他只摇摇头说:“不冷。”

我却正好唱了反调,我很是着急地对妈说:“冷!冷!我很冷!”

这时,妈本来是坐在大弟的床边上的,她立马起身,对我说:“冷啥啊冷!他比你的被子都薄,他都不冷,你还冷?”

说完,她立马就走了,但我分明能感觉到,此刻,她脸上在流泪。

其实我即使说冷,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家如果有多余的被子,她还不早就拿出来给我们盖了,她还用得着再在上面给我们盖大敞吗?

但我的身体,却在一天天地向世人证明着我其实并没有撒谎,它越来越禁不住寒冷了。

除了我的手被冻烂了之外,我的脸也被冻烂了,我的脚也被冻烂了。

有天夜里,当我起来尿尿时,那时候尿盆子还是放在屋里头的,根本不用出去。

可当我一尿完尿时,我就站不起来了,我的双腿,已完全失去知觉了,我心里是十分想站起来啊,但我的腿,却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我急得大哭起来,睡在隔壁的爸、妈听到后,第二天,他们就立马把我转移到他们的被窝里去睡了。

我好不容易,才捱过寒冷的冬天,我的手,也才慢慢复原,但春天一到,春风一吹,我手面上的口子,又一个接着一个地裂开了,能裂得我满手全是血口子。

不是有句话叫着“春风能刮得石头笑”吗?更何况,我这还是血肉之躯的手呢!

可能主要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爱美吧,也不知道要保护好我的这第二张脸。

记得有次,大冬天的,我还在外头冒着凛冽的寒风跟一个小伙伴玩胶泥呢!

我们俩,手里一人拿一团胶泥,在那儿捏啊捏的,把它捏成一个伞状,然后口朝下,重重地往地下一摔,这时,中间就可能会被摔出一个洞来,这个洞,就由对方的胶泥来给它补上。

你摔过我摔,我摔过你摔,就这样无限制地循环下去,直到你把对方手里的胶泥全都赢过来完了,游戏也就能结束了。

妈看到后,她训斥我:“娟,快别玩了,这样,往后你的手会出手汗的,就捏不住针了。”

当时,她尽管说她的,我尽管玩我的,我才不去管它那么多呢!可当我玩完胶泥后,回到家里,我的手,肿得就跟胡萝卜一样,我去找妈,问她该怎么办时,这时,她就不理我了。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天冷也罢,家里穷也罢,我不听话也罢,我的手,就这样遍体鳞伤地过来了,它在人间历练了十二、三年,竟然没有倒下,也算是个奇迹吧。

但谁能想到,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它竟得了一种怪病了,这种怪病,还不像以前的那种冻疮或裂口子那样,只在冬天的时候犯,它一年四季都犯,时时刻刻伴随着我,真的是令我欲罢不能,恨之入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病了,因为从我得这种病,到它自己完全好,这中间,持续了整整有七年的时间,可以说,它陪我度过了我的整个初中和高中时期。

在这七年里,我仅仅去看过它两次,也只有一次,我才听到一位老先生说:“这是顽固性皮肤病。”

另外一次,那个年轻的先生只看了我的手一眼后,他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只给我配了点药,让我去吃,去抹。

起初,它也就只是在我的右手中指尾部这儿,有一个小疙瘩,我也不知道这是啥。

我有事没事就去抠它,直到把它抠得血肉模糊。

爸看到后,他用筷子指着我的手问:“娟 ,你的手这是咋弄的啊?”

妈抢先答道:“这都是她抠的,不叫她抠,她非抠。”

请你们千万不要误以为这是我的爸、妈不知道关心我,其实那时候,大人们通常都是这样子对我们小孩子的,只要我们小孩子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他们就认为是没病,不用去看。

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可能也就只有四、五岁那么大吧,我的一只腿,疼得连挨地都不能挨地了。

那时候,我不记得究竟是在收麦的时候,还是在出花生的时候了,反正是在农忙的时候,我们需要天天下地,天天去场里头。

于是,我就用一只腿,天天蹦着走路,我先是从家里蹦到场里,然后再从场里蹦到家里,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蹦着走路,一天不知道要蹦多少趟!

那时候,估计爸、妈还以为我是故意那样子走路的吧,因为我们小孩子,哪里会像他们大人那样,能规规矩矩地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路呢!

不要说在我腿疼的时候了,就是在我腿不疼的时候,我记得我也是一蹦一跳地走路的。

我记得就爸问过我一句,他说:“娟,你走路咋能那样子走法?”

我说:“我腿疼。”

爸说:“那就去看看吧。”

但他说归说,实际并没有带我去看。

我仍然那样天天蹦着走路,我也不知道蹦了多久,突然有一天,我的腿就能挨地了,像是一直不通的电,这会突然通上了一样。

所以,至始至终,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的腿到底是怎么啦,直到后来,我当了母亲,我带孩子去打防疫时,我才了解到小儿麻痹症的危害。

我怀疑那时候我是不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了。

好险啊!我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然的话,我要终生靠一只腿蹦着走路了。

还有一次,那时候我都已经上初中了,放暑假时,我跟我的几个同学,在我们家门口的一家人家家里玩。

我看到这家人家很能干,父亲带着他的一个儿子,还有两个闺女,一趟一趟地去拾草,一三轮车一三轮车地从外面拉回家。

然后我看得就眼红了,我感觉爸天天在家里睡午觉,他那都是在白白地浪费时间,你看看人家,都能天天往家里扒挠(挣)东西,我们也有双手,我们家里也有三轮车,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去外边扒挠呢?

想到这儿,我立马跑回家,对爸说:“人家都去大槽(一个地名)拾草去了,咱们也去吧!”

爸其实不想去的,但我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答应第二天就带我去。

第二天,他开着车,带着我,我们俩,就一块儿去离我们这儿有二、三十里地的大槽那儿去拾草去了。

我们一天拾一三轮车。

大槽那儿都是种的西瓜,成片成片的西瓜,西瓜地里的草都荒了,可能那儿的人地都比较多吧,所以打理得都不是很好。

我们就这样一连拾了三、四天,把我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但我没有放弃,因为这是我主动要求的。

那天,当我们正在大槽拾草时,我们又碰到了我们村上的另一个家庭了,他们是两口子,也在这儿拾草。

于是,我们就约好等拾满一车后一起回去。

那天,天热得很,气压也低,我又累又疲倦,当我们拾满一车,我爬到装在车上的一堆草上时,已经累得一动不想动了。

本来我是坐在比较靠中间的这个部位的,但随着车向前开,我身子又渐渐地向后滑了滑。

当我身子向后滑时,我在心里其实是想着要往前移一移的,但我的身子却很懒,它一动也不想动。

结果,突然一下子,我整个人,都被甩下车了。

我头先着的地,重重地狠狠地给摔到地下去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被摔蒙了。

现在想来,幸亏那天我们遇到了我们村上的人了,不然,爸根本不知道我掉下车了。

他就那样一直往前开着,我躺在漫野地里,也没人叫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即使醒来,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啊!那么远!

他们两口子在后面看到我掉下车了,但他们并没有立即停下来去拉我,而是超车追上爸,对爸说了。

爸连忙停下车,跟他两口子一起,来叫我。

只记得当时我是晕晕乎乎的。

回到家里,爸跟妈说了,妈就在堂屋的地砖上铺一张凉席,让我躺在上面休息休息。

当爸把那一三轮车草送到奶奶家后面的那片林子里头的时候,他把我从车上掉下来的事也跟奶奶说了说。

过了一会,奶奶带着两袋方便面就来看我来了。

那时候,方便面还是稀罕物件,我们家,平时很少吃,而奶奶家,她家条件比我们家好,还有,平时叔叔也会给他们多少买一点。

在奶奶刚一迈进我家的通门(大门)时,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了,我想:我才多大啊!我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而奶奶却那么大年纪了,她又特意来看我,我可千万不能怠慢了她。

于是,我挣扎着从席子上站起来,可当我刚一站起时,我的头,就像炸了锅一样地嗡嗡响。

那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摔成脑震荡了,但就那,也没人带我去看看,我就只躺了一会就好了。

不过,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去大槽拾过草了。

其实说来说去,我也就是想说,如果当时我们小孩子没有病到不吃不喝的份上,大人是不会给我们看的,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就不爱我们了,而是当时他们就是那样的一个觉悟和意识。

慢慢地,我左手上也开始有个疙瘩了,我又去抠它。后来,我的两只手,没有一个是囫囵的啦,全部都是血糊流烂(血肉模糊)的,看着就挺吓人。

有一天,我的这双挺吓人的手,被奶奶看到了,她虽然出身于地主家庭,但她却有一颗很柔软的心。

她跟爷爷说,让爷爷带我去集上看一看去。

那天,我们一家人都正在地里出花生呢,爷爷骑个车子就来了,他说他今天正好去集上,顺便带我去看看手。

我扔下钢叉,也骑个车子,跟爷爷一道,去集上去了。

爷爷先领着我去了我们集上的卫生院,这里有一个皮肤科,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老先生在坐诊。

爷爷拉着我的手,让他看了一下,问他我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啦,他说:“这是顽固性皮肤病。”

“那就给她开点药吧。”爷爷说。

然后这位老先生就低头开始写方子了,他写了长长的一串,满满的一页纸。

他一写完,就交到爷爷手里,爷爷拿着它,刚向前没走两步,却回过头来,走向这位老先生,对他说:“这太多了,拉下来一点!”

这位老先生,他遵循爷爷的话,拿笔划去了一、二个药名。

爷爷拿着方子,又刚走了没两步,他可能又嫌多吧,又回头,又对这位老先生说:“这还多,再拉下来一点!”

这位老先生,又遵循爷爷的话,又拿笔划去了一、二个药名。

然而这次,爷爷还是嫌多,这次,他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这位老先生的身边,用食指点着这张纸说:“还多还多,再拉下来一点!”

最后,这位老先生很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能再拉了,再拉,都没办法治病了。”

但是,他不拉,爷爷就不走,他只得又遵循爷爷的吩咐,又划去了很多很多个药名。

本来一页纸的药名,现在也就只剩下两、三个了。

这时,爷爷才心甘情愿地带我去拿药去了。

当时,我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但也不是那么强烈,我想:这可能是今天爷爷钱带的不够多吧,因为过会他自己也要去拿药的,他有闷(病),这病需要常年吃药的。

等我们俩都把药拿好,爷爷又带我去集上批发了一箱方便面以及其它一些吃的东西。

那时,我心里就已经很不舒服了,爷爷明明是有钱的嘛,但他却不舍得给我拿那么多药,如果不是奶奶强烈要求,估计他连看都不会带我来看吧。

虽然这时我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但我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我依然很平静地跟着爷爷回来了。

然后我又到地里去。

当我到地里的时候,那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妈说你就别再出花生了,你先回家做饭去吧。

于是我蒯个篮子,先到我家的另一块地里去摘豆角去了。

那时,我边摘豆角,边在心里发狠说:“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挣了钱,看病再也不用靠任何人,我自己给自己看!”

感觉那时候学习就是万能的,仿佛只要抓住了它,生活中所有的困难,都能被克服掉。

然后,我在心里想着想着就哭出声来了,这时正好妈也来了,她问我哭啥,我就把原因跟她说了。

妈是信的,她说:“他不看罢,他不看以后咱们自己看。”

但爸不信,他说:“这也不能怪你爷不想给你拿那么多药,是他(指那位老先生)故意摁人的,所以,你爷才让他拉下来那么多。”

虽然妈说以后咱们自己看,但她其实并没有带我去看。

我的这双手,就一直那样烂着,从初中一直烂到高中。

高中,是一个多么紧张而又关键的时期啊!但我感觉,我起码至少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没有在学习,而是在抠手。

我抠过手之后,再去挤,把里面的血水全部都给挤出来,再用纸擦一擦。

那时候,我们教室里又没有纸篓,纸都是直接扔在地下的,我感觉我每节课下来,都是在抠手,我脚底下,全是被我扔的带着血的小纸片。

有个同学,她看见了,对我说:“娟,你这得的到底是啥病啊,你也去看看啊!”

感觉那时候我实在太傻了,即使爸、妈不带我去看,我自己也应该带我自己去看看啊!

妈倒也不是没有把我的这双手放在心上过,当三婶从县城回来时,妈跟三婶说了,说我的手怎么怎么样了。

三婶说:“二嫂,现在技术高明得很,用激光一激,什么都光油油的。”

妈说:“那咋不中也,那到时候带她去你们院里用激光激激不就中了。”

而可怜的我,除了高中会考时去过一次县城,高考体检时去过一次县城,高考时去过一次县城外,我一直长到二十来岁,都没有再去过一次县城。

所以,我的手,不可能用激光去激它。

我的这双病手,它一直伴随着我参加了高考,我就是用我的这双病手,在高考卷子上写的字。

高考后,我被省内的一所高校录取了,在去报道的前几天,爸才带着我去我们镇上的一个小诊所里看了一下我的手。

那个医生,他只看了我的手一眼,然后就去给我配药了。

药我也没有怎么去吃,因为我从小就不爱吃药,直到现在,我吃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那时,记得在我大学刚开学时,我们班上有一位女生,她长得就跟天仙一样美。

她毫不犹豫地拉上了我的手,这时,我感觉我这双已被冷落了好几年的手,突然就变热乎了。

当时我内心其实是有点自卑的,不是因为我长得没有她美,而是因为我的这双手。

在我上高中时,我就很自卑,如果有同学让我给她递一下东西,我就会很犹豫,我不是不想给她递,而是我怕我手上的病,把她给传染了。

但奇怪的是,没过几天,我的手,它自己竟然完全好了!这跟了我整整七年的病啊!

然后,我毕业后,又一直是待在比较温暖的南方生活,所以,我的手,再也没有被冻伤过了,也再也没有犯过以前的怪病了。

但现在,在我左手食指的这条线上,靠近手腕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的疤,这个疤,如果我握紧拳头的话,就不太明显;如果不握紧拳头的话,那这块地方的皮肤,就有点皱皱巴巴。  

每当别人指着我左手上面的这个疤,问我“你这是怎么啦?”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他们了,因为我要是说实话的话,这说来也实在太话长了,且说出来也不一定有人会信,通常,我就只编一个瞎话,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说:“这是我小时候烫的。”

其实,这哪里是我小时候烫的啊!这是我抠之后留下的疤。

我手上的这个疤,它一直都在,每当我一看到它,就会想起:我是来自农村;来自寒冷的北方;来自冬天几乎没有任何招数全靠人的意志来抵御寒冷的贫苦人家;来自不是大人不爱而是不知道怎么去爱的思想观念都比较落后的农村家庭。

但我并不自卑,因为它已经被洗礼过了,它挺过来了,没有倒下!

我只希望:我的悲剧,永远只专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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