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的那头老黄牛,是生小弟那年买来的。
那天,爸、妈因为要出趟远门,就叫爷爷、奶奶过来看着我们仨。天落黑了,还不见爸妈回来,急得我们一次一次地站在大门口向南眺望着。
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他俩赶着一头小牛犊回来了。
从此,这头牛犊就成了我家里的一员了,它住在用泥胚盖成的两间东屋里,这儿有一个特意为它搭建的长方形的牲口槽。
过了没多久,爸找来村上的几个男劳力,要给牛扎鼻子。
他们抱住牛头,令它动弹不得,另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尖尖的锋利的锥子来扎。
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知道牛鼻子上的肉一定很硬,很难扎。
牛挣扎得可厉害了,待把牛鼻子扎穿,已把他们给累得都纷纷脱下了厚厚的棉袄。
牛一旦上了缰绳,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不然拉一拉缰绳,它就老老实实的。
给牛喂一些麦秸杆和花生杆,夏天有青草时,也会喂一些青草,一天喂两顿,早、晚各一顿。
喂第一、第二槽的时候不拌,它也就不好好地吃,一个劲地拱,拱得到处都是草,通常把妈气得拿起搅拌棍就夯;第三槽时,拌点麸子在里头,它才闷头大吃。
牛吃完草,还得喂点水,它最爱喝我们的刷锅水了,可能里面有剩菜剩饭吧,比较有味。
一喝就能喝一五升盆或者一小铁桶。
只要不下雨,就可以把它牵出来,栓在我家院里的一棵椿树上,那儿有个牲口铺。
喂牛这项活计,一般都是妈来做。
农闲时,也就是冬天,妈一个人先起来做饭,饭好了,才叫我们小孩子和爸起来吃,这时爸还会让妈给他递衣服穿,也不知道妈是在什么时候给爸惯成这样的!
农忙时,爸从地里一回来,就开始躺床上休息了;妈也同样下地啊,可她回来,又是喂牛又是做饭,忙得不可开交。
妈一边做着活,一边嘟噜着,她想让爸跟她一起忙活,可无论她
如何嘟噜,爸都一声不吭,也一样活不摸。
两个弟弟是小,况且在妈的观念里,男孩最好不要下厨房,好像若男孩下厨房了,长大后他们就会变得没出息了似的。
可能妈认为:身为男人,那都是要去干大事情的,像这种家务活的小事情,你们无需沾手,都把它交给我们女人吧。
妈也不舍得用我,她没有读过书,用她自己的话说“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白瞎了!”
她不想让我走她的老路,让我一有时间就学习去。
读小学时,又不用住校,而且学习任务也不重,在我还没有牛槽高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妈喂牛了。
初开始,牛还抵我呢,我有的是办法:妈不是不给它拌吗?我给它拌,还在草上撒了很多面。
家里打一次面,牛吃的比我们人吃的都要多,麸子拌不了几次就没有啦,再给牲口拌的话,只能用面拌。
我这种方法果然很见效,渐渐地,牛就不抵我了,它不但不抵我了,会不会还在想:你可一定要多来喂喂我啊!
我端满满一五升盆水的话,需要弯着腰,屏着气,可用不了两分钟,牛就吸得一滴不剩。
牛吃得多,喝得多,拉的粪尿的尿也多,种麦子时,我们就把积攒了一年的牛粪都拉到地里去,土地肥沃了,庄稼才长得好。
妈说牛跟人一样,都是10月怀胎,所以,它一年也才下一个牛犊,待牛犊长到半庄子高时,就把它卖了给我们兑书钱。
牛的寿命不是很长,十来个年头过去,就会变成一头老牛,不能再生牛犊了,我们不得不把它卖掉,留下它女儿,在我家延续着从前它妈的事业。
而我妈的事业,却没有完,她继续喂牛,一天两顿,为它端吃端喝,一直到把这头牛也给喂老了,一直到我和大弟都大学毕业了。
妈说,这些年来,牛可没少为咱家拉套啊!而我真想对妈大声说一句:妈,这些年来,你才是我家功劳最大的那头老黄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