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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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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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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那一夜秋雨连绵

不敢回想,妈妈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

那一天是农历闰七月十六,也是白露,也是秋雨连绵,“悲秋将岁晚,繁露已成霜”,天气开始转凉了,秋风夹着秋雨让做儿女的瞬间痛断肝肠。

接到姐姐的电话我连夜往家里赶,先乘飞机到了鄂尔多斯,我的一位同学派司机直接将我送到了神木中医院,妈妈已经在那里躺了五天了,我放下行李跑到病床前,握住妈妈的手,依旧是那么温暖,但是她一直在酣睡,没有因为我的回来而有丝毫的清醒,这样的状况已经好几天了。

从进到医院那刻我就住在了医院,一连三天窗外阴雨连绵,第三天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妈妈突然醒来了,轻轻地叫着我的小名:“小立小立……”,我很惊喜,起来握住了妈妈的手:“妈,你醒了,是要喝水吗?”妈妈喃喃地说到:“下雨了,外面下雨了。”我着急地说:“一直在下呢,两天多了。妈,您还要睡吗?”妈妈又喃喃地说到:“雨声好大呀!”接着又睡过去了。

从此,妈妈再没清醒起来,到了白天状况越来越不好,各项指标都在急速衰弱,有的已经低到没法儿再低了。五个舅舅和四个姨姨们都主张让妈妈回到家里,回到她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里。我不同意回家,就想让医生多抢救会儿,让妈妈再保留点儿生存的希望,哪怕是一个钟头一刻钟,甚至是一分钟,我也想让她多活一会儿,多体验一些人间的温暖。

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那条检测心跳的细线几乎要拉平了,它也拉平了我的希望,我只好带着妈妈回家了。

最后,妈妈在我的怀里合上了眼睛。记忆中我从来没有那样抱过妈妈,紧紧的暖暖的,姨姨们哭声一片,我呆愣在那里舍不得放手……

妈妈的人缘特别好,好的让人嫉妒,亲戚觉得她好,邻居觉得她好,连一些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夸他好。父亲曾经说过,妈妈走了家里变冷清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侄女外甥们也再不登门了。

妈妈年轻时的一件事更能说明她的人缘好。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远离老家,相依为命在科尔沁草原,住在科左中旗郭勒温都村时,与一个蒙族家庭合住三间平房,每家各占一大间,中间是合用的厨房。起先,蒙族邻居是很欺生的,将奶牛牵进屋内挤奶,厨房用过也从来不收拾,想办法要将我们一家赶走。

那时候妈妈表现了最大的克制和最真诚的善意,厨房从来都是妈妈收拾打扫,有时候包饺子烙馅饼时还会送给对门邻居品尝,对门家孩子的袍子破了妈妈也会热心的帮助缝补,为了避免我们与邻居孩子发生矛盾,妈妈出门时都是把我们反锁在屋里的。

人心换人心,日子久了,对门的邻居也被妈妈的友善所打动,渐渐地态度好转了起来,有时还送些奶皮子奶茶等蒙族的食物给我们,最后两家关系变得非常融洽,我们搬家离开时蒙族邻居倒显得依依不舍了。

我们家在草原生活了11年,在那里,妈妈用她的真诚和善良结交了许多蒙古族、朝鲜族、汉族的邻居朋友们。

回到陕北老家,为了让四个孩子安稳上学,妈妈开始了她最为辛苦的十年劳作。在县城南关的豆腐坊做豆腐,在城关磨面坊磨面,起早贪黑,劳心劳力。

在自己劳累之余,妈妈始终没有忘记照顾亲戚和他们的孩子,我的小姨被妈妈从农村老家带到了县城,后来帮助她成家立业;我大舅家的两个孩子,多年来都是住在我们家里,跟我们一起生活;还有一个本家舅舅的大儿子上高中时也是住在家里吃喝。妈妈的这些照顾和付出从来不求回报,当那些表哥表姐们长大后有了工作再来家里时,妈妈也是一样的对待,从来不提过去的那些事情。

周围邻居也都夸妈妈性格好,大家都愿意陪她聊天陪她打牌,有时候我回到老家,看有些邻居一吃完午饭就找妈妈打牌,觉得太早了,想要让她多休息会儿,妈妈自己倒很高兴,耐心地陪着周围邻居说笑打牌,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生病的人。

妈妈用坚韧和信念养大了四个孩子,用善良和真诚与人交往,用付出和无私连结起牢固的亲情。

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之分,地位有高低之分,财富有多寡之分,但是,爱心和善良却是不分的,以妈妈的身份而言她再普通不过了,但她照顾的人关怀的人却永远无法忘记她的音容笑貌。

1988年我上了大学,每年的上学支出就得几百元,而那时父亲的工资收入每月只有100多一点儿,家里的负担因此陡然增大了许多,为了供养我上大学,已经几年不做营生的妈妈毅然跟父亲去矿区开了个杂货店。

那个时候陕北的神府煤田刚刚开始开发,煤田基本上都在沙滩和沙地边缘,围绕着矿区建起了许多杂货店和小饭馆,都是铁皮房子,冬天冷夏天热,妈妈跟父亲就住在这样的铁皮房子里,一住就是四年。后来我想,可能就是这四年给妈妈落下了类风湿的病根儿。我毕业那年妈妈特别高兴,把杂货店也关掉了,觉得自己可以享享福了。但是,不幸的是1993年检查出妈妈得了类风湿关节炎,一种很难医治的免疫类疾病。这一病就是13年,直到那个白露时节。

大学毕业两年后我结婚了。那个时候在北京没有住处也没有什么积蓄,就没搞什么婚礼仪式。妈妈知道后心里很不舒服,觉得太委屈我了,电话里跟我拉着话就哭了。其实,我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委屈,我周围的大学同学基本跟我的状况是一样的。我知道妈妈一直在默默地为我准备结婚的东西,按照老家的习惯,她准备了两床特别厚的驼绒被子,两套当时很时兴的床单被罩枕巾,还特别准备了老家产的手工地毯,一块儿大毯配了两块儿放在床边的小毯,大红的喜庆颜色,牡丹富贵的吉祥图案,看着就让人那么欢喜。

到今天,这些床单被褥枕巾地毯跟着我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可能过时了变土了,但我却从没有想过要扔掉它们,看着它们我就想到了妈妈的良苦用心和美好祝愿,仿佛她时刻陪伴着我,无论天涯海角。

1999年的时候,由于妻子出国深造北京的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到了夏天的时候,妈妈来北京陪我了,说是为看她的病,其实我知道她主要是为了看着点儿我,怕我自己一个人耐不住寂寞。

当时,妈妈的类风湿病已经比较厉害了,我们住在西二旗的一个新小区,妈妈平时很少自己下楼,只有我在家的时候才会陪她下楼走走。小区里人很少,难得的是我们对门住了东北的小两口,但是我与他们没有什么来往,仅限于见面时点个头笑一笑。

但是,有一天回家后妈妈告诉我对门来了两位老人,是来看孩子的,老两口是吉林四平的,离我们小时候待的地方不远。我很惊讶问她怎么知道的,妈妈说人家来串门了,还拿了特产过来,她也把新包的韭菜馅饺子送了人家一碗。就这样,两家人走动起来了,周末的时候小两口陪同父母到我们这边跟妈妈聊天,两家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给对门送一点过去,无形中两家相处的非常融洽。与人相处这一点,我一直没有从妈妈身上学会,成了我终身的一个遗憾。

那几个月是我与妈妈最开心的时候,原来我加班多,经常是晚上12点以后回家,自从妈妈来了以后,一下班我就往家里跑,中午还要给她打个电话,妈妈会问我想吃什么?我就提要求,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换着花样做饭,还包饺子烙馅饼什么的,每天等着我回家,要不就不睡觉。有一次我问她:“我离家在外这么多年了您能放心,为什么在身边了还这么惦记呢?”妈妈说:“你在北京那么远,我在家惦记也没有办法啊,现在在身边惦记了当然就可以说上话了啊。”她就这样一直在等我回家。

老母在家,归心似箭。那个时候这句话成了我的口头禅,时间久了同事们也就都理解了,大家尽量不叫我加班了。

妈妈的教诲,身教重于言教。

即使家里再穷妈妈也要将它打扫干净,刚回到陕北老家时,借用别人家闲置的窑洞住,妈妈把个破窑洞收拾的像新的一样,过年时还在窗子上贴了好看的窗花,在门上挂了红红的灯笼,就连黄土铺就的院子她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我们家四个孩子都穿过旧衣服和带补丁的衣服,但是再破的衣服妈妈也要把它补好了洗净了才给孩子们穿,

到了过年的时候无论多艰难都会给我们姊妹弟兄准备新衣服,在她看来,穷不带根只要辛劳就能改变,可是懒却是没救的,孩子穿的脏衣烂衫会让人认为大人懒惰无用。

现在,妈妈走了,干净的习惯却留给了我们。我们姊妹弟兄四人在干净这一点上都像极了妈妈,姐姐和妹妹甚至比妈妈还讲究干净。这不仅是一种言传身教的生活习惯,也是对妈妈最好的纪念。妈妈并没有用多少话语要求我们学她的干净,学她的为人,但她却用行动影响了我们的做人。

秋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仿佛妈妈的喃喃细语温暖着我们的心。

2015年9月7日白露写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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