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浩莱的回忆（组诗）

一.暮光

灰背鹡鸰起落，身影的轻盈

闪动在芨芨草丛

它们用轻薄的灰白黑相间翅膀

拍打羽毛白净的两肋

它们不时发出悦耳的清鸣

褐色碎岩块的山丘脚下

那一口“鬼井”与我的摩托车

——相距不远

但仍能清晰辨认：是一口

五十三年前人工掘出的老井边

它们梳理着羽毛

欢快的细碎脚步是六月的节奏

白音浩莱的暮光里

我没猜错那个“鬼井”的位置

长途骑行至此

白音浩莱的草原上

几只灰背鹡鸰飞离“鬼井”边

芨芨草丛滩

暮光，落在白音浩莱“鬼井”里

落在“鬼井”小丘之巅

二.晨光

晨光中的星星已疲惫

白音浩莱里已看不清它们的光影

又一次从浩莱底起身

徒步至丘岺边沿

新鲜的血液苏醒回流到脚板底

没有扬起马群小径上的赭尘

黑白相间的头发

仍是昨夜枕头反抗过的纷乱

充电不足的手机鸣响

哈斯的声音在轻柔：昨晚

睡的还好吗？

晨风吹掀冲锋衣一角

我疾步穿行露水和草芥说：好！

吹乱黑白交错的卷发

吹过那半黄半绿的白音浩莱六月

三.星光

今夜的天空，幽蓝

如同巴赫在黑白琴键上

奏出古典梦境的赋格

白音浩莱草原的六月宁静

变成星群的安静

今夜的空气清新凉爽

如同星光直落人类的心怀

白音浩莱里的芨芨草

在星光下摇晃

我抬头眺望星星群落之光

那些芨芨草尖却挑起

一片片亮晶晶的星光细粒

我就低头细嗅

裹着星光的所有草尖琴瑟

四.回忆

白音浩莱的风轻吹

白翎花喜鹊就起飞喊叫

让干渴的浩莱风簌簌

掠过青草尖而落

落在摩托车头盔顶

落在掌心的苍白纹理里

我和摩托车

左右穿梭在芨芨草滩

也许是童年的记忆

过了很多年

仍在芨芨草根丛下流连

此时的摩托车碾压

将了无痕迹

我陷入漫长的回忆：

芨芨草模仿风影的样子

却无从代替回忆

五.赶牛

呼日勒呼赶牛、圈牛……

今天，他所做的牧点活儿

是去年做过的活儿

去年所做的活儿

是前年做过的牧点活儿

在白音浩莱的三个春夏秋冬

他看护着一群草原牛

这一群蹓跶牛，就等着

呼日勒乎拿牠们命

去换孩子留学东京的学费

赶牛、圈牛，这活儿

是他独自一人的份内事务

呼日勒乎能推给谁?

白音浩莱弥漫金色晚霞

冬天，他侥幸逃过一场暴风雪

六.骤雨

今天，白音浩莱骤然起狂风

草原秃子雨从南压下

斑斓的六月暴雨哗哗而降

此时，他从芨芨草滩

赶着三五头黄白花的小牛犊

暴雨如白音浩莱湖水倾泻

他想：就差电闪雷鸣

那时他就差命丧芨芨草滩里

年复一年里，没有谁

跟他一起并肩赶牛群圈牛群

没有谁跟他风霜雪雨中归来

延绵漫长的铁丝网里

谁都不是闲人——

帮着把牛犊拉入牛棚时，他告诉我

七.化石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

爬上青格力乌拉陡崖上

我不记得，白音浩莱草原云

单薄了，草原路沉沉无声

黑色玄武岩，你们的边缘

似欲塌陷的一张松木桌面

穿过长长铁丝网阻隔

有如兴安岭的樟子松香扑鼻

又有如独行于新生代的

隔绝中古纪背负的绿叶子

像是由一种死亡变得永恒

漫山葳蕤的稞子繁木深草

在初夏的六月黑蜘蛛的心脏

传唱急骤爆发的哀鸣曲

我用独角的锤子

劈开它们三叠纪的圆径中心

八.余温

我骑上崭新摩托车

已经离开白音浩莱的草原

夕阳开始下坠

这个“鬼井”旁

我写给老父亲的六月诗歌

被落日挟持

漫长岁月的回忆里

总有迷雾弥漫

放下，是我与人间的和解

草原夜晚

将会赠送繁星明月

不必说，我将心交给老井

井底隐隐水波，那余温里

必有草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