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这样一写,感觉我已很老了似的,跨了个世纪了都。
我记事早,就是两、三岁时候的事,都还能记得一些,但再早点,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妈说我几个月就开始断奶了,也是,我统共才比大弟大了一岁零两个月而已,不断奶咋行呢!
断奶后,我可是没有奶粉喝,别说奶粉了,就是麦乳精,也才给买过一瓶,喝的是面汤水。
也不光吃这一样,还吃炸的麻叶,大人先在嘴里嚼一嚼,再用手抿到我嘴里来,还吃饺子,在我还没有开始长牙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吃饺子了。
在我家的相框里,有一张我小时候的相片,是个光头!其实不光是看相片,能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光头,就是翻开我脑海里的记忆,我小时候也多数是个光头。
爸为啥要给我剃得连一根头发都不剩呢?
可能是担心我头发长了容易长虱子吧,我小时候,头上确实长过虱子的,不要说我了,那时的小姑娘,谁头上还没有长过虱子啊!从她那一头的白挤子就能看出来了。
还有我头发也不好,枯黄枯黄的,没有一点光泽,都说黄毛丫头,黄毛丫头的,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是不是因为妈忙,我小又不会梳,于其让头发整天锈得一团糟,像个乱草窝,倒不如把它给剃光算了。
等我再大一点,有所觉悟,知道要维护我的女孩形象时,爸才不敢在我头上乱动推子了。
就像所有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们一样,我是很野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往外跑着玩,妈也不管,直到她生了小弟后。
小弟出生后,妈中午再去做饭,到厨屋擀面条时,她先把小弟放在院子里的一张床上,哄他睡觉。等他睡着了,再让我搬个小椅子来,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给他赶苍蝇,这样,他才能睡得又舒服又长久。
可我就不舒服啦,我简直都要气炸啦,这样我怎么还能跑出去玩啊!
有好几次,我偷偷地,蹑手蹑脚地准备想逃,却被妈给逮了个正着,她喝令我:“回来!”
“他咋就那么主贵呢?”我带着哭腔问。
“他就是那么主贵!”妈没好气地说。
慢慢地,我才接受了哄小弟的这项任务,经常背着他,到街上去玩。街上,哄弟弟、妹妹的,又何止我一个啊,看看当姐姐的背上吧,谁的背上还不趴着个弟弟、妹妹啊!
要收麦子时,爸、妈让我在家领着两个弟弟。他们临出门前,爸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交待我说:“有卖冰糕的来了,你们买冰糕吃。”
我是绝不会辜负了爸的一番好意的,一听到街上有吆喝卖冰糕的了,飞一般地跑出去。
我生怕把小弟给饿着了,过一会就往他小嘴巴里塞一点馍,给他吃。
一个麦季过完,有天,妈突然看着小弟说:“胖了,这个麦季,让娟养胖了。”
妈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小弟果然胖了一圈了,小脸都是圆嘟嘟的啦,看来我这个当姐姐的功劳不小啊!
因为要等着大弟,跟他一起报名,所以我上学比较晚,班里面,就找不到还有比我大的啦。
我智商应该也不算很高吧,这谁知道呢!又没有测过。反正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被人夸过聪明,只被夸过勤奋、好学之类,搞得我自认为是只笨鸟,笨鸟就只能先飞了。
可是别忘了,我在年龄上占着优势呢!所以很快,我就在班里鹤立鸡群了,被老师一眼相中,选我当了班长,当了小老师,来管他们。
记得那时,我肩膀上披着个军绿色的上衣,只扣着最上面脖子里的一个扣子,手里拿着个教鞭,在学校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指挥着他们轮流背书。我一跑起来,衣服都带风,鼓起老高,颇有一副大侠风范。
班里的同学,怎么说呢,他们对我是又惧怕又巴结,特别是女同学,感觉那时候我就是她们的女王。
夏天天热,我们在教室里坐不住,都带上课本和扇子,去教室后面的林子里读书了。
这时,班里的女同学们,她们就像一窝蜜蜂一样地聚拢在我身边,纷纷摇动着小手,朝我身上扇扇子。
这幕,正好被家就住在学校隔壁的爷爷、奶奶看到了。我们现在在这儿读书的这个林子,就是爷爷、奶奶家的林子,他俩经常搬个躺椅,坐在这个林子里乘凉,奶奶扭头笑呵呵地对爷爷说:“再热也热不着她。”
除了学习方面,就是其它方面,我也要比别人都强,可我咋听说,班上住西头那个叫罗娟的女孩,都已经会骑车子了呢,况且还是难度最大的坐座,不是套腿,也不是大梁。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骑车子。
当时家里有一辆破自行车,推着它,我还没有它高呢!妈听说我要学,说她给我扶着。
妈让我把一只脚踩在脚镊上,呱唧呱唧地往前滑,可我还没滑几步呢,哗一声,就倒了。
是我平衡不好?还是我悟性不高?妈给我扶了许多次,我都没有学会。
妈生气了,狠狠地骂了我,说:“学会学不会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了。”
我痛定思痛后,自已推着车子,到村子南边的一条路上,开始魔鬼般地练习。
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上午,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离我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倒是有个人,他在那里打药,那时候他还不是我们的贾老师。
周围就我们两个,他在地里打药,默不作声;我在路上学车子,可不是默不作声,我发出的声音可大了,连人带车子摔地下的声音。
不知道那天我总共摔了多少个跟头,反正一会一个,一会一个,倒也奇怪,怎么就没有把我给摔坏呢!车子嘛,反正本来就破。
我学了一上午,摔了一上午,还是不想回家,差不多快学会套腿了,人不论干啥事,如果一旦取得了点成绩,就更不想中途轻易放弃了。
他打完了药,背着药箱子,朝我走来,我正低头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向他问话,不曾想,他却先开了口,亲切地问我道:“妮,学会了吗?”
他的语气,真的很暖,很暖,让人听了,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刚才我还在想:他会不会笑话我笨啊,我一会一摔到地下,除了他,没有人看见。
后来,他一见到了妈,就开始夸我,说我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了不起,身上有股子恒劲,说那天他看到了我学车子了。
原来大人也是会欣赏小孩子的呀,他们除了欣赏小孩子外在的可爱,机灵,美之外,还会欣赏他们内在的品质。
没过多久,他竟成了我们二年级的语文老师了,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语文课就是《骆驼和羊》,我记得还是第14课。
那时,我们缺语文老师已经缺很久了,一下子来了个语文老师,我是过于激动了,还是什么,可能为了迎接他,这篇课文,我读了没几遍,就背下来了。
那天,预备铃声刚一打响,他就带上课本走向我们教室,我正好就站在门口背书,我激动地对他说:“贾老师,这篇课文,我已经会背了。”
“会背了?快背给我听听。”他说。
于是,我毫不含糊地,全程流畅地背了出来。
爸听说贾老师教我们,有一天晚上,他牵着小弟的手到贾老师家去了,爸想向他了解了解我们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吧。
贾老师说了我,说我过目不忘,课文没看几遍,就能倒背如流了,可爸回来却压根就没有提这件事,我之所以知道,还是贾老师的二闺女告诉我的。
可惜,贾老师也就只教了我们一年,他就不教了,去当我们村子里的干部去了。
三年级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宋老师,他高中刚毕业,还不是正式老师,可能临时请他来给我们代课的吧。
宋老师不像别的老师那么严肃,喜欢跟我们一起疯,一起闹,还教我们唱歌呢,至今我都还记得;“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以及“我的家住在黄土高坡......”
可宋老师怎么教着教着,也走了呢?
我们的语文,又要整堂整堂地上自习了!我们真是十分十分地想念宋老师啊!
有天,我们听说宋老师去他家东南地里干活去了,我们坐在教室里,个个蠢蠢欲动,终于在一位老师的暗暗默许下,全体冲出教室,一路狂奔着,找他去了。
有个小姑娘,她跑得比我快,在最前面,我是第二个,为了让宋老师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我拼死地往前追。
由于用力过猛,我脚下一软,绊倒了,等爬起来时,我额头上立马鼓了个像鸡蛋那么大的大疙瘩。
不管了,继续往前跑。
最后,我虽没能够第一个跑到宋老师跟前,但宋老师一看到我们来,特别是一看到我头上的大疙瘩时,我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闪着的点点泪花,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一位非常爱笑的大男孩啊!
当时宋老师的爸爸也在,他看到我们来请宋老师了,立马就让宋老师跟我们回去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宋老师不想教我们,是他爸爸不让他去教我们,因为他就是去教我们了,大队也不肯给他出钱。
后来,宋老师早就不当老师了,听说他在家养蘑菇,卖蘑菇。妈说他有好几次打听过我的消息,他没有忘了我,我又何止忘了他啊!一直记着,在心里面。
我小时候,性子很急,中午放学了,刚一进家门,第一眼就先往厨屋看,看厨屋的门开着没有,若开着的话,证明妈已经开始做饭了;若没开着的话,证明她还没有开始做饭呢,这时,我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就开始带着哭腔责怪妈:“怎么还没有开始做饭呢?”
妈也有治我的方法,说你不是着急吃饭吗?那你就过来给我烧锅啊!
烧锅就烧锅,只要我能早点吃饭,早点去上学。其实到了学校,我也是玩,玩跳皮筋,玩各种种样的游戏,一直玩到预备铃声都打响了,还不知道往教室跑呢!校长看到,很是生气,他小跑着过来抢走我们正跳着的皮筋,胡乱地在手上缠几圈,就给我们扔了。
自从90年动地后,我家的地,比以前多了些,爸、妈在家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些。
我们下午放学回来,看到家里的大门总是被锁得严严实实的,显然:爸、妈下地还没有回来。
不想去地里找他们,可手里又没有钥匙,怎么办呢?我们就爬树,翻院墙。
我家门口,有堵土院墙,在院墙的边上,种着两棵槐树,手拽着槐树,脚蹬着墙,刺溜刺溜地就爬上去了。
反正墙头又不算高了,就是高,也敢往下跳啊!
天长日久的,院墙上都现出了好几个大坑了,这些坑,可都是我们用脚,一天一天给蹬出来的啊!
如果哪天,妈忘了在大门口放门槛了,门槛是活的,可拿下来,拿下来为了好过车;也可装上去,装上去为了防谁家的猪跑进来。
我们就不翻院墙了,从门槛那儿爬进去,反正我们瘦,又卡不住的了,不过就是衣裳上沾上点土罢了,打一打就是了。
起先,爸、妈下地时,都带着小弟一起,可毕竟地里热,况且大人干起活来,带着一个孩子也很是不方便,后来就让小弟跟着我,一块到学校了。
我还没有上课时,我在校园里玩,小弟也在校园里玩,我开始上课了,剩小弟一个人在校园里玩,一直玩到我们放学,他再跟我们一块儿回家。
有天,可能小弟一个人在学校玩得实在无聊了吧,他就没有等到我们放学,自个先回家了。
他来到家门口一看,大门紧闭,他就下地了,到我们家的大块地,来找爸、妈来了。
不巧得很,那天爸、妈没有在大块地干活。
小弟也不过有三、四岁那么大,他没找到爸、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一个人站在地头上,大哭起来了。
一个我们叫她花姑的人,是我们庄上的闺女,嫁的还是我们庄上,一姓罗的。
爸跟这个姓罗的,关系还挺好,我们两家的地,地头对地头的,农忙时,两家的活,经常搁一起做。
花姑在地里干完活,准备回家时,她看到小弟站在地头上哭,就把小弟领到她家里去了。
爸、妈从西地干完活回来,看到只有我们俩,爸问:“你们小弟呢?”
我跟大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小弟去哪了。
“去找去!找不着,谁也不准回来!”爸吼我们,吵我们,吵完,他自己也骑个车子去找了。
我们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知道小弟去哪了。
难道爸有心灵感应吗?不然他怎么能想到去花姑家找小弟呢?花姑家的小孩,都大了,最小的那个都跟我是一个班上的,虽然我们两家走得近,但也没有近到小孩子互相到对方家里蹭饭吃的份上啊!
爸到了花姑家,问:“俺那个小的在你家吗?”
“没有。”花姑一本正经地回答。
爸立即扭头准备要走,花姑叫住,说:“往里看!”
爸往里一看,小弟正在她家堂屋,和她家儿子,他有十几岁了吧,在一起玩呢。
爸如获至宝般地把小弟领了回来。
花姑收留了小弟,爸应该感激才对啊!可我怎么听爸语气不对,他怎么说,要不是他找的及时......
爸有一块表,好像还很值钱的样子,以前在农村,没有几个人戴表,出花生时,他把表卸下来,放地上。
后来就怎么找也找不着了。
爸回忆了一下,就花姑曾在那块地里站过,并且花姑还问爸了一句:“X哥,几点了?”
爸这才发现他的表不见了,开始找,怎么找也找不着,从那后,爸就起了疑心了。
但小弟,花姑要他能干嘛呢?可能小弟丢了,爸紧张得神经有点过敏了吧。
别说爸了,就是我,从那后,也开始神经过敏了,我总是做梦梦到:放学了,我把小弟给弄丢了,然后紧张得不行,就像我后来经常做梦梦到:考试时忘记带笔了一样的紧张。
升入四年级后,爸、妈开始把家里钥匙的大权交给我。
那时我做的活可多了,不仅有烧锅,连烧带做,都归我了,还包括喂鸡,喂牛,打扫庭院。
那年,妈一共买了三窝小鸡给我喂,我把它们给喂得,个个肥肥壮壮的。
打扫庭院时,我先用木锨把鸡屎铲干净,然后再压几盆凉水,往地上泼一泼,这样等会扫时,就不会扬灰了。
天一黑,鸡就开始上架,有的鸡,特别是公鸡,看不上那又低又矮的墙头,不断地往上飞,一直飞到最高的那一个树枝上睡觉。
我扬着脖子数,一遍又一遍地数,数数我家的鸡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去外边找。
妈下地一回来,第一句话先问:“牛喂了吗?鸡数了吗?”
“喂了,数了。”我说。
可她还是不放心,又站在那两棵椿树下,再数一遍。
后来我上初中了,就帮不了妈做这些琐碎的家务活了,鸡要一直等妈下地回来,才有吃的,哪能像我在家时那样,一会一喂呢!
鸡一吃不饱肚子,抗病能力就开始下降了,哗啦哗啦地,竟然死了好些,妈很是心疼,说:“看看,你一不在家,鸡都快死完了。”
听妈这样一说,我也很是难过,却也很是自豪,我意识到了我的用处和我的价值所在。
这就是童年时期的我,虽然有些特殊,但也是村子里大多数孩子的写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