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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田洋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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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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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白菜熟了

种上小麦,下过几场霜,一地的大白菜就“熟”了。成熟的大白菜饱满瓷实,但品相丑陋,它不与笑弯了腰的谷穗和高傲的苞谷棒子攀比,也不与此时路边柿树上残留那几颗耀眼的红柿子争艳,像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默默地把它的内涵包裹起来,却把最普通的一面展示给人们。

那天上午,娘叫上姐,拉上板车去地里收白菜。我们种的白菜不多,刚好装一板车,约莫四五百斤重的样子。娘对姐说,大队门口有收白菜的,不远,路也好走,你拉过去把这车白菜卖了吧,我得赶紧回家,你爹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姐点点了头,说娘你回家吧,我一个人能行。说完,姐拉上板车就上了路。

娘不放心爹,是爹身患重病,身边离不开人。

一年前,原本壮实的爹突然日渐消瘦,饭量大减,可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公社卫生院看不了爹的病。到县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就我们家庭条件,医生不建议住院治疗。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从县人民医院回来,娘闷闷不乐,偷偷了抹几天眼泪。爹还不到五十岁,这一家子,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她终于打起精神,直面突如其来的苦难。地里的活儿,好在有姐帮手。一得空,娘就用板车拉着爹,到乡下寻医问药。一年下来,看了不少医生,寻了不少偏方,喝下不少药汤,当然也花了不少钱,可爹的病不见一丝好转。爹绝望了,就不再配合,对娘说我还在读书,家里本就穷,不能再花冤枉钱了。娘不听爹的,只要听说有人能治爹这病,别管多远,拉上爹就走。爹不上车,娘一着急,就把瘦得皮包骨头的爹强行抱上板车。

下午放学的时候,姐回来了。娘看一板车白菜没卖,就问姐咋回事儿,姐说好不容易排到跟前,眼看就要过磅了,买白菜的收了摊子,说收够车了。娘把锅里热着的饭端给姐,姐吃着饭,娘说:“明天星期,你弟与文不上学,你俩起个早,把这车白菜拉到集上去卖。”姐边吃边点头。我问娘:“不留点过年吃?”娘说过年咱吃饺子,不吃白菜。

第二天一大早,姐把我叫醒。在我洗脸的功夫,姐用一个干净的小手绢包了一打烙馍,再从娘腌制的芥菜盆里取些芥菜丝,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玻璃瓶子里。一切准备妥当,姐把车把压下,车绊置于肩上拉车“驾猿”;我用绳子拴住车帮,在前面“拉套”。姐弟俩就这样,冒着初冬的寒意,拉上那车白菜出了我家院子。

娘说的“集”,离我们村有十来里地,我俩到集上时天已大亮。集上可真热闹啊,一街两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副食品区,鸡鸭鱼肉、萝卜青菜、辣椒大蒜,什么吃的都有,我第一次来赶集,看得眼花缭乱。

副食品区都是小摊位,摆不下我们的板车,我们只好把车子往集市外拉了拉,找个空位停下。可能是我们没有经验,也可能是我们的摊位太偏,或者是赶集的都种有白菜吧,反正,一个集下来,我们只卖了两颗白菜。

姐带我来到一家早餐店,要了两碗胡辣汤,每人一碗,就着姐带来的烙馍喝了下去。吃完喝完,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这两碗胡辣汤,花去了将近一颗白菜钱,姐有点心痛,说:“要是卖完了咱就不搁这吃了。”“卖不完咱也可以回家吃啊?”我不明白姐为何这么奢侈,要是娘,就舍不得花这钱。姐这时苦笑了一下,看着我坚定地说:“与文,咱不能就这样回去,今天,一定得把这车白菜卖了,爹还等这钱抓药呢!”我终于明白胡辣汤不是白喝的,就点了点头,问姐:“集都散了,去哪卖呢?”姐这时想了想,说:咱下乡去卖,走村串巷,啥时候卖完啥时候回去!

胡辣汤的味道很好,我喝得浑身都是力气,自告奋勇提出驾猿,姐一听笑了,说弟真懂事,可姐不能让你驾,你才15岁,还是个孩子呢。受到姐的表扬,我很高兴,向姐表态说,爹身体不好,等我长大了,咱家所有的重活儿我全包了,不能让姐和娘这么辛苦。姐笑了笑,对我说:“与文,你要是真懂事儿,就好好读书,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就能吃上商品粮。到那时,咱家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说是不是?”我点了点头,埋头拉着车,姐有没有看到我的态度,我不知道。

从集上出来,我和姐拉着白菜一路向北,翻过铁路,眼前出现一个村庄,我俩拉车进村。村庄不大,街上的人也不多,姐看到人就问人家买不买白菜。被问的人,有的摇摇头、有的说不买,还有的,抬眼看看我俩、再看看一车白菜,不吭声。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我和姐出了这个村,一颗白菜也没卖出去。又去了几个村,情况大致相同。此时已近晌午,我俩精疲力竭,饥肠辘辘。

这时,一条小河出现在我们面前,河水潺潺,一路向东,清澈见底。河上有座小桥,连接南北两岸。在河边那个村口,姐带我下河净手,然后回到板车旁取出烙馍,卷上芥菜俩人吃上了午饭。

干吃烙馍难以下咽,我想起了早上的胡辣汤,随口说要是有碗汤就好了。姐笑了,变戏法似地从车上掏出一个萝卜,在车把上一磕两半,递给我一半说:“弟先对付一顿,晚上回家,姐给你做好吃的。”

“天冷,光吃馍可不行!”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我和姐转身一看,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大娘,只见她端着两碗面条,笑容可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趁热吃了吧。”等我和姐反应过来,大娘已将面递我们手上了。我俩心里一阵暖和,谢过大娘,端起饭碗就吃上了。

我和姐吃着面,大娘和我们说着话。大娘说,快晌午时,他去地里弄菜,看到我俩在村里卖白菜,她吃完饭了,我俩还在,就端来两碗面。吃完面,姐从车上取几颗白菜要送给大娘,大娘摆了摆手,说两碗面不算个啥。提起白菜,大娘说,咱这村里,家家户户都种有白菜,又有哪家会舍得花钱再去买白菜?这就是你们没生意的主要原因。大娘看我俩听得直点头,接着说:你们得把这些白菜拉城里,或者拉到公社机关、供销社、卫生院等集中办伙食的单位,他们才需要白菜。

姐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当时没多想,拉着车子就过来了。大娘这时看着河对面,引导我们说:“过了这座桥,就是县城,十里之内就有那些单位,天还早,你们去看看吧。”我和姐谢过大娘,提振精神,拉上车子向县城出发。

过了小桥,穿过一片杨树林,前面有个陡坡。姐停下车对我说,与文,这个坡有点陡,咱俩休息一会儿,等下上坡的时候,你在后边推,这样能使上劲儿。我说好的姐,我听你的。

可即便这样“稳妥”,还是出事儿了:由于我们的板车旧,车绊也不结实,在姐吃力上坡的时候,车绊突然挣断,车身失控下滑,姐在身体前顷倒地的同时,双手把车把死死压地上,防止下滑后伤到我,并叫我过去帮忙.....在这紧急关头,一个骑自行车的路人帮我们化解了突发险情。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先到路边找两块砖头放在车轮后面阻止车子下滑,然后,又帮我们把车了推上坡。

中年男子当得知我们是外乡的,感叹地说:真不容易啊,你姐弟俩年纪轻轻的,这一天下来拉三十多里地呢!姐说没什么,只要能把白菜卖了,再拉这么远也不累。中年男子很受感动,说:“这样吧,这车白菜我全要了,我家就在前面村里,拉我家去吧!”好事来得太突然,姐听得有些头晕,说一家人哪能买这么多。中年男子笑了,说他是个老师,他们学校食堂要白菜,但今天没人上班,先让我们把白菜拉他家里。

按照市场价格和我们一车白菜的重量,高个子老师给我们23块钱。姐谢过高个子老师,伸手接钱,可当姐的手一伸出来,我看到姐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个包烙馍的小手绢包着——原来,车绊断裂姐倒地时,姐的右手擦伤,当时情况紧急,又在慌乱中,姐不想让我知道,就偷偷地用手绢把手包上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回家的路上,我要看姐的伤,姐不让。我说姐你累一天了,又受了伤,现在是个空车,我拉得动,你上来吧。姐笑了笑,坐上车。姐坐稳后对我说:“与文,姐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你慢点拉,等过了那个小桥,姐再拉你。”

......

爹熬过了春天、熬过了夏天,却没熬到秋天。第二年收罢小麦,爹丢下我们娘儿仨,撒手西去。这年秋天,我考上了省城一所师范学院。接到入学通知,娘高兴,姐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姐就要出嫁了,家里有五亩责任田,娘都小六十了,我走了,她一个人,能行吗?

娘看出了我的担心,笑着安慰我说,与文,你放心去省城读书,眼下娘还干得动,等你毕业参加了工作,娶了媳妇,娘就把咱的地租出去,跟你进城去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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