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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河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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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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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后

在一个月之前,2020年悄然而至了,人们就像迎接往常的新年那样,对它充满着期待,给予了厚望。

其实在更早一点,去年12月初的时候,网上就有报道过武汉发生不明原因肺炎的事情,可当时谁也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又何况这则新闻很快又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呢。

人们该怎样生活还是怎样生活,春节快要到了,大伙一见面,互相讨论着的都是过年回不回家,回哪一个家,以及不回家的话,准备去哪儿旅游的话题。

说来真是惭愧啊,我从24岁这年走出家门起,到今年虚岁都40整了,这期间整整跨越了16个年头,可我回家一共才10次!平均一年一次都不到!且每次回去,停留最多不超过3天,有时仅仅只住了一个晚上而已。

平时打电话回去,偶尔听妈说,谁谁又老(死)了,心中不免一紧,印象中的他,还风华正茂,怎么能说老就老了呢!

当然,有时也能听到一些令人非常鼓舞或欢欣的事情,比如当年在家时,那些还在地上到处乱跑着的小屁孩儿,现在都已毕业或参加工作了,估计再过几年,他们就该当爸或妈了吧。

其实,无论是谁的时间,都是一分一秒地度过的,衰老也不是一下子就衰老的,长大也不是一下子就长大的,只是我不在第一现场,没有一天天地陪着他们,看着他们,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就像去年吧,我把爸、妈接过来来上海过年,我印象中的爸,他应该是一个精力充沛,对不管是谁写的一手好文章,都会孜孜不倦地阅读的人。

所以,在他刚来到的第二天,我就兴冲冲地炫耀式地把笔记本电脑抱到他跟前,搜索出我在网络上发表的那几篇文章,我以为他肯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且会不放过一个字地从头读到尾。

可谁知,他反应很冷淡,他说他没戴老花镜,这么小的字他看不清楚,就轻易拒绝了我——可我能看得出来,他分明就是不想看嘛,才故意找的借口罢了。

并且,他还说了一句特别特别令我伤心的话,他说:“你现在想当作家啊,不中了,晚了,你学问太低,想都别去想了。”

我当时真是深受打击啊!

好在,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成熟了,也不像以前那样脆弱了,再也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就轻易放弃掉自己心中一直坚持着的梦想,哪怕他是我爸呢。

妈问:“你这样写,人家给你钱不给啊?”

我说:“不给。”

其实,为了使我写出的文章,能更加地贴近真实生活,在去年冬

天的时候,我就曾打电话回家问过我家乡里的一些情况,我大概说了一下我这样做的目的,妈当时就问过我:“你这样写,人家给你钱不给啊?”

那次,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大的收获也就是这句话了,从此,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去问谁了。

我打算只从我的记忆中来寻找写作素材,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手资料,比较新鲜不说,又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淀和发酵,会散发出一种非常迷人的芳香来,且背后又都只藏着一双眼睛——我自己所独有的眼睛。

但使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位那么淳朴、善良、勤劳的母亲,她竟然也眼中只有钱了!

也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不但她,包括我所有的亲人们、我认识不认识的朋友们,也很难理解,我写作不是为了钱吧。

我如果说我写作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那估计连有人信都不会有人信吧,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我只想说说我写作的初衷。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天生爱好涂鸦的小婴儿,因为我天生爱好涂鸦,所以凡进入我眼中的一切景致,无论它是大自然的春、夏、秋、冬,风、雨、雷、电,蓝天、白云、星星、月亮,牛、羊、狗、猪,以及人,我都想把它们给一一画下来。

对!我写作就是这么简单与纯粹!我跟谁都没有仇,也不会有意把谁写歪或画丑。

其实,我的初衷是要写一部小说的,或者说我的初衷是要画一副写意画的,我并不想画素描。

但我发现,在我准备要画写意画的时候,却怎么都下不了笔,我只有在画素描的时候,才能随意挥洒。

这可能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吧。

所以,我想提醒凡阅读过或将要阅读我文章的朋友们,假如你看到我作品中出现了人物,不管他是正面的或反面的,或既正面又反面的,都不要把他们当真,当虚的就行,景也是一样。

我将永远不忘初心,直到封笔的那一天。

当时爸的表现,都让我感觉有点快不认识他了,这是我印象中的爸吗?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拒绝我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可看着看着,就鼾声四起。

我把他叫醒,让他躺床上去睡,可他即使睡了哪怕整整一个下午呢,第二天一起来,依然还是没有精神,依然还是不管坐在哪儿,都照样鼾声四起。

这在大城市里过年啊,还真是没有一点意思,别看平时热热闹闹的,越是到过年的时候啊,它越是冷清。

大年初一这天,我们只好带着爸、妈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了,这也是城里人在过年时,大部分人的选择和去向。

一部电影,一般要持续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那天,我跟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看得津津有味,两个小孩抱着一个大份的爆米花桶在底下吃得津津有味,唯独爸、妈,感觉他们如坐针毡。

特别是爸,妈要不停地用胳膊肘捣着他,他才能不会睡着,若不捣的话,他的鼾声,保准要在电影院的演播厅里雷鸣般地响起。

当时,我依然没有察觉到这是爸老了,我以为这是他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步伐了,思想老旧了,所以才看不懂现在的电影,理解不了里面的情节,才困得不行。

妈就更不用说了,她压根就不识字,也就更加不可能看懂了,她坐在那儿,等于就是在熬时间。

初二,我们又带着他们从上海出发,准备去杭州西湖玩两天,我们到的那天下午,先是到钱塘江边上转了转。

因为在我们那儿啊,是没有那么多水的,所以,当他们一看到那一望无际的钱塘江时,就嘴里不停地说着:“值了,这辈子值了,这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的水!”

我们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又来到西湖边上,那天,虽然下着蒙蒙细雨,但来西湖参观的人却依然很多,只见人头颤动,走都走不动。

爸、妈停下脚步,他们望着西湖那宽阔、清澈而又平静的水面,又一迭连声地感叹道:“值了,这辈子值了。”

这时,我不免心中一酸,想到他们劳累了一辈子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游玩,他们就这样知足了。

于是,我几步跨上前来,对他们说:“爸,妈,这次我是来带你们来看看水的,下次我要带你们去看看山。”(因为在我们那儿,既没有水也没有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哪里还有下次啊,就这一次还不够啊!”爸说。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们总爱说下次怎么样下次怎么样,可下次在哪儿呢?那是猴年马月才会发生的事啊!

于是,我当机立断,马上转头问先生:“那个,杭州不是刚开通了去黄山的高铁吗?你赶紧在网上查查,看还有没有票了,不行我明天就带爸、妈去爬黄山去。”

先生还真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啊,因为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向做事都很感性——我会因为爸的一句话,就立马改变了我们原先计划好的行程。

先生本来也准备要跟我们一起去爬黄山的,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爬过黄山,他哪里没去过啊!光这西湖,他都来过有三、四次了。

黄山他也爬过,他主要是担心我,说我笨那个样,怕我搞不定。

可一想到我们要拖着两个小的,还要带着两个老的,有诸多不便,他只得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大概五点多钟吧,我领着爸和妈,我们仨,从酒店出发,步行到地铁口。

我们一路走着,一路聊着,我突然发觉,这种感觉好极了!我似乎已找回了我丢失已久的做为一个女儿的角色。

只从毕了业,结了婚,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扮演的角色都是公司里的工作人员,或者在家里,扮演着妻子、母亲以及儿媳的角色。

可以说,我把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这上面,我差不多已经快忘了,我还是一个女儿。

今天,我终于可以逮着个机会,将他们统统都抛到脑后,单独抽出身来,陪一陪爸、妈,我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到了地铁口,我像照顾孩子一般地照顾着他们俩,让他们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买票去。

而后,我又领着他们上地铁,下地铁,接着,我又去取高铁票,他们一直都很“乖”,没有随意走动,凡事都听我的指挥,眼神中对我充满了崇拜和爱怜之情。

坐上高铁后,我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我单独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座位上。

由于我们今天起得太早,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上车后,我又是忙着去给他们接开水,又是忙着去给他们泡泡面。

他们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我对他们的服务,而我,能有这个机会为他们服务,也感到此生有幸!

吃过早饭,他们把头紧紧地贴在窗上,很专注地盯着窗外的风景——与我家乡不一样的风景,并小声讨论着。

我们坐了好像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吧,就到黄山了。

下了高铁,又坐上一辆大巴,先是来到前山,然后又买票,再坐一辆公交车,才到黄山脚下。

爸是属马的,去年他已经65了,按规定是应该免票的,但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掐着日子算,因为当时爸的65岁生日还没有到呢。

我把爸、妈的身份证拿过去,售票员告诉我:“这个(爸的)够65了,免票;这个(妈的)不够,半票。”

我说:“哦哦,好的。”

因为我是带着两个老人爬山嘛,我们不能全程都爬上去,得坐一段索道上去,所以我又买了三张索道票。

我把三张门票和三张索道票都拿过来,给爸、妈分配好,就开始随着人流排队了。

人多到无法形容的份上,我们简直就是一步一挪地前进着。

门票全票是170,所以半票就是85,索道是80元一张,索道没有免票或半票之分,都是全票。

爸回头问我:“我的为啥是80,你妈的是85啊?”

我跟他解释说:“你的这个是索道钱,不是门票钱,你的门票钱是免票的,我妈的这个是门票钱,咱们索道钱都是一样的,都是80。”

我这解释的够清楚了吧?

可没想到,过了一小会,爸又回头问我:“我的为啥是80,你妈的是85啊?”

我又跟他解释了一遍,我以为这次他懂了。

可没想到,过了一小会,他还问,且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他的那张脸,我曾经是那么熟悉,而现在,我却又感到陌生了。

我印象中的爸,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我印象中的他,应该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头脑反应灵敏的人才对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他因为这同样的一个问题,问了我不下于十次吧!

我都不理解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怎么到他那儿就理解起来那么难呢!

我一遍一遍地跟他解释着,他拉长着脸,做沉思状,像是很努力在听,却依然不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今天起得太早,没有睡好的原因,还是爸真的老了啊,我竟然在他的两个眼的眼角上,看到沾着一大团的疵马糊(眼屎)。

他的那种神态,那种表情,都明确无误地向我传递着一种信号——他真的老了!他身上已具备我印象中奶奶才该有的特点。

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这才只几年的事啊,我心中的那个爸,威风凛凛的爸,文思敏捷的爸,咋就不见了!

当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是不可能哭的,虽然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但大伙都很热情,他们不断地跟我打着招呼,问我:“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我说:“六十多了。”

他们都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认为,至少得有个七、八十了吧,因为你看他们两个那头上的白发啊,都实在太耀眼了!

在这些人堆里面,你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像他们那样白的,白得连一根黑发都不剩了。

一些老人,看上去比他们两个还小,但一问年龄,这才知道,竟比他们两个大多了,都七十好几了,头发却还黑着呢!

我们排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队,才坐上索道。

与我们同坐一个缆车的人,看她们那穿着,那打扮,听她们那谈吐,应该是城里人,比较有见识,因为她们一坐上车就在那儿一个劲地说,说在去哪儿哪儿爬山时,坐的那个缆车啊,周围都没有什么可挡的,差点没把她们给吓死了,看得不敢往下看的。

黄山这儿的缆车,周围都有玻璃围着,比较安全,但这次她们中的一位,依然不敢抬头,不敢睁眼。

爸、妈却是头一遭坐缆车。

他们很镇定,没有一点怯意,妈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很满意地说:“这80块钱花得值!”

我们下了缆车后,没走多远,就来到黄山迎客松处,这是一个景点,也是一个供人歇脚的地方,这儿有许多小吃卖。

10块钱买了三个茶叶蛋,我们一人一个,先吃一点东西垫一垫。

由于人实在太多,哪儿都没有下脚的地方,我们干脆就站在原地剥着吃。

可这时,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爸竟把剥下的蛋壳,直接扔到地上了!

现在我在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不乱扔垃圾,但爸没有习惯,他刚从老家来,还是老家的样子,尽管他读过书,却依旧还是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民嘛!

他不知道他的这种行为,在人堆里面是多么地扎眼!我生怕周围的人看见,说我们,于是连忙捡起地上的垃圾,离开了那个地方。

其实,爬黄山一点都不累,特别是在坐了一段的索道后,又特别是在春节的时候,因为春节的时候人特别多,多得你想走快都走不快,必须一边走,一边停,一边歇。

爸却出了一身的汗。

昨天,在我们游西湖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西湖是多么平坦的道路啊,不过是散散步而已,他竟也能出了一身的汗。

一路上,又有人不停地问我,问他们都多大年纪了,当他们得知他们两个其实并不大时,似乎都有些失望,因为这跟他们的预期,相差得实在太远了,他们估摸着,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十了吧,他们这是从他们两个那满头的银发上来判断的。

还有一些人,他们干脆连问都不问,直接就在他们两个面前给竖起了大拇指。

又有一些人,指着他们两个对小朋友说:“看看!快看看!看爷爷、奶奶多棒!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坚持爬山!”

那天,他们两个,依然成了征服这座山的榜样了,在我心里,都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高兴呢?还是应该感到难过呢?

晚上,我们到了山顶。

爸、妈显然已累坏了,我倒还好,这是我第二次爬黄山,第一次是在三年前,和同事一起,夏天时,我们带着小孩,玩得很开心。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爱上了黄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想着黄山的一年四季我都要再来一次。

正好这次是在冬天,景不一样,但对我的吸引力却没变,我一路都陶醉在黄山那云雾缭绕的仙境中。

而山顶的酒店,我们并没有订上房间,因为来得太突然,网上根本没有剩余的房间。

来时,我说,先不管那么多了,到地方再说吧,直接就带着他们来了。

有个人说我:“你还真是胆大啊你!”

我先把他们安顿在一家酒店的大厅里面喝茶,然后我自己又上路了,我想再往前跑一跑,看看山顶上的另一家酒店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山路很难走,且又滑,但我心里面却着急得很,他们走了一天的山路了,我总不能到了晚上,还不能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我大概跑了有半个小时的山路吧,来到一个叫做“光明顶”的酒店,当时我真是幸运啊!这儿有多余的房间,不过很贵,住一晚上要1400呢!且还不是标准间,是普通标准间,就是里面没有单独卫生间的那种。

这会,只要能有房住就行了,咋还能讲究那么多呢!于是,我立马订了一个房间,然后转头就下山去接爸、妈了。

我几乎是一路跑着回去的,幸好没有出事。

接到他们时,我说:“不用急,慢慢走,反正现在咱们已经有房

间了。

妈说:“你看看这,就这一会的工夫,你都跑了好几个来回了!”

爸说:“刚才可把我吓毁(吓死)了,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早知道不叫你走就好了,咱三个就是坐在这儿,也能坐它个一晚上啊,外面黑咕隆咚的,你说你要是再出点啥事,我这一会就吓得一身的汗,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山上信号不好)

我说:“没事,这都有路灯呢,不过我就订了一个房间,今晚上咱三个就迁就一下吧。”

爸、妈都说咋不中也。

经爸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后怕了,你说我这丢下他们就直接跑了,万一回来我再找不着他们,你说我这罪过不是大了么!

到酒店后,有人专门把我们领到房间,房间很小,里面的两张床也很小,且被子比较薄,不过旁边还摆着一个单人沙发。

妈一进来,她把包往桌子上一扔,说:“你们俩睡吧,我不睡了,晚上我就躺这儿就行。”

说完,她一屁股就卧倒在那张沙发上了。

我说:“不用,咱把这两张床拼到一块儿,你睡中间,俺爸睡里边,我睡外边,咱三个横着睡。”

走廊的那头,可以接开水,但我忘记带杯子了,又不想用酒店里的——我这人,时而洁癖,时而邋遢。

爸、妈倒是都带杯子了,妈说:“你用我的,你先喝,你喝完我再喝。”

这时,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酸酸的,眼泪,也差点流出来。

父母,是一辈子都不会嫌弃我们的人,尽管长大后,我们偶尔会嫌弃他们。

刚才,在我们刚到山顶时,已吃过晚饭了,一人一碗面条,60块钱一碗,所以这会,我们只喝了点开水就直接爬床上躺着了。

我把两个枕头给了爸、妈,自己没有枕枕头。

爸笑着对妈说:“你说这过日子咋就跟做梦似的呀,咱咋能会想着,有一天能到这树林窝子里头住上一晚上呢!”

我真是没想到啊!爸他竟然把祖国的名山大川,给说成了树林窝子!哎!亏得他曾经还是我最最崇拜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学问家呢!

可能他们是过于疲劳了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依然鼾声四起,除了爸,还有妈。

特别是爸的打鼾声,特别特别响。

像先是刮过来的一阵飓风,在肺部那儿呜呜作响,接着又是机器的蜂鸣声,感觉就在喉咙眼那儿转啊转的,却怎么也转不上来,这时,爸憋醒了。

但很快,他又进入了下一个循环,又一次被憋醒,再进入下一个,再次被憋醒。

这时,我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天来,爸为什么白天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因为晚上他压根就没有办法好好睡觉的嘛!

听着爸、妈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我失眠了,彻底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辛亏今天我有机会跟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了,不然的话,我压根就不会察觉到,他们身体的这部机器,已老朽到什么程度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妈醒了,问我为啥不睡,我说睡不着,我问她:“你们怎么都打呼噜啊?”

爸打呼噜我是知道的,我从小他就打呼噜,但绝不像今天这个样子,也没有那种转呀转的声音,那就像一台破机器,怎么发动都发动不起来似的。

妈说:“我是打呼噜,他们也说(指我的侄子和侄女)我,说奶奶你打呼噜我睡不着,我就跟他们说:‘那你们先睡,等你们睡着了我再睡。’”

说着说着,妈又睡着了。

我在微弱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她那张脸,那张在每一寸肌肤上都雕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又一次想哭了。

快天亮时,我才睡着,那时他们已起来了,我问他们休息好了吗?他们说休息好了。

我说:“那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看会日出去。”

爸说:“阴天,哪有什么日出可看啊!”

我说:“没事,我出去看看。”

而后,我就来到酒店前的一块地方,这儿已站了许多人,雾气很重,不要说看日出了,就是看三米远的距离,也难看到。

不过,我很喜欢这种仪式感,来黄山,我就是为了来感受一下它那云雾缭绕的仙气的,哪怕是错过了日出呢,也认为值得。

吃过早饭,我逢人就问下山的路怎么走,当然,我主要是问酒店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山上的工作人员,比如拎个袋子,到处捡拾垃圾的那些环卫工们,他们对这儿的地形比较熟悉。

我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全都不是直接告诉我答案,而是先问我,你从哪儿来,他们这样问,是不想让我走回头路,比如说,我要是从前山来,那他们就告诉我从后山下,我要是从后山来,那他们就告诉我从前山下。

他们的初衷是:你既然来了,那就要不枉此行,尽量把黄山的景致给看完再走。

这是多么朴实的善意啊!我至今都难以忘记。

由于雾气大,气温低,所以,黄山大大小小的树上,全都挂着洁白无瑕的雾凇,特别特别美!

当然,路也很滑。

我们一人买了一双钉鞋,穿上,然后就开始下山了,下山时,我们也是坐了一段索道的。

这两天来,妈一直都在感叹着同一句话,她说:“你看看这,你不弄啥你不知道,咋到哪都是人呢,咋那么多人呢!”

去年,妈已走过她人生的第六十三个年头了,可她至少有六十一个年头,没有出过我们县城,甚至我们镇。

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只局限于,我们村,那巴掌大的一点地方!

所以,她的认知,她的思想,她的境界,她的观念,都绝不可能超越我们村。

对此,我是比较矛盾的。

我既希望妈她能保持住她的这种纯洁,希望我们村它能保持住它的这种纯洁,不受外界的干扰。

我又希望妈她能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希望我们村它能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与时俱进。

中午,我们下了山,因当天已没有回去的高铁票了,我们只好先坐汽车回杭州,再从杭州坐高铁回上海。

在长途汽车上,爸又一次鼾声四起。

后面的几排,正好没有人,于是我躲在那儿,在网上查打鼾是怎么一回事。

不查不要紧,一查都要把我吓死了,它说打鼾是一种病,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叫做“呼吸暂停综合症”,说极有可能导致猝死。

于是下车后,我对爸说:“你这个打呼噜,回家得看看,它是一种病,不然会影响你睡眠的,你看你,白天都困得不行,就是你晚上睡不好的原因造成的。”

爸说:“没事,我一直都这样。”

妈说:“咱那儿的人,不都是这样,人老了,他能没有一点毛病吗?”

他们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却依然心情沉重。

初五晚上,我们回到了家,初六,在家休息了一天,这天,又让我发现了一件特别特别心酸的事。

那天吃过饭后,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卫生间的门没有关,在我将要出来时,我看到爸正用手去抠夹在他牙齿上的菜叶子。

可他,一看我出来,立马就把手放下了,很明显,他牙齿上的菜叶子,还没有抠掉。

他怎么就不继续抠了呢?为什么他不大胆地去抠呢?怕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表现出这种胆小慎微的表情出来?

一向胆小慎微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我小时候,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吃过西瓜后,甩手上的西瓜水,他会说我,我鞋带没系好,他会说我……

而现在,我已长大了,懂事了,不用他教育了,也不再怕他了,也不会再盲目崇拜他了,甚至有点,带着批判的眼光来看他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他才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胆小慎微。

噢不!我宁愿永远永远不要长大,这样,爸、妈就永远永远不会变老,我宁愿一辈子一辈子,都做他们的孩子,哪怕被他们打,被他们骂,也不愿他们失去年轻时的容颜和气魄。

时间,它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无论我接不接受;爸、妈,他们在一点一滴地变老,无论我接不接受。

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停留在我印象中的爸、妈里而不能自拔,我以为,虽然我已离开了这么多年,但等我再次回来时,他们依旧会在原地等我。

而这,哪可能呢!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也许,父母对我的震撼,跟我对父母的震撼,是一样大吧。

在经历过去年的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变了,如果说以前的我,是内向的,害羞的,不敢见人的,怕走亲戚的,那现在的我,也许是在外漂泊漂泊得久了,或者说离开家乡离开得久了,反倒想主动去亲近他们。

所以,尽管去年是陪的我的家人过的年,今年,我又很自私地要求先生说要回我家过年。

他答应了,并在年前先回了一趟他家,以安抚一下那边的老人,并说年后请他们来上海住上一阵子。

于是,我们早早在网上订好了票,年初二的,可回来的票,却一直到初九都没有。

回得去,出不来,这可咋办呢!

好在,先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没有票他也刷,天天刷,总想着会不会突然有个人退票啥的,正好被他捡了个漏。

有天,他突然激动地大声叫着说:“好了!好了!这下好了!有票了!”

可能是国家铁路局看春节期间人员流动实在太多,又特意加开了几个班次吧。

票全部搞定之后,我们就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回家的年货了。我为爸、妈一人买了一双老人鞋,先生为爸买了两瓶好酒,为妈称了好几斤的巧克力。

年前,我们又计划着再去上海迪斯尼玩一趟,因为别看我们住在上海,但上海迪士尼都开了好几年了,我们还没有去过呢!

正好现在孩子都放寒假了,这次大宝期末又考得不错,就当作是对她的一种鼓励吧,于是,在上个月的20号,我们去了一趟迪士尼。

来这儿的人是真多啊!光入园,我们就花了二个多小时。

入园后,每一个项目的排队时长,最短不低于60分钟,最长长达180分钟!看着都急死人了!

哎!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呢!我只喜欢像黄山那样的自然景观,不喜欢这种人为的。

一天玩下来,能令我记住的,好像也就只有一个探险项目,它比较具有挑战性,当然,也把我吓得半死。

回来后,到晚上时,我在网上看到各个公众号都在铺天盖地地报道武汉的疫情。

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怎样,但过了两天,越想越不对劲,我问先生:“我这两天忙得也没顾得上看手机,咱们去迪斯尼的时候,网上有没有说疫情的事情啊?”

先生说:“没说,前一段时间说了,后来又没有啦,以为都过去啦。”

我说:“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们这当家长的当得不够敏感呢,在这么大的疫情下,竟然还敢带着孩子去逛那么人多的场合。”

“又不光咱,那一天有十几万人呢!”先生说。

“前一段时间的报道,我也看了,不过这几天我没有看手机,不知道。”我说。

“我每天都看手机,确实没有,要是有,我们还能去啊?”先生说。

“是不该去。”我若有所思地说。

今天是2号,距离我们去迪斯尼已经过去12天了,基本可以断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太神经质了,如果你去过迪斯尼你就能明白,那里,人与人的接触,能亲密到什么程度。

首先是排队,一眼望去,黑压压地全是人,况且人与人的距离,就是前胸贴后背的距离;其次是玩项目,那里每一个项目的设备,一天要有多少人的手去摸它啊!

且摸过设备的手,又摸手机,摸过手机又摸吃的。

说句心里话,回来后,当我看到网上对疫情铺天盖地的报道后,我是有过那么一点小怨恨的,在这么大的疫情下,为什么不让我们早一点知道,如果早一点知道,就会早一点防备。

后来,我又在网上看到各种各样的质疑声,说什么的都有,对这种铺天盖地的信息,我一向的选择都是避而不见,因为我脑袋瓜太简单,消化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

眼看就要过年了,朋友圈里到处都在晒着好不容易抢到的高铁票又不得不退的事情。

我问先生:“咱的要退吗?”

先生说:“过两天再看看。”

农历29号晚,我给家里打电话,对爸说:“今年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爸说:“咋着啦?”

我说:“现在不是有个传染病吗?车站里人多,怕到时候传染了。”

“那不是在武汉吗?”爸说。

“在武汉是在武汉,但也不一定,过两天我们再看看吧,看能不能回。”我说。

农历30号白天时,我果断决定,今年不回去了。

先生倒没说啥,他主要是看我,只要我开心,他怎样都行,这一点我很感激他。

但两个小孩都不愿意呀,因为我早早地就跟他们说了,说我看了45天前的河南的天气预报了,知道初二和初三要下雪,正好是在我们回去的那几天,我早早地就把这个好信息通报给他们了。

他俩一起抗议我,说:“不行!一定得回去!”

大宝还使眼色给小宝,让他发动武力攻击。

小宝对大宝可是言听计从啊,他听他姐的话比听我的话都听得很,只见他凶神恶煞地抱起沙发上的一个枕头,拼命地就往地下摔,摔了第一个接着又摔第二个,在他准备要摔第三个的时候,先生走过来了,他平静而又严厉地看着他,他才不敢再摔了。

先生是一位非常喜欢运动的人,他爱跑步,早上比我起得早,一早就出门了——跑步去,回来时再把一天的菜给买回来。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非常不爱运动的人,他说:“你啥都好,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把肥减下来!把身体锻炼好!”

有时,我头天晚上答应他,跟他一起去跑步,可一到第二天早上,立马又变卦了。

他说:“你这个人啊,我算是看透了,你除了写作能坚持之外,什么都不能坚持。”

在钟南山院士号召大家最好躲在家里,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时,先生还不以为然,他说:“我天天都到外面去跑步,也不会有一点事。”

我一听就火大,说:“你要是敢出去,我就不让你进家门!”

他当然没敢再出门了,我们从除夕起,就一直躲在家里面,一直躲到初五,我才出来了一趟,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啥吃的啦,前面不是说要回去嘛,所以没敢买太多的菜。

我戴上口罩,来到街上,发现外面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冷清,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副口罩,显得与平时格外不一样。

我首先要去的是药店,我想买一点口罩回来,因为家里已经不多了,疫情以来,我们还没有特意去准备过,那都是以前的。

可当我来到药店,看到药店门口那长龙似的排队队伍时,我立马就放弃了,心想:“反正家里还有一点,我就先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等他们买好之后,我回来再买。”

在我去往超市买菜的路上,经过另一家药店,我心想:“兴许这家还有。”

可当我来到跟前时,我才发现我太天真了,人家早已在玻璃门上贴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口罩已售完,需要请扫码进群,到货后通知。

不过,这儿还是有一些人在排队,他们是来排队买酒精的,一人限购一瓶。

由于我并不十分清楚那东西到底该咋用,所以也没有排队去买。

我一来到超市门口,就看到这儿竖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已消毒!

心里似乎安心了许多。

我推着一辆超市里的手推车,在一楼随意地转着,我发现,一般的生活用品,还没有涨价,但消毒液什么的,已被抢购一空了!

转了好几圈后,我想买一点湿巾回去,但我发现,这儿所有的湿巾,上面都注明不含酒精,大部分是纯水,或者只含植物成分。

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啊!也许,这在疫情没发生之前,是好的,不刺激的;但在疫情发生之后,能杀死病毒的酒精就成了香饽饽了,而这些,又没有市场了。

而后,我坐上电梯来到二楼蔬菜区,想买一点比较耐吃又比较耐放的青萝卜回去,记得这儿以前有很多的,且价格也不贵。

可我左转右转,竟没有看到一根青萝卜!大白菜倒是看到了,但一看价格,吓我一跳!它要四、五块钱一斤呢!记得年前才八毛。

这没办法比,春节期间本来菜就贵,现在又加上疫情,不贵怎么可能呢?

我装了许多许多个红薯,又装了许多许多个土豆,这些菜,能耐得住寂寞,不容易坏。

豆制品倒是挺可爱的,一年四季它都不涨价,去年猪肉再怎么贵,也没见它贵,现在蔬菜再怎么贵,它还是没有贵,所以,我又买了许多许多豆制品。

主要我也挺爱吃。

我又搬了好几箱牛奶,将这些东西,分两趟运回了家。

你们会不会说我很女汉子?

这是我自找的,我勒令先生待在家里面,不准外出,因为我看到网上说,这个病,男的感染率是女的两倍。

现在的数据,可能又变了吧?听说女的感染率又升高了,这是先生跟我说的,估计他也想出去。

后来,我又特意去了那家药店,可刚一到门口,我就看到了门上的字,它写着:口罩已售完!

我问药店里的人:“什么时候来才能买到口罩啊?”

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跟我说:“那儿有个群,你扫码进去,来了通知。”

我也没有扫,就直接转身走了。

回到家后,我们又一直待在家里面,到今天又是一连五天了,除了晚上去倒一下垃圾之外,再也没有出去过。

当我们每天起床后,一看到那不断往上攀升的感染的人数时,我想:就是再麻木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我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内心却又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就像我明明察觉到爸、妈已经很衰老了,衰老得不能再衰老下去了,却又无能为力。

祖国,她也是我的母亲啊!虽然她还很年轻,没有衰老,但现在她病了,被病毒吞噬得千疮百孔!它想杀死我成千上万个同胞,它让我的母亲,寸步难行!

这时,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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